《玉春楼》秋风雨至

2、惊鸿一瞥 人间烂漫

　　强劲而有力的跺踏声荡漾在街市的空中，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街市又恢复了如初般的喧闹。
　　进了马车，宋疏雨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中，“萧小侯爷果然名不虚传，即使平日里英勇的二哥也比不上。”末了，还请求沈墨烟，“阿姊千万别和二哥说，我怕他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沈墨烟含笑道，“你呀！说你什么好呢！”
　　宋疏雨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朝着阿姊淘气地吐着舌头，“阿姊最好了。”
　　每每闯祸抑或是说错话，一句阿姊最好了就可以摆平一切。
　　说来宋疏雨是宋家唯一的姑娘，一家子疼爱她是于情于理的，可自沈墨烟搬进门，并没有分走长辈们对于她的疼爱，反而又多了一个疼爱她的阿姊，于是便养成了她撒撒娇来解决问题的惯例。
　　京城的街市没有宵禁一说，西边的天际已看不到太阳的踪迹，天空中倒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星尘，微凉的风儿扫过街道，吹起了谁的青发，就连赶路马儿的鬃毛也乱了，在侍从一声声的喝斥下，马蹄声变得急促急促了起来，人同马趁着凉风任东而去。
　　侍从赶着马车，绕过繁华的街市，一路平稳地将两位姑娘送达了宋府的府邸。
　　巧好在门禁之前赶回到了府内，想想今日的惊喜，就算是明天要面对夫子留下犹如天数般的作业，宋疏雨在此时此刻也不觉烦躁了，毕竟她还有一个才智无双的阿姊。
　　回院的半路上，正碰上祖母屋里头的嬷嬷。
　　嬷嬷笑道，“三姑娘四姑娘回来了，老夫人让老奴给两位姑娘添些发饰，已送屋里头了，姑娘们去瞧瞧。”
　　每逢新春祖母便会差人送来上等的发饰，说是姑娘家的新开春添些新东西讨个喜庆。实则是希望能有个好媒头，眼瞅着两个姑娘及笄已有三四年了，旁人家的姑娘要么出阁的出阁，要么身有婚约，回头瞧自个，可真谓是一个头两个大，两个孙儿，老大已成婚，老二尚早定下了婚事，剩下两个姑娘家，老祖宗算是愁得才出此下策。
　　“多谢祖母、多谢嬷嬷。”两人异口同声道。
　　别了嬷嬷，宋疏雨拉着沈墨烟一路小跑到院内。
　　为了能让沈墨烟尽快地适应下来，舅舅特意将两姐妹安排在邻近的住处，希望能有个伴陪着她，不要让她胡思乱想什么的。
　　这样一来，岂止是给沈墨烟找了个伴，分明就是摊上了一个小混世魔王。
　　住进宋府的第一晚，年少的沈墨烟丝毫没有困意，独自一人趴在微开合的窗边，借着明亮的月光，眼睛瞟向枝叶茂密的槐树上，清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一片祥和。
　　两院之间只有一墙之隔，这对于经常上树掏鸟蛋的宋疏雨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趁着丫鬟们休息，独自一人爬溜进了沈墨烟的院子里。前脚刚着落在地，沈墨烟就注意到她了，视线跟随着她轨迹变化，直到她想从窗户窜进，被吓了一跳，栽了个狗吃屎，却也不敢同爹娘讲。
　　那时，沈墨烟就对与这个小表妹充满了喜爱，觉得她机灵搞怪的，而宋疏雨在被爹娘告知墨烟阿姊的情况后，对她更加袒护，谁都不能说一句阿姊不中听的话。
　　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更为亲密，倒似是真的亲姊妹一般。
　　偶尔一个人太过于寂寞，宋疏雨就会跑到阿姊处过夜，两人望月侃侃而谈。
　　家母见她这般模样，调侃她，“要是你阿姊嫁人了，你该如何啊？”
　　对人间世俗探索还不够深的宋疏雨，想也没想就开口，“阿姊不嫁了，我也不嫁了，岂不又能在一起了。”
　　可年少无知终归是年少时的玩笑。
　　次日清晨，院内丫鬟们的议论声嘀嘀不断，扰醒了睡眠浅的沈墨烟，她睁开双眼，有些愣愣地盯着上方藕合色花账。一旁傍着她手臂熟睡的宋疏雨喃喃地蠕动着红唇不知在说什么。
　　昨晚许是目睹了心念已久萧小侯爷的容颜，宋疏雨很是亢奋，拉着她硬是聊到了天微微亮才罢休。
　　沈墨烟真是没想到萧家小侯爷的魅力竟如此甚大，让人见了一面如似着了魔般，念念不忘，可怜她短缺的睡眠时间。
　　醒了便无法再入睡了，沈墨烟躺在床上缓了片刻，轻慢地挪动着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见表妹翻了个身，连同棉被也一起卷了过去，又重新替她拉了拉棉被，而后出了里屋。
　　虽已将要入夏，可清晨还是有些许凉意的，沈墨烟拢了拢里衣，轻唤了声白桃。
　　屋外的丫鬟们听到里面的动静，一个个喜出望外，催促着白桃进去。
　　丫鬟们深知四姑娘的脾性，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将人唤醒，只好祈祷老天爷让四姑娘早些醒来，别耽搁了时辰。
　　“三姑娘。”白桃端着盛有温水的木盆推门而进。
　　她看向里屋，四姑娘还没有醒，便向沈墨烟开口道，“三姑娘，早些时辰大夫人派人传话，今儿要入宫。”
　　大夫人王氏，沈墨烟的舅母，在未住进宋府就听母亲提起过这个舅母，京城内数一数二商贾家的千金，为了不让唯一的女儿嫁入官人家受委屈，陪嫁的物品共计三十箱有余，就算是朝廷一品官员的姑娘出阁也顶多如此。原本以为来自江南富饶、娇柔的姑娘对于掌管府内大小事宜多半是吃力，却没想到掌权不足两月将府内打点地井井有条。
　　沈墨烟一直对于这个舅母很是敬佩。打她进入宋府，王氏就将她视为己出一样对待，为此还将表妹从三姑娘的称谓改为了四姑娘，将自己加入了其中。她知道舅母是在为她以后做打算，总不能顶着已消亡的沈家大姑娘的称谓，这样一来能为她博一门好婚事。
　　“入宫？”沈墨烟疑问。
　　白桃将她所听闻的，讲给了沈墨烟听，“说是为了将士们接风洗尘，可带官眷入宫。”
　　怎么听起来像是——
　　“三姑娘，还是先叫醒四姑娘吧，等下莫要迟了。”白桃又道。
　　沈墨烟望向里屋，她这个表妹向来磨蹭，遇上宴会总是纠结于穿着打扮，更不必说其他的了。
　　“好。”
　　果不其然。
　　“宫宴？”宋疏雨瞪圆眼睛，喊道，“春桃，快快快。”
　　被喊住名字的丫鬟急忙来到她的跟前，“四姑娘。”
　　“快快快，回去挑衣服。”
　　宋疏雨慌乱地下了床榻，鞋子都没有穿对，着急忙慌地冲着外头走，跟在她身后的春桃丫鬟叫喊着。
　　“四姑娘，外头凉。”
　　然而，她像是没听见般，急促地开始小跑了。
　　收拾妥当的沈墨烟一把拉住了踉跄的宋疏雨，“披上狐氅，屋外凉。”
　　“哦哦。”
　　沈墨烟将自己如墨染晕开带有山水图案的狐氅披在了表妹的身上，在她的领前系上了结。
　　“阿姊也来为我选选。”宋疏雨声音放软，撒娇道。
　　“好。”沈墨烟握住她些许冰凉的手。
　　两人的院子接近，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宋疏雨的闺房内。
　　屋内的装饰与沈墨烟那大差不差，只不过此处更显没人气，表妹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同她待在一起，就连睡觉也是，除非像此刻，不然一月也回不了几趟。
　　春桃打开放置有四姑娘当季衣裙的樟木柜子。这样式的柜子，听丫鬟们说是舅母的陪嫁物件，是选用上等的樟木而制成的，不仅防虫防蛀而且还很耐用，到如今依旧完好如新。沈墨烟屋里头的柜子应该是和这是一对。
　　柜子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色彩鲜明的各式衣裙。回回当季舅母就会遣丫鬟送来布料和衣式样图让她们挑选，沈墨烟每次都是千篇一律，从未改变过，而喜欢尝试的宋疏雨可就不同了，几乎是看到有新款式便毫不犹豫下定夺，也因此在挑选衣裙上有所犯难。
　　这不，面对一大堆，又开始有所愁了。
　　春桃见自家主子皱着眉头，昔日里笑脸相迎，眉眼弯弯的可儿成了一个苦瓜脸，就按照平日里姑娘穿次最多的向她推荐。
　　“四姑娘，要不那款蜜色的，平日里也瞧你穿着最多。”
　　沈墨烟点头，她也认为表妹穿着蜜色的衣裙更加灵动颇有小姑娘家的活泼俏皮，“蜜色挺好。”
　　“可它们的绣花不同。”宋疏雨掂着绣有不同图案蜜色衣裙又犯愁了。
　　挑挑选选，时辰已过半，王氏也遣了人来催。
　　早膳没赶急吃几口，收拾妥当，两人一路小跑出了院，丫鬟们在后面跟着。
　　“三姑娘、四姑娘慢点。”
　　宋府正门口，王氏已坐进一早备好的马车里，她神色无异，闭目端坐着，实则内心扰乱，此番陛下召官眷入宫说是为吾国英勇善战的将士接风洗尘，可这任谁都该想到何尝又不是变相地选妻。出兵守疆四五载的萧小侯爷和康睿王至今未曾婚配，恰恰利用宫宴一事，趁机挑选出色的姑娘家为其选则良妻。
　　虽说攀上皇家国戚，一生荣华富贵，可其中的苦又为谁所知，不过都是些虚名头罢了，在外人面前撑撑场子，回到屋里头冷暖自知。
　　偏偏还就有些想攀上关系的小门小户将自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往里头送，美其名曰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也不想想往后生活的艰辛。
　　王氏倒不希望能入皇家的眼，女子一生何其不易，为了一个家族兴旺也犯不着让一个姑娘家去承受闺中艰难。正是想到了这些，王氏才没有嘱托两丫头盛装打扮，平日里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和其他挣艳，宋府不需要姑娘们牺牲婚姻幸福来换家族壮大。
　　气喘吁吁的两姊妹压根不晓得王氏的打算，一路小跑过来，梳齐的发髻在此刻也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因滋生汗津而乖巧地贴在额头上。
　　“舅母。”
　　“娘。”
　　王氏瞧她们额头冒出的细汗，不免数落她们，“冒冒失失的。”说着用帕子替她们沾去汗珠。
　　宋疏雨倚靠在母亲的身旁，似是倦怠的雏鸟，“知道了母亲。”
　　“你呀。”王氏戳了戳她的脑门。
　　沈墨烟坐在王氏的另一侧，看着表妹可以依偎在舅母身边任意的撒娇，眼神里多了些羡慕。
　　宫外，官眷的马车不能进去，三人便下了马车，王氏将手中令牌交给引路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了一眼令牌，道，“宋夫人、姑娘们里面请。”
　　王氏略微点头，“有劳公公了。”
　　三人还未出几步，就听见身后马蹄奔腾渐渐靠近而后是悠长的嘶鸣声。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马鸣声吓了一跳，除了沈墨烟没有。
　　还未等沈墨烟回头查看是何此人，就听到了低醇悦耳的声音。
　　“在下冒失了。”
　　是他！
　　待到她回过头，还真是萧小侯爷。
　　只见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下来，脚步轻快来到几人跟前，施了一礼，“在下冒昧了。”
　　王氏只是听闻过萧小侯爷与当今的陛下是表兄弟关系，并未真正见过此人，自然也是礼貌回了一礼，“公子有礼了。”
　　随后沈墨烟拉了下还在沉迷于萧小侯爷美貌当中的宋疏雨，跟着王氏同样回了他一礼。
　　王氏见他从下马眼神一直瞟向沈墨烟，便只身走到了她的面前。而此时的沈墨烟在舅母的身后松了一口气。
　　她察觉他过于探究的眼神，就一直低着头，生怕让他发现什么。
　　一身锦衣的男人，又向着王氏施礼，“唐突了，在下甚觉夫人家姑娘极美，不觉多看了两眼。”
　　今日沈墨烟本是穿着一身较为简约质朴的青墨色衣裙，发髻也是梳理得简单为单螺，发饰更不用说了，就佩戴了相同颜色的玉簪，可与表妹挑选衣裙时，被她苦苦哀求着换了件绛紫衣裙，梳理着与她相似的百合髻，正中央插戴着花饰，耳边留出了一小绺，随风飘向耳后。
　　似乎在场的人很是惊讶，都没有想到他竟会明摆讲出来，沈墨烟更是愣了会，才缓缓抬头，视线正与他满是倾慕的目光对上。
　　沈墨烟：？？
　　两人也不过是在街市里匆匆瞥一眼，总不是……
　　一旁的小太监见情况不对付，出来打圆场，“给萧侯爷请安了，几位是户部尚书的妻儿，这便是宋夫人。”
　　听到是萧家侯爷，王氏眉头紧皱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