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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群像篇】算遗策·尘不到 ...

  •   *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瓮头春。

      *OOC预警

        ————

      [01 壹]

        万物归寂的封印阵里,尘不到记得心魔常问他的一句话:“后悔么?”

        后悔走上那条路,后悔看着所谓的天命,把那几个孩子带回来又让他们再度没了家,后悔因为某些心思生出他这个心魔。

        尘不到都听着,从没理过祂。

      [02 贰]

        钱塘的秋远不同于雾蒙蒙的春末,一片静谧中,能听得入秋后的第一片枯叶落在江面上,荡起层层的涟漪,廊下的少年眼睫微垂,落下一子:“吃。”

        对面的老人看了几眼棋局,只愣了愣,旋即大笑,摇头叹道:“好谋算,拆二是假,关是真,棋差一招啊。”

        谢问唇角微抿,压了压将要翘起的小尾巴,很是谦逊:“祖父过誉了。”

        老人瞥他一眼,对少年人的那点小心思看破不说破,只道:“怎么是过誉,你布局半天,把我也蒙过去了,小小年纪便缜密至此,难怪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

        “能钻祖父的空子,大约是您给面子,不忍心让我输了回去熬夜破局。”

        “……又同你父亲吵架了?”

        “没有的事。”谢问又落下一子,眼里的那点笑意没再藏着,“是他昨日下了朝非要同我下棋,最后平了,偏偏还当着母亲的面,恼羞成怒了。”

        祖父大笑,爷孙俩趁着谢家老爷不在,毫不客气的奚落尽在笑声轻语中。

        再过半个时辰谢老爷就该下朝了,祖孙俩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节奏,一盘推过,谢问起身要扶老人,被摇头止住:“我自己走,虽说都一把老骨头了,但也用不着你这么搀。”

        谢问点头,但还是坚持将对方送回房。下人们在院中动作轻缓地收拾茶具棋具,依稀能听到房中放低的少年嗓音:“祖父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陪您。”

        他已经走到门边了,床上已经阖眼的老人又突然睁了眼,“阿问,别怪他。”

        谢问一顿。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不甘心,你知道的,他要面子,又不撞南墙不回头。”

        “……”

        他走回床沿,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已经很高了,此刻微低着头,把薄褥盖好的同时应得也很乖巧,“祖父说得是,不过是输了盘棋,身为人子要大度,我怪父亲做什么。”

        祖父额角一跳,终究没忍住在少年头上敲了一下:“你啊,净抖小机灵,避重就轻……”

        谢问笑笑,轻缓地退出门外,门阖上的声音很小,盖不住老人的叹息声:“浮年不可追,衰步多夕归……”

        廊下风起,谢问在门口站了片刻,半晌才提步离开,老毛眼观鼻口观心地往卧房看了一眼,紧赶慢赶几步也跟了上去。

        那天的话很快湮没在诸多琐事里,没人再提,直到又过两年,谢家老爷子病重,原本精神矍铄的人陷在床榻里,眼神浑浊了许多。谢问在床榻边侍疾,被叫到身前,主动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时,肩膀也被很轻地拍了下:“阿问,往后好走,多念着点你的心事……”

        “人总有缺憾,但祖父希望你能少一点。”

        “……”

        谢问眨了眨酸涩的眼,跪坐在床前,点头应下了。

        谢家老爷子猝然离世,陛下深感痛惜,遣宫人问候的同时还赏赐了不少东西,谢问随着谢老爷一起打理后事,将这些人情往来尽收眼底。谢老爷问:“往后你要应对的就是这些,做好准备了?”

        谢问沉默几秒,应得漫不经心:“父亲说的哪里的话,我没有逃避的道理。”

        “你……”

        他抬眼看去,觉得父亲多半心里已经开始窜火了,谁知对方只是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拂袖走了。

        转身的瞬间,谢问看见他黯然苍白了许多的头发和微弓的脊背,忽然想起祖父的离世其实不仅意味着家中少了个总陪自己下棋、对自己宽容的长辈,父亲也没有父亲了。

        自打那之后,谢问同谢老爷的关系僵硬了好长一段时间,谢夫人几次开导都只能叹着气走开。他深知这件事的根源其实只在于父亲总认为他心野又惯会委屈自己,他却觉得对方是伤心过度对他存有偏见。直到谢老爷调任太常寺,高侍郎频繁来往谢家薅谢问的羊毛,这个要面子的长辈才肯顺着台阶下来。

        谢问把这些同样尽收眼底,很想笑,一回头,又想起总和自己一起蛐蛐父亲的长辈已经不在了,敛起笑意看着父亲和同僚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时,手中的鱼食也洒了出去,听得一片呼啦啦的游水声。

        官场如此鱼塘,因利而逐,斗至死休,一脚踏进去,还会回来么?

        谢问不知道,但他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

        他把所有的计算藏在心里,不断地衡量着手里的筹码,面上端着的是疏风朗月,高侍郎一边赞叹着,一边又给他塞了两卷绢书请他临摹。

        谢问:“……”

        手疼,这是真的。

        他后来不常在府中,父亲也不大管他了,顶多碰上时和他吵几句嘴。但谢问也走不了多远,多数时候都是会会好友,品些好茶。某次路过一片紫竹林时,恰见一老僧入定祈福,将要离开之际却被对方叫住,心平气和地谈了半个多时辰。末了要回去时,老僧道了声佛号,问他:“施主方才说来此是为偷闲,此时带着一身愁离开,是否真的偷得了这半日清闲?”

        谢问给老僧搭了把手,和对方对视时,仿佛被对方通透的眼神看穿,于是笑了笑,从不远处的某株紫竹上折下一枝翠叶,冲老僧道:“以此为证,我偷得了。”

        老僧笑而不语。

        后来那枝竹叶放进了正厅,父亲看见了,冷哼一声,叫他过来一起看公文。谢夫人笑,同他说:“你父亲想让你自在些,多采点,往他书房里送。”

        谢问便跟着点头:“我知道。”

        他一直知道,他们都在尽力让彼此自在。

        那时因为留仙桥下盲眼老伯的一番话,钱塘两岸已经有诸多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了,所幸他不在意,父母朋友也权当不知,那便也没什么事了。

        数日秋风欺病夫,尽吹黄叶下庭芜。继送走祖父后的第三年,他送走了同样溘然长逝的母亲,在母亲灵堂的白幡还未撤去时,又要送走父亲和亲族。

        他也缠绵于病榻了。

        谢问想,他那时的模样一定很狼狈,所以父亲罕见地没有嘴硬,而是拍拍他的头,像祖父那样同他说:“我只保得住你,谢问。”

        “以后没人束着你,你得活下去……”

        一如过去,他低着头,沉默着应了。

        今上一纸状令诛尽谢氏全族,谢府被查封时,他在仍旧繁荣的黄粱一梦里谢绝前尘,在某个深夜里上了一座孤山,又走出了很远很远,恰好同来寻自己的好友错过,正好是一生的事。

        谢问有时会觉得祖父看错他了,他并非缜密,所有的深谋远虑在皇权和生死面前,都是渺小且脆弱的。

        既走了那条漫漫不可知的长路,亲缘绝断,那什么又是“死生难说,望不到头”呢?

        ……

        “师父?”卜宁轻唤了声。

        尘不到倏忽回神,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将黑子逼入了死地。卜宁嘴角一抽,收回落在棋盘上的目光,神色忧虑:“师父近来出神的时间多了些,是推衍过度了么?”

        尘不到失笑,摇摇头,只知道那天到来的时间或许是愈来愈近了。

        他常想起少时的事,像是叶落归根的呼唤。

        “卜宁。”他开口,将棋盘推至一边,“你的生辰将近,不日又要下山,除了生辰礼,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卜宁直起身,神色认真起来。尘不到从檐下随意挑了几枚阵石,于二人身前布阵,卜宁认真看着,随着阵石的推衍,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师父,这阵太凶,怕是平生都用不上。”

        “那倒是件好事。”尘不到看他表情,终究是心软了,“不是从小就爱留些后招么,就当这是我送你的一个。”

        “师父可是预知了什么?”

        “卜宁,别问,你知道的。”

        卜宁在他无波无澜的眼神中噤了声。

        这年山下总是暑气蒸人,松云山上始终是四时合宜的,此刻却有些凉得人寒彻心扉了。残局没有下的必要了,卜宁垂眼将棋子一颗颗收拢,又将阵石收入袖中,突然开口:“师父,我前些年回了趟青州,他们都不在了。”

        “嗯。”

        “我记得师父说过,松云山就是我们的家。以前钟思常说要回来,庄冶师兄和闻师弟虽然嘴上不说,却也一直挂念着您……不管怎么说,我确实只有这个家了。”

        “……这是哪里的话。”尘不到哑然,“世间之大,松云山就在这里,红尘里也会有你的家。”

        “……”

        卜宁没说话,两厢无言片刻,他略一拱手,说了句“后山有动静,我去看看”就匆匆离开了,尘不到看着很快陷入沉默的静室,笑叹了口气。

        老毛从松林中盘旋而下落在他肩上,张口就是一串鸟言鸟语:“尊上,倒也不必先考虑这些吧,什么都做最坏的打算是不是……”

        尘不到垂眼感受着还未完全消散的阵局气息,不置可否。

        多年前的故人不是都说他算无遗策么?

        他今日就布下这局的最后一子,若是顺利的话,此后或是百年,或是几十年,便真的是尘归尘,土归土了,那条死生难说的长路也算走到了头。

        只是有些可惜他的几个徒儿了,还有正在淮南一带解笼的某只雪人。

        不能再出意外了。

      [03 叁]

        尘不到确实算无遗策,当他成为众矢之的时,他送给卜宁的后招派上了用场,将他连同累世的尘缘一同封禁,本该就此尘归尘,土归土的。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那几个孩子的执拗。

        误伤徒儿非他所愿,强留世间千年亦是无端,他总记得那天的封印阵里生机断绝,天空却静谧得很,空气中混着霜雪和血的味道,唯独没有清茶香。

        腊月初一了。

        松云山落了场大雪,埋了许多人。

        叶落归根,来时无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群像篇】算遗策·尘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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