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畔，谁之伤》邈然然

3、三

　　车在一栋古老的城堡前停下，我想，我还是来了地狱，是呀，天堂，离我这种人很远。
　　我被送到一个房间里，过于奢华的装饰透着异样的诡谲，炙骜守在门口，神情淡漠。他和他的妖魅小猫不知去向。
　　时间，要用自己的心跳来计算。悠长的带着骚动的音乐仿佛是顺着城堡的墙壁爬过来。我身体的小妖精嗯呀一声，促使我追寻它的由来。
　　我看看这房间，厚重的帘子，秘密也许就在那。我轻轻拉开一角，楼下，满眼的华丽，一个盛大的化妆舞会，装饰着羽毛的男女们摇摆着妖娆的身躯，或神或鬼。一个戴着无脸面具的男人似乎一下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向我举起来手中的杯子。他的身后，一个吸血鬼突然对他张开了长着獠牙的嘴，一场血腥的场面呼之欲出。我尖叫一声，因为我突然明白无脸男就是他，我要追随的男子。
　　脑海中那个场景没有发生，那不过是一个玩笑，在我看来却无比真实。我的惊呼引来了众人的目光，神鬼同场，那一刹那间，我以为自己无处可逃。
　　我惊恐地后退，撞入一个怀抱。我回头一看，是炙骜，他脸色难看，似乎在怪我不应该去偷看。而我更加惊恐于他无声的突然出现。
　　“好奇有时并不是一种美德。”
　　炙骜关上门，退了出去。我有点眩晕，炙骜，他的怀抱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的难以接近，那是一种安全感，一种忠诚，闭上眼睛随身倒去也不会害怕的信任。我没有理由去对一个陌生的人，倾付这么多期望，但这是一种直觉，像梦一样，直逼内心。
　　我有点惊魂未定，我很想再次掀开帘子看看群魔乱舞的场景，无脸男是否已经淹没在他们中间，无迹可寻。我没有勇气，我终于感觉到一种可怕，也许我，任性的我，放纵的我，不经意间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炙骜，快速得不像一个人类，而他们，散发着让我颤抖的气息。
　　我想我已经无路可逃。
　　门外，是嘶嘶的低语，我听不清是什么，我甚至怀疑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语言。过了一会儿，门轻轻地开了，我蜷缩在一个角落，眼睛却忍不住去看，看迎接我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依然不慌不忙，枣色的头发，责备的眼神，面具已经摘下。他眼里的责备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宠溺。此情此景，我认为我就是一只闯了一点小祸的宠物，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一场责骂与惩罚，却不料满眼都是他的怜爱。
　　“走吧。”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优雅又性感，像有一股磁力，吸引的是我的心。而我的手却做着跟心相反的事情，我把手紧紧地攥着贴着自己的身体。
　　他皱了一下眉，说：“来。”
　　那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我的心忍不住嗯了一声，蠢蠢欲动的手终于压制不住想要抓住一根看不见的线。那线淡如烟却不可或缺。
　　我把它交给他，也把自己交给他。冰凉的手，正好的温度，是我的日夜想念。那夜里看不见的地方，冰凉的触觉，尤为真实。是你，早已在我身边无处不在。
　　我眼前一黑，他脱下的风衣把我包裹在里面，黑暗来临。我直觉被拥在怀里，跟随他的脚步，走向未知的未来。
　　视力失效之后，其他直觉会变得灵敏。他的衣服还残存着他的味道，微凉，沁入心肺。空气里，莫名的骚动，寒栗的恐惧让我唯有尽量紧贴着他的身躯，我唯一的依靠。
　　我几乎是被塞进车里的，车很快就飞驰而去，我还在大衣里打着冷战。
　　他拉开包裹我的风衣，我抬起头，浑身发抖，眼里都是泪水。
　　他轻轻一笑，说：“你以为你很勇敢，无所畏惧，其实，你比谁都害怕。”
　　炙骜一边开车一边发出一声嘲笑，我确定，他是真的在嘲笑我，可能，这就是自欺欺人的我。
　　车上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突然感到一阵欣喜，体内的小妖精也仿佛伸了个懒腰，继续装睡。
　　“我是孟乔生。”他突然介绍自己，“你现在只能跟我回去了。”
　　孟乔生，三个字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但就是清晰无比。体内的那个一直假装沉睡的妖精发出一声媚笑，满足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仿佛更舒适地睡去。我点点头，此刻，我还有什么需要用言语来表达？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黑暗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偶尔掠过的灯光也只是增加了一点诡异的感觉，我睁着大眼睛看着在车灯中延伸的道路，不知道在那一刻路途中断，掉进悬崖，高空坠落的恐惧和莫名的兴奋交织在我的脑海里。也许是我的幻觉，我总感觉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正伺机跳出来，而此时我完全忘记，跟我挤在这狭小空间里的这两位，有可能正是它们中的一员。而我，此时却要依靠他们的镇静来维持自己的呼吸。
　　他脸上是淡淡的笑容，不暖，却让我安静。镜子照出他半个嘴角，让人冲动的唇，体内的妖精用她贪婪的眼睛偷窃，如果可以，我想她会扑上去吸住他的唇，把自己印在那里。我的心有点像掉进深渊，在下沉，在失重。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发白的光，我要睡了——秦安，你走到哪里了？
　　我记忆里一直有一个传说，在遥远的时代，一条河静静流淌，岸边青草铺地，一个少年迎风而笑，那笑容流传了千年。
　　试问苍天谁妖娆，逃不过此间年少。
　　我从那个传说中醒来，发现天地已不同。车停在一栋三层西式小洋楼门口，光洁的大理石沉稳低调，收敛地展示奢华。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正常的门第，我想象中的地狱之口没有出现。也许我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孟乔生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这里不是魔窟。”
　　炙骜拉开门，示意我进去，我有点退却，因为害怕正常不过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是更险恶的境地。孟乔生有些无奈但理解地自己先进去，他所到之处亮起淡黄色的灯，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奢华尽处，孟乔生一脸柔情，等待我的到来。他像召唤远走的巫女，嘴角的轻笑就是暗语，穿过空气，像最微弱的气流，悄悄来到我的耳边：
　　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