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畔，谁之伤》邈然然

13、十三

　　孟乔生带着自己被灼伤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他茫然无知，只知道走，走，走……
　　在模糊的意识里，剧烈，灼热的汤药像燃烧着的火焰滚入喉咙，身体像要炸裂一样难受。心在撕裂，两个声音在争吵，他要逃离，越来越清晰地要求，离开，离开，逃走，逃走，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说一句话。
　　他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俊美的书生，白皙的皮肤，健康的身体，孟乔生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他是幽灵，寻找栖居的身体，被剥离过的灵魂只剩下自私和贪婪，他要所有美好的，补偿自己的空虚和饥饿。
　　儒雅的书生，纶巾翻飞，一纸折扇扇出万种风情。他要重新找回失去的东西——生命，灵魂，还有他渴望的那个人。
　　那一半善良和美好已经留在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这一半贪欲和丑恶却在阳光下做着罪恶的勾当。
　　一副好身躯，在这个世上就是所向无敌。人们善于被表象欺骗，不是不知道背后可能隐藏的风险，而是不想去抗拒。人性始终是浅薄和贪婪，为了一时的欢愉，死生都是暂时可以抛弃的事。他也是在扑进那个书生的身体，吞噬，占据的过程中明白这一点。他，就是只有欲望的恶兽。
　　他狂怒，饥饿，凶猛，但同时他也很茫然。
　　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那是一个怎样的目的？可以让他在吸食别人的灵魂时充满惶然和怨恨自己的情绪。
　　美丽的，丑陋的，高贵的，平庸的，这世上的人总是被书生迷倒，那双勾魂的眼睛，眨眼间就可以把一个人的心搅得沸腾，一个微笑就可以把贞男烈女变成□□□□。孟乔生一边占有这些人间的□□一边吸食他们的灵魂，他要活，以饕餮之形。
　　他嘲笑着这些虚伪的人，无论看似多么的坚定，在他面前都会放下伪装，对他趋之若鹜。是他和人间男子结合的神奇魅力，还是，他的出现恰好引爆了人们身体里的潜藏欲望？孟乔生看着一具具失去生命的尸体，他们的脸上是满足和达到极乐世界的舒畅，为这一刻，死而无憾。就此死去的人，不会再有任何痛苦和快乐，不需要投胎重生去受人间的煎熬。人类，捆绑着自己，就像要用厚厚的衣物遮挡自己的身体一样，为了掩盖自认为的丑陋。然后，却总是会在某一个时刻，被束缚的所有的感觉如洪水猛兽，决堤，汹涌。就像，在深夜里，掀开层层衣服，陶醉在自己美妙的身体里一样，忘乎所以地奔腾。
　　他要为自己的罪行受到惩罚，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身体也吸收了精气变得可怖，再有新的生命注入，书生的身体将会反噬灵魂，成为主宰，那时，世上就多了一个恶灵，完全没有控制的恶灵。但他不能停止杀戮，因为那意味着自己失败，回到地狱，永远堕在那个黑暗里。
　　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炙骜像一个救世主凭空而临，压制住了开始邪恶的身体。
　　“是你！”炙骜身上的气息，让他一下就明白了。“你为什么来？是她要你来的吗？”
　　“当然，回去吧，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哼！不要！你也不要回去了，听话！不要成为傀儡，成为工具！”
　　炙骜微微一笑，说：“我不回去。只是因为，你现在更需要我。但是，始终，我们还是得回去的。”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他最终都厌恶了这个身体，这个沾满太多妖异之气的身体，越发显得令人恐怖。在炙骜的帮助下他一点点聚集起自己的形状，从已经腐朽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他是全新的自己。
　　给自己一张魅惑的脸，依旧喜欢消瘦的身形，白皙的皮肤，再来一头枣色的飘逸的头发，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打造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是男人，风华正茂，美而冷傲。任你世间沧桑，惟我容颜不变。
　　他记得那种喷薄而出的感觉，自由的空气，自由的身体，自由的灵魂，飞翔吧，心脏！
　　即使他什么都没有，但他也喜欢这个世界，重新生活在阳光明媚，空气充足的人间。
　　孟乔生没有问炙骜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来，为什么不完成自己的使命。
　　炙骜是无可怀疑的，他就是信任，就是承诺，他是要陪自己走完一个又一个时代的忠实伙伴。
　　他在逃往自由的路上，孟乔生丢失了他的初衷。当初的不顾一切是为了什么？
　　要活，这是唯一的理由。在阳光灿烂的世界或许才能遇到阳光灿烂的爱情，可以自由奔放地放飞自己，至于那阴霾的无间炼狱，身体没有重量，情爱无法生根。他孟乔生，是来寻找一样东西的——也许是一个人，有爱的眷恋和恨的痛楚，也许是一件事，需要得到答案，更有可能是一种感觉，无论如何割舍不下。
　　孟乔生一时还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新生，炙骜只是远远地跟着，好像很在乎，也好像和他没关系。但他不想要他，不想要他的背叛。不想要他的会勾引起往昔的记忆。
　　也许有些人就适合这样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彼此能看见背影，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微弱的气息，假装漠不关心，却随时注意对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