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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湍流 ...

  •   一起生活久了,就拥有了这么一条经验——要想和沈小狗混熟,最快的方法就是和她坐上一张餐桌。

      席月默默拿起筷子,眼前的番茄嘟嘟煲咕咕冒泡,米饭上还压着某人夹来的一大块豆腐塞肉。

      “朵朵总在家看书,这样下去可不行,多美的一双大眼睛都要熬坏了。”

      “过几天徐蕴她们收桃,正好把孩子抓去做苦力。”沈明绚滔滔不绝,越说越觉得可行,还不忘问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你提前和她说就好。”

      “那当然了,万一鸽了她的宝贝书搭子,俩小孩闹别扭怎么办。”

      说得煞有其事,坐旁边的禾萍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结果这一笑就暴露了自己这只沉默的电灯泡,沈明绚咦了一声,飞快夹来一只鸡腿,“别客气啊小禾医生,你那办公室采光不好,更要好好吃饭,多晒太阳长身体。”

      “……”
      她都多大了还长身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在阴阳怪气,禾萍仔细盯着那张‘我好担心你’的脸蛋,一时语塞。

      沈明绚倒没觉得哪里不对,一个是她心上人,一个又小又瘦,直接归为林寻心那挂的小可怜,于是通通关照一遍,“刚才就想问,你叫席导师姐,是因为你们都是常磐青的?”

      话说出口,她表情有几分古怪,连忙摆手:“先声明,我是对两位医生的资历好奇,这不算打听个人隐私吧?”

      看样子还被小禾医生的灵魂拷问所震慑。

      禾萍:“是常磐青,但叫师姐不是这个原因。”

      在常磐青,青少年会分派一位临时监护人,这位监护人既是生活老师,也是帮助建立精神屏障,裁直拨正的引路者。

      师生是很重要的纽带,学生多了,同一老师名下就是一个小师门,进而出现常磐青特有的同门关系。

      不过孔映文为人低调,在脏乱累的户籍办当小科员,懒得去教学岗。祝春霖崭露头角后她又常年跟着外派,这些年奔波下来,只有席月一个学生。

      禾萍点到为止,笑眯眯地说你猜啊,吊足了听者的胃口。

      席月默默听着,知道这是禾萍的小体贴,将话题点到为止,又轻轻推过来,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
      开口。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她接过话,“是因为禾萍考进了本硕计划,大三就进了组,我当时读研,严格来讲我们是同一个硕导。”

      没错,不是哨向意义上的同门,而是更广义的同门。

      “咳——”沈明绚呛了一下,差点把煲里的米线呛进鼻子。

      好嘛,她是很瞧不上学历崇拜,尤其上学的时候还盛行一些查学历的刻板女同段子。可是,可是……席月才多大?!这个女人怎么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做这么多事,敢情投笔从戎,您是哐一下砸进去的硕士生啊!

      高中毕业生轻轻碎了。

      该死的斯维因,欠她一张录取通知书。

      ……

      吃完饭两人回家,此刻太阳落山,天幕透出薄薄一层蓝,沈明绚提着一盏小灯笼,踩过山路的碎石子,在坡顶回过身,灯盏摇摇晃晃,映亮旁边一丛狗尾巴草。

      “所以到最后,你是读了心理学的研么?”

      “是哨向特殊精神方向,比较容易拿到从医资格。”席月抬眼,藏着一丝笑意,“怎么,资历审查完了?”

      “啊,本来就说着玩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嘛,她慌张低头,悄悄红了耳朵,一本正经地掩饰道,“你理科这么好,多可惜啊,而、而且,我是觉得修电脑挺酷的。”

      “因为,我不太想努力了。”

      “?”

      “和机器打交道要学逻辑、学语言,还要一遍遍调试,和人打交道却什么都不用,念书念到最后太懒散,就干脆妥协了。”

      这话很平静,好似一笔带过的轻巧,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年少饱受摧折,压抑和恐惧有多么厚重。

      她不得解脱,逃出牢笼后更像一只惊弓之鸟,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丝心声,于是就一点点剥离向导的身份,执意去追求普通人的生活。

      为此远离塔,远离同伴,孤身去念书打工,选择最不匹配的专业,最不相干的行业,要不是老师挽留,她早就一路南下,离开常磐青这所城市。

      可……最终谁也没想到,这些伤疤会被四年的大学时光淡化,又被支持她、纵容她的老师抚平。

      至深的冬日,小面馆静静亮起一盏灯,破开街道浓厚的晨雾,女人倚着门框,再一次为这个倔强的孩子皱眉,她嘟囔着怎么刚过完年就要走,手里掂了掂行李,声量一高,这也太沉了席月你又不是搬家。

      温和的人难免带了点火气:和大家不是玩的挺开心吗,大过年的,就非要这样。

      行李堆在廊前,席月正双手抄兜,好奇被老师养死的一盆大盆景,听老师气急,估计还要再输出五分钟,她便低下头,还把手拿出来垂在身侧,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

      女孩戴着棉线帽,穿着肥大的运动服,人不知不觉间抽条长大,再过几年恐怕就要仰头说话了,就是太瘦,裤腿都叠的满是褶子,孔映文深吸一口气,叹道:搬这么多东西,你羽绒服呢?

      席月愣了,我不冷。

      有一种冷,叫你妈……你老师觉得你冷。

      胡同又窄又深,快走都要十多分钟,孔映文气归气,还是趿着拖鞋喊来个三蹦子,上车时不知道从哪里薅出个红包,鼓得像条吃撑的大金鱼,她一把塞过来,哝,拿着,再硬的嘴也要吃饭啊。

      到学校给我打电话……不回学校?那住旅馆的钱够吧,席月——你无论到哪都给我回个电话,知道吗?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盼着念着,她也拥有了一根风筝线,终于想要回家了。

      如果没有战争,再急的湍流都将流向生活,最后甘愿栖在低平的小水洼里吧。

      “说什么傻话,什么妥协不妥协的。”

      走神被打断,正巧路过一个深坑,沈明绚不放心过来牵她,认真道:“都说运气也是实力,那天赋更是了,要是知道擅长什么,自己又做得开心,那多好哇。”

      “而且能靠天赋吃饭,还顺带帮到了别人——席导,你可救了我哎,很了不起的,是我超级钦佩的人。”

      “所以。”她语调轻快,只有偶尔加重的呼吸暴露了并不平静的心绪,转过头来粲然一笑,“开心一点啦。”

      天色渐暗,手里的灯笼愈发明亮。

      走到河滩处,在水草茂盛处抖出很多萤火虫。

      席月的耳膜也跟着鼓噪起来,像灌进薄荷味的清风。

      “我……很不开心吗?”

      “也没有,”沈明绚思索片刻,没头脑地比划道,“在开心和不开心之间,就总让人在意,想着你再开心一点就好了。”

      很跳跃很抽象的回答,席月微微一笑。

      这一描而过的灵动驱散了女人身上的疏离,这轮月亮的孤独也淡了一些。

      哨兵看愣了。

      看吧,所以啊才想让更浓烈的,更鲜艳的色彩在她身上停留,才想要送她一大捧夏日的阳光。

      知道自己恋爱脑又犯了,沈明绚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自己先转移了话题,“我们快回吧,明天还要早起抽血。”

      “好。”席月睫毛抖动一下,从善如流。

      她们走过小树林,一路惊起一丛丛的萤火虫。

      “这次的康复报告要交到防卫部吗?”

      “嗯……”小心领着路,沈明绚想起另一件奇怪的事,不免有些发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通知我去防卫部报道。”

      “你想回军营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越过了最急切想回战场的时刻,接受了自己残疾的现实,突然之间又有改动,就不免有些茫然,要熟悉新环境,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但——现在说这些太远了,体检可能都通不过呢,想这么多干嘛,她笑道:“反正先试试,做不成也没关系吧。”

      “对啦,说到天赋。”

      两个人挨得近,颈侧带过一缕清风,“悄悄告诉你,我最讨厌当哨兵了。”

      灯笼照着脸庞的轮廓,半明半暗间女孩调皮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说可是你看,我现在也是挺不赖的哨兵吧。

      席月翘了下唇角。

      那做不成哨兵呢,席月顺着这个思路想,她恍惚望到这双眼睛里,又在心里替她回答:这有什么,那便不做了。

      她总能活得很好不是么,快活的人走到哪都不缺朋友,熟悉起来交托信任的病友,见一面就相谈甚欢的禾萍,再之后会怎么样?

      会有更多人知道她,认识她。

      不知道为什么,席月有一点点失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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