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城》阿鼎

7、第 7 章

　　渐近年底，公司杂事特别多，东园的项目敲定了开工的日子。梁境时的舅舅程屹文在柳城的市政局扎根多年，牵线组局，梁境时做东，请市政厅主事的负责人吃饭。

　　吃饭的餐厅是柳城新城区一家民族特色菜，中档餐厅，从政的人都怕出错。最名贵的还是程屹文自带的两瓶茅台。

　　市政对盛铭集团看重，大企业来柳城投资可以拉动经济，东园的项目周期长投资大，交到盛铭集团是双赢的合作。

　　何局长吃得尽兴，几杯茅台下肚，突然问：“小梁这么年轻，成家了吗？”

　　梁境时道：“先立业再成家。”

　　“有志气！”何局长更满意了，“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年少有为，我有个侄女也是单身，在台里做主持人，你们年纪差不多，要不了解一下？”

　　梁境时笑笑，程屹文心领神会道：“年轻人讲究缘分，咱们就别掺和了。”

　　包间里推杯换盏，宾主尽欢。梁境时走到走廊尽头消防通道旁边的小阳台抽烟，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加雪。

　　此时距离姜楠说请吃饭已经过去了两周。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姜楠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小白猫，静静躺在草坪上。

　　一支烟燃尽，他适时回到包厢，给喝酒的宾客一一叫了代驾。

　　人都走完了，程屹文靠在在椅背上，累得仰天长叹，道：“这柳城人也太能喝了！”

　　“你也不遑多让。”梁境时说。

　　两人拿了外套往外走，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梁境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姜楠的消息。

　　对方意简言赅，问他一会儿有没有时间吃饭。

　　程屹文凑过去瞥了一眼，看到梁境时手指飞舞，打过去一句话。

　　“在哪儿？”

　　程屹文敏锐嗅到了什么，试探问：“刚刚没吃饱？”

　　梁境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舅舅，你啰嗦了。”

　　“谈恋爱了？”程屹文好奇问，“我说你小子为什么不好好呆海城，敢情别有目的？”

　　“一个老同学，”梁境时解释。

　　姜楠那边发来一个定位，梁境时点开导航，发现在城南。

　　他此刻在城北，隔了小半个柳城。他约的代驾正好到了，他把地址给代驾。

　　车窗外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雪，夜幕降临，路灯明晃晃的，雪花大朵大朵的落下。

　　姜楠穿了一件黑色长款棉服，撑着伞在饭馆门口等梁境时，看到车停下，她预感到是他，连忙上前撑着伞。

　　梁境时个子高，在她的伞下有些奇怪，姜楠有些尴尬地把伞塞给他，急忙道：“你饿了没？快进去吧。”

　　她小步跑到饭馆的屋檐下，梁境时撑着伞走在后面，收了伞和她一起走了进去。

　　小饭馆是做柳城鹅火锅的，饭点人很多，姜楠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双人鸳鸯锅，”姜楠小声介绍，“蔬菜是免费的，我点了好几个肉，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梁境时没再点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蔬菜，发现姜楠埋头吃得认真，索性放下筷子，靠着椅背打量她。

　　室内温度高，她头发上的雪已经变成了水，她全然不顾，吃得无比认真。他注意到她夹菜的手上还有之前车祸伤疤留下的印子。

　　“吃啊，”姜楠催促他。

　　梁境时配合吃了两口。

　　姜楠想吃鹅火锅很久了，这家开了很多年，还是周安宁带她来的，这里离姜大山所在的医院近。她心情不好想暴饮暴食的时候就来吃这个，量大管饱。

　　其实她已经纠结了很久到底请梁境时吃什么，纠结了好几天，今天从下午开始下雨，到了傍晚下雨夹雪，她那烂车技挣不了这种天气的钱，索性在医院陪姜大山呆了一下午，正好离这家近，就思索着给梁境时发去了消息。

　　这个月全月无休挣了一万多，交完医药费身上还有两三百，这种累死累活兜里留不住一分钱的感觉，她已经麻木了。

　　“你怎么做这份工作？”梁境时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姜楠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柳城不好找其他工作，这个稍微多挣点。”

　　梁境时没接话，他没找过工作，不知道就业市场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他问出了自己关心的第二个问题：“薛烈呢？”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姜楠怔住了，头依旧低着，只是扒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正当梁境时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传出了她闷闷的声音：“我们，都很好啊。”

　　他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自己夹了一块山药，入口寡淡无味。

　　一锅鹅肉姜楠吃了大半，剩了挺多，她见梁境时已经不动筷了，叫了服务员打包。

　　两人走出饭馆的时候，外面雪更大了，在灯光下像柳絮一般纷纷扬扬。

　　代驾拿了小费，尽职尽责把车开了过来。

　　梁境时拉开了车门，对姜楠说：“上车，先送你回去。”

　　姜楠想拒绝，想想又觉得矫情了，便上了车。

　　梁境时坐在她的旁边。

　　他们中间还搁了一个位置，其实离得并不近，但是车内是封闭的空间，所有的感官都灵敏了起来，她觉得她可以听见他轻浅的呼吸。

　　她正襟危坐，想起了很多年，她坐在他身侧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她会刻意把背挺得很直，不会偏过头去看他，但是余光总是会关注他在做什么。

　　南沙路车道窄，好在这个时间海鲜贩子们已经收了摊，不至于堵车，但是车只能在巷子口，开不进去了。

　　姜楠撑伞下了车，站在车门外和梁境时讲话：“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昏暗的车内看不清梁境时的脸，他并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说：“不用谢，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姜楠看着自己湿掉的鞋子，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谢谢呀，”她说。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掉头，扬长而去，消失在夜幕里。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相互亏欠，就像两条平行线。

　　她突然想起来那年，是一个微风习习的夜晚，她也是这样梁境时远去的背影。

　　那时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声，脸颊一片湿濡，泪流满面。

　　如今想起来时她居然想笑，真是幼稚的小孩。今时的她只是已经没有那样汹涌的情绪了，只是感叹夜风太冷冽，雪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