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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登堂入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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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呵,如今城中有妖的流言甚嚣尘上,南边的如意仙又满肚子坏水,你不在馆驿里待着,夜半三更跑去北岱做什么?”
狼吞虎咽几个白面馒头下肚,八戒随手抹了把嘴,两眼一瞪,转又抱怨起悟空。
“你腾云驾雾跑得快,却不知叶大人与我领着苏庄中人,一路崎岖波折,花了多少功夫!”
八戒拍了拍鼓起的大肚腩,寻找认同般兀自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下首的叶惜闲。
见对方神色怔然望着面前的薄粥,一副心事重重模样,他滴溜着双眼在她与悟空脸上打了个来回,又倾身朝前道:“老猪我便也罢了,皮糙肉厚的,摔打两下也不算什么。哥哥莫非忘了,叶大人与你我不同,她凡人之躯,你将她一人撇在洞里,却不知你那些猴子猴孙岂是好相与的?
“再有,方才那一棍子,若不小心差了毫厘……”八戒面色一凛,直起身道,“哥呵,到时有你后悔!”
“猴子猴孙?”
他唾沫横飞说得性起,却不知话落入唐僧与沙僧耳中,是何等不可思议。
“八戒!你方才说,夜半见到了悟空花果山里的猴子猴孙?”唐僧面色微沉,转向右首道,“悟空,昨日你应了叶大人,在查出何杨死因前不会擅自出门,如何又自行其事?昨夜去了何处,又生了什么事端?”
“师父有所不知!”
八戒凑至唐僧跟前,唯恐天下不乱般满脸促狭瞥了眼悟空,语速飞快开口道:“昨夜约莫四更时,朝落领着一众苏庄人去而复返,与叶大人说师兄出了门,正在北岱!
“我与叶大人担心师兄安危,虽已夜半,依旧随他们一道上了山。谁知北岱路难行,听朝夕说,我等昨日途经与昔日去往杨家寨的路全然不同!
“路行一半,那何家娘子不知怎得脚下湿滑,一不小心滚去了悬崖下方。叶大人爱民如子,不顾自己安危让老猪我用钉耙将她送下去。
“师父莫要蹙眉,老猪我记着师父教诲,自也跟着下了崖去!幸得我们下了崖!”
八戒摇晃着蒲扇大耳,更凑近唐僧与沙僧,滴溜着双眼故弄玄虚道:“师父可猜得出,那崖下是什么?”
“二师兄莫要打哑谜!”沙僧不耐,摆摆手打断他道,“快说!”
八戒憨笑两声,蓦然又直起身:“原来那崖下竟是此前听苏庄人提起过的北岱川!”
“北岱川?”沙僧神色茫然看了看左右,一脸不解道,“山中有川有何稀奇?”
“山里有川虽不稀奇!”八戒抬头瞪他一眼,晃了晃肥耳顺势又吞下一海碗白粥,抹着嘴继续道,“那北岱川早已干涸!我几人抵达时一眼瞧见那潮湿的淤泥里竟散落着森森白骨!有老有少,经年累月!”
“什么?!”
听闻白骨二字,唐僧脸色大变,一把拉住了悟空握着白面馒头的手,颤声道:“悟空,此话当真?”
“他知道什么!”
八戒轻哼一声,指了指默然在旁的叶惜闲,又大喇喇开口道:“彼时师兄不知在何处,下崖的是我与叶大人!师父可知,”他再度凑向唐僧,滴溜着双眼道,“那些新新旧旧的白骨还有何处稀奇?”
“如何?”
唐僧顶着两靥苍白,颤动的眸光在他与叶惜闲脸上来回。
“师父不知,那沉尸河底的白骨竟悉数为男子!如此不算,那些人的死状竟与那庄外的何杨一模一样!”
“何杨?”唐僧浑身一哆嗦,颤声道,“你是说?”
“元阳尽失!形如槁木!”
八戒圆睁着双眼颔首,转又瞟了眼若无其事在旁的悟空,轻哼一声,又道:“师父知道,苏庄人本就怀疑何杨的死与师兄有关,而今他嫌疑尚未洗清,北岱山中却又莫名出现了大量与何杨死状相同的尸骸,如此已是骇人听闻,师父你可知晓,群情激奋时,师兄在何处?”
不等人应声,他一掌拍在桌上,拔高音量道:“他竟大喇喇出现在了北岱上空,仿佛生怕谁人不知!”
他两眼一瞪,又道:“彼时庄中人情绪正激愤,如何能饶了他?拉着我与叶大人便要上山去捉妖猴!”
“当真?!”
昨日到今时,自打苏庄中人抬着何杨出现在馆驿门前,唐僧本就对此事是否悟空所为将信将疑、惶惶不可终日,而今听完八戒所言,脸色骤变。
“悟空,你且如实道来!”他转向泰然自若的悟空,声色冷然道,“苏庄人的死,可与你有关?崖下那些,莫非当真你所为?昨夜为何出门?”
若在平时,眼见唐僧误会,悟空必定会抓耳挠腮,急不可耐解释,今日不知为何,听清唐僧的话,悟空摆弄着白面馒头的手微微一顿,神色倏而凛然。
“孙长老!”
叶惜闲状若盯着眼前白粥,实则时刻注意着“悟空”的动静。
余光瞥见他手里的白面馒头不知何时变了形,她脸色微变,不等谁人反应,开口同时,飞快伸手按住了他紧攥着白面馒头的右手背。
“……嗯?”
悟空眸光一闪,瞥了眼蓦然出现在他手背上的五指,攥着馒头的力道一松,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眼底倏而掠过一丝浮光。
“叶大人,”他又垂目看了看她按着他的五指,似笑非笑道,“有何指教?”
觉察四下投来的目光,叶惜闲猛然抽回手,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又抬起头道:“时下城中流言如风,不知方才孙长老进城时,可有被城中人阻拦、为难?”
“为难?”
悟空摩挲着倏而空荡的指间,火眼金睛忽闪。
“若我说……”
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满目探寻望着对方,唇边笑意若有似无。
“无论何杨,苏庄中人,还有崖下那些沉尸,都非我所为,皆与我无关……叶大人,可愿相信?”
叶惜闲心一沉,藏在桌下的手下意识曲起又松开,转头瞟了他一眼,开口道:“长老说得哪里话?孙长老的话,下官无有不信!”
“哦?”
桌边几人面面相觑,正不解叶大人为何突然换了对悟空的称呼,另旁的悟空手撑着桌面骤然凑前,两眼一动不动盯着对方,正色道:“可若是关外百姓不信,以情理为要挟,非要大人将我交出去,大人当如何?”
“交出去?”
叶惜闲眼里掠过一丝莫名,下意识看了看同坐的几人,紧蹙着眉头摇头道:“长老不必担心。山中天沉,又逢夤夜,庄中人一时没能看清才会生了误会。
“待今日官府中人同去,清点完尸骸,仵作必定很快便能发现,北岱川下的尸骸已年深岁久。孙长老抵达我东关不过数日,那些沉尸又如何会与孙长老有关?”
悟空眼底飞掠过一抹流光,凝望她许久,又猝然别开脸,转又望着上座的唐僧,慢条斯理道:“师父可听见了?何杨与川下沉尸的死状相同,如若那些沉尸非我所为,何杨的死自也与我无关。”
“这……”
唐僧的目光在他与叶惜闲脸上来回,眼里依旧惶惶。
“无论如何,”他紧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又转向叶惜闲道,“有劳叶大人多日关照,如今东关恰逢多事之秋,我等实在不便久留。
“大人若得空,能否今日让馆驿中人代为上禀五凤台,容我等面见陛下,倒换通关文牒?”
叶惜闲下意识蹙起眉头。
如今悟空不知去向,六耳猕猴动机未明,她若此时放他们离去……杏眸微微一颤,她若无其事瞟了眼自若在旁的“悟空”,攥了攥手边茶盏,忖度着徐徐开口道:“东关多事,圣僧开口,下官理当照办,只是……”
她抬起头,看着唐僧道:“一来,五凤台秋祀典仪复杂,如今尚未结束,即便进得了城,怕陛下也没空召见;二来,如圣僧所知,西梁西关外有个毒敌山,山里有个琵琶洞,洞里住着妖怪……下官若不知便也罢了,而今既已知晓,妖怪不除,如何能放心让圣僧离去?”
“叶大人此言不无道理!”
八戒正风卷残云般吞下桌上剩下的清粥小菜,闻言抬起头,鼓着腮帮颔首道:“师父,毒敌山里那妖怪实在厉害,连师兄都一时奈何他不得,如此……”
话说一半,八戒猛地抬起头,望着悟空道:“师兄,你被那倒马毒桩蛰的头皮好了?”
“嗯?”
悟空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察觉四下投落的目光,仿佛不耐般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个呆子,扯这些有的没的,只不愿离去,是当真顾念师父安危,还是生出了什么别的不该有的心思?”
不该有的心思?
众人齐齐一怔,转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外。
院里的玉兔不知所云,正背对着堂下,抱着八戒从关外背回来的水萝卜大快朵颐。
听懂他言下之意,八戒脸色微变,撇下了白面馒头,没好气道:“师兄倒不说自己!胡言乱语什么!”
“阿弥陀佛!”
不等悟空应声,唐僧神色不满瞥了两人一眼,微蹙着眉头道:“八戒、悟空,可还记得为师说过:色色空空,皆为虚妄!”
八戒轻哼一声,别开脸,不再言语。
悟空摩挲着手里的白面馒头,亦不作声。
与此同时的叶惜闲脑中思绪飞转,既怕他几人着了六耳猕猴的道,又怕贸然点破他身份,弄巧成拙。
“孙长老!”
沉吟片刻,她蓦然抬起头,望着“悟空”道:“方才猪长老说了我二人为何会夜半出门,倒是没来得及问长老,无缘无故为何会出现在北岱山阴?”
“大人说的哪里话?”
“悟空”火眼金睛滴溜一转,仿佛早料到有此不问,搁下手里的白面馒头,擦了擦手,慢条斯理朝她道:“他几个不知便也罢了,大人何来此问?你我于苏庄道别,我追着那妖气一路朝前,谁知那妖气似有灵性,东南西北绕了不知多少圈,最后才入了北岱。”
话头微微一顿,他斜觑了眼叶惜闲,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
“只不等我细看,大人已领着一众关外人破帘而入……大人来得倒是凑巧。”
“悟空”话说越多,叶惜闲只觉自己的心直直往下沉。
——自打一开始,手眼通天的六耳猕猴便清楚她与悟空的计划。知晓他二人何时出的门,何时抵达苏庄,何时兵分两路……
或许不止昨夜,或许早在不自知时,他们一行早已步入对方的计划中。
叶惜闲眸光微沉。
不等开口说些什么,簌簌的叶落声里,对方不紧不慢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师父,若我所料不差,除却如意仙与毒敌山,西梁国内怕还有一只妖怪!”
……狼人自爆?
叶惜闲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