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撞》零乘零加一

1、狼狈

　　十二月，韩国下了第一场雪

　　下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多。路灯照耀下，雪花飘落的格外显眼。

　　圣诞将至，街上已经有店家开始筹备活动，大街小巷处处透着圣诞元素。

　　不过这些祝明安都无暇顾及，想着今天下午还要赶飞机回国，她现在只想回酒店休息。

　　来韩国出差四天，今晚是她头一回体验这里的酒桌文化，被合作公司拉着续到第三次摊就撑不住了。

　　喝的酒虽说度数偏低，但胜在数量。一瓶接着一瓶，祝明安感觉自己的胃此刻变成了装了点空气的水球，一举一动都咕噜咕噜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大脑也昏昏涨涨的，虽没有到神智不清的程度，可还是不舒服。

　　还好合作方看她脸色苍白，加上她首席设计师的身份，没有刻意刁难。祝明安于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离席了。

　　走出包厢五分钟后，她站在红绿灯路口前，看着周围人纷纷拿出手机记录。祝明安没感到浪漫，只觉得胃里难受得紧。

　　可由于从众心理，她还是拿出手机对着天空按下快门。

　　拍完后连带着手机将手一并揣进兜里，站在红路灯路口前默默裹紧了外套。

　　祝明安今天上身穿的是棕色长款皮衣，内搭是一件干净简约的白色高领毛衣。皮衣下半部分大刀阔斧的不规则裁剪设计出自祝明安之手，这件是去年birar的秋冬款。
　　下半身则是羊毛包臀裙和过膝的靴子，其中一只靴子做了内衬外翻的设计，衬的整个人多了几分“离经叛道”的意味。

　　长款风衣和长筒靴的搭配很容易显得人矮，但放在祝明安身上就不会。这归功于她167且优越的身材比例。

　　韩国很少有人穿光腿神器，祝明安考虑到这次应酬关乎到未来半年的工作安排，而一般合作方都会首先关注到主要责任人的形象。
　　因此作为首席设计师的祝明安在零下几度的气温里，大腿那一截莹白赤.裸裸地暴露在冷空气里。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才没有哆嗦肩膀，心里面暗骂了句这该死的天气。

　　心里面骂得很脏，但外人看上去也只是美女的脸更冷若冰霜了些。

　　旁边站着两个女高中生，视线小心翼翼地往她身上瞥。

　　不远处传来她们模糊的交谈声。

　　“要是爱豆的话简直就是神颜的程度啊，你知道她？爱豆还是网红啊？”
　　“不认识，好想关注她社交账号，你去问。”其中一人用肩膀顶了顶身边人。

　　空气刘海女生被那人推的向前趔趄几步，她朝那人低骂一声。

　　祝明安敏锐察觉这边的动静，扭头看去。

　　四目相对，女孩被她看得有些羞窘。

　　“姐姐你好漂亮，方便问一下你的ins账号吗？”

　　女孩说得含糊，祝明安的韩语是两周速成的，再加上酒精作用，思索了几秒钟才听出来内容。

　　她没多想，点点头。手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兜里暖宝宝的温度，就又要伸出来接受冷风的摧残。

　　跟女生分享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后，祝明安立马熄屏，将手又揣回了兜里。

　　这时候绿灯亮了，祝明安没想看对方看完自己账号后的reaction，用蹩脚的h语跟对方道了声别后快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脸被冻得麻木僵硬，感受不到雪花呼在脸上又化开，只是隐隐有些睁不开眼。

　　洗雪飞进眼眶里，酸涩难受。祝明安低着头、狂眨着眼睛试图缓解，却没想着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因此在快迈过马路的时候，她的脑袋一痛。

　　接下来发生的几十秒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喝酒了。

　　其实在刚刚灯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绿灯后，刚走出去没几步喉咙里就上涌出一股热意，口腔里不断分泌出唾沫，她只能不断做吞咽的动作来压抑这一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

　　短短几秒，想对策想得脑筋都快抽筋了。她想着过过下一个路口就到到酒店了，毕竟吐在这大马路上……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有这一出。

　　在撞上那个物体后，因为惯性，她朝后趔趄了一步，刚好因为左脚绊右脚，人向后倒去。

　　好在这时，一双手及时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可力道过大，她整个人又向前栽去。

　　幸亏她及时反应过来，自己缓了缓站稳了。

　　可站稳的瞬间，祝明安就后悔了。

　　胃里在几秒间仿佛经历了海啸。她忍不住弯下腰，下意识将挡在脸前的发丝拨开。
　　因为过于难受，眼角挂着分泌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发出的动静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结束时，她的意识还是混沌着的。

　　又过了半分钟，她终于缓了过来。祝明安清晰地感受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松了松，又紧了紧。

　　意识逐渐回缓的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此时特别不想睁开眼，希望一切都是她回到酒店后产生的幻觉。

　　但无论是僵硬麻木的脸庞、大吐不快后略微舒畅了点的胃以及握着自己手臂的那一只大手，都在提醒她。
　　不、是、幻、觉。

　　祝明安欲哭无泪，怀着十分的歉意开口。
　　“对不起…”祝明安下意识说了中文，反应过来对方可能听不懂后，又准备切换为h语。

　　“米”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上头传来一声尾音上扬很明显是疑惑语气的男声：“祝明安？”

　　莫？啊？

　　祝明安怔愣了一瞬。

　　这个声音…

　　嗓音低沉磁性，咬字带了点地方特色，随意散漫却又清晰可闻。

　　祝明安脑海浮现出一张人脸，她下意识仰起头，目光从着装落到脸庞。

　　面前的人穿了件黑色羊绒大衣，虽然下摆有部分惨遭祝明安毒手，但从事多年服装品牌设计的祝明安由于职业习惯，一眼就看出这件衣服是今年onlyzero的秋冬秀场款。

　　onlyzero，全球顶级奢牌。价格是顶顶昂贵的，按照祝明安现在的经济情况，紧巴一两个月勉强还能赔得起。

　　再往上，宽阔的肩上落了点雪，男人的脖颈线条硬朗，裸.露在外的肤色在夜色下更显白皙。

　　紧接着，就对上一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几乎是认出人来的瞬间，祝明安就自动屏住了呼吸z

　　错愕惊异的眼神一瞬不瞬投向对方。

　　有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在嘴边徘徊，但就是叫不上来。

　　陈昼又何尝不是。

　　一分钟前，他刚挂断同事的电话。

　　回国的时间定在了下周一。忍辱负重了大半年，苦日子将要迎来尾声，陈昼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公寓收拾行李。

　　乐极生悲，在转身的刹那，一阵混杂着浓重酒气的风就朝他袭来。

　　没等他思索酒气来源，月色中，迎面走来一个步伐悬浮速度却极快的人，一个脑袋重砸上自己的胸膛。

　　这一下的力道很质朴，他三层衣料下的胸肌都隐隐作痛。

　　没等他缓解这疼痛，对方却又像个稻草人一样笔挺地向后倒去。

　　还好陈昼反应迅速，及时伸出手将对方捞了回来。

　　发丝在空中飘散，一股熟稔的气息在鼻息间窜过。

　　陈昼愣了下。

　　这人在原地踉跄了几下，眼见着将要站稳。陈昼刚想抽回握着她手臂的手，身前的人却突然弯下腰——

　　陈昼：…

　　他飞速后退两步，可衣摆上还是被溅上了痕迹。

　　陈昼稳若泰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怕对方靠近，不禁加重手中力道将她桎梏在原地，随后避若瘟疫地拉开距离。
　　但这个举动同时又将自己困在原地。

　　短短一分钟，将他的好心情冲散。

　　对方吐出来的全都是透明的液体，加上空气中浓重的酒气，看样子被灌了不少。

　　陈昼不是个爱管事的人，但出于教养，想着等对方缓过来后再离开。

　　和醉酒的人商讨赔偿事宜最为麻烦，陈昼没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这件事就当自己倒霉，出门踩到狗屎。

　　可他视线下移，从他186的视角看去，对方的脸影影绰绰被笼罩在发丝下，陈昼觉得莫名的熟悉。

　　脑海中念头冒出的刹那，他心口一沉，像是一颗细石打破水面的平静。

　　须臾之间，女人缓了过来，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

　　这下陈昼看清了。

　　面前女人的脸庞隐隐和多年前少女稚嫩的脸交叠。

　　她用母语说抱歉，陈昼的想法便更加明确。

　　预感对方即将开口，于是在对方说话前，他怀揣着不确定的答案，迟疑着开口：“祝明安？”

　　…

　　两道错愕的视线在雪夜中交汇。

　　双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错愕。

　　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面是在这么潦草戏剧的情景下。

　　陈昼，这个名字贯穿了祝明安人生的前十八年。

　　二人长辈是旧识，陈昼比祝明安早出生个半个月。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同级，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在一个学校上的，是青梅竹马的经典配置。

　　六年级之前，他们关系关系还算友好。可在上了初中，氛围突然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时间太久远，祝明安记不起原因了。只知道那几年他们只要一撞见，空气中就逸散着股火药味。

　　两个人争锋相对，比成绩、比体力、比才艺。关系一下从萌萌哒的青梅竹马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

　　这种情况终结在了高中，祝明安上了私立高中，陈昼上了重高。

　　二人各自有了新的社交圈子，交集也变淡了，祝明安离家出走后更是只能从亲戚口中听到有关于陈昼的只言片语。

　　她的大脑在那几秒钟闪回了很多画面，但仔细回想又一片空白。

　　祝明安被着突如其来的久别重逢冲得恍惚，酒精作用姗姗来迟，她盯着对方的眼睛好一会才想起他的名字：“陈…昼？”

　　张开嘴巴的瞬间，她闻到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有点嫌弃自己，接下来她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男人没说话，收回握着对方臂弯的手掌。垂眸看向自己遭到摧残的衣角，神情带了些细微的嫌弃。

　　祝明安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细节，想起自己刚刚做的事和现在的狼狈样，后知后觉地觉得尴尬喝难堪，这才从重逢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她面上尽量保持淡定和体面，说话时抬手捂住嘴唇，语气含含糊糊的，气息虚弱。听起来像是盖了层羊毛毯：“抱歉啊，你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这么多年没见，祝大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只是这件衣服不是我的，所以在赔款之前还是请你把它清洗干净还给我。”

　　说这话时他将衣服脱下，露出里面黑色的高领毛衣。

　　陈昼避开那一块地方递给祝明安。

　　祝明安接过，反射弧迟缓，没听出他上半句的蹊跷：“好…你住哪里？明天我送过去。”

　　边说，她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记录下来。

　　陈昼报完地址，祝明安耳鸣没听清，又让他报了一遍。

　　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听清。

　　就在他耐着性子说第三次时，祝明安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走到一旁蹲下身。

　　陈昼不明所以，在她身旁俯下身才发现——

　　在这寒风凛冽的时节，祝明安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发丝站在颊侧，脸色苍白，眉头紧簇，目光落在斜下方的一处虚空，嘴唇紧抿着。
　　看上去忍耐着莫大的痛苦。

　　陈昼顿了顿，想到刚刚对方吐出来的大多都是酒，一时没忍住也皱起了眉。

　　“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没等祝明安回应，他就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可一只白皙的手却突然重重搭上他的手臂。

　　祝明安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