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伪人！》榆鱼

7、第七章

　　周媞才知道当人恐惧到极点是发不出声音的，唯一只剩下牙冠打颤的声响。
　　她哆哆嗦嗦往嘴里塞进大拇指，杨凌还在睡觉，鼾声未停，她怕自己上下牙颤击的声音吵醒杨凌。

　　双腿有些挪不动，像灌了铅般沉重。
　　脚背一热，恐惧的眼泪滴在脚上，又无声地溅进地毯里。

　　她行走的步伐像丧尸，几乎是拖着麻木的双腿前行，万般艰难走到两张床的床尾。
　　身后的鼾声消失了，有一个窸窣的响动落进她耳中。

　　心脏好似提到了嗓子眼，周媞僵硬地转过头。
　　杨凌翻了身，从侧躺变成了平躺。月光从没拉帘的窗户照进来，周媞看见杨凌耷拉着眼，正静静地瞧着自己。

　　周媞忽然就很想呕吐，但作呕声没发出来——她嘴里还塞着自己的手指。
　　像失了魂，周媞僵在原地，从窗户缝隙里挤出来的风顺着她炸开的毛孔钻进去，她好像被风灌成了筛子。

　　然后轻飘飘地就被风吹倒了。

　　神啊，救救我吧。
　　如果您存在，求您赐下黄昏之刃，终结世界的灾厄吧。

　　周媞摔在地毯上，大概是这几天的折磨导致她暴瘦，摔在地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反倒是床上又发出了鼾声。

　　离房间的门还太远了，周媞只能躲进更近的厕所。
　　她委顿在地，只能支着上半身体去锁门，锁门的时候她才发现，塞进嘴里的手指被咬得几乎见骨。

　　但周媞已经感受不到痛感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被塞进了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
　　恐惧引起本能的求生欲，她混沌的头脑在这一刻变得清明。

　　【别去人多的地方】

　　她好像悟出了纸巾的玄机。

　　更早一点悟出来就好了，如果今夜她听信了纸巾上的内容而选择独处，就不会有与伪人共处一室的遭遇，就不至于命悬一线。

　　【呼我……】

　　周媞猛地抬头，继而，她疯狂地在身上摸索。
　　像发现救命稻草一样，周媞从兜里摸出了手机，而那张纸巾就裹着手机。

　　借着手机亮起的屏幕，纸巾第二行的字跳跃到眼前。
　　【呼我，19021348092】

　　死亡的黑暗里亮起一丝曙光，周媞惊喜地大口大口喘气，手指已经不听使唤，每在拨号界面按下一个数字，屏幕上就糊上一层血。

　　19021348092。
　　号码在拨号界面准备就绪，周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用两根大拇指，双手合力按下最后的拨号键。

　　怕手机里的声音从厕所泄露出去，周媞歪着头，以一种堪称诡异的姿势贴着手机听筒。

　　嘟，嘟，嘟。
　　电话接起。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走高新路，城南公园南门进，西200米。”

　　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挂断。

　　通话只持续了两秒，整个过程周媞都没有发出过声音，但她浑身被汗水打湿，嗓子疼得像是有刀片在刮。

　　还没有获救，要想彻底摆脱伪人，她还得从这个房间逃出去，要逃到男人说的地方。

　　周媞撑着站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拉开了厕所门。
　　外边鼾声没停，杨凌却还诡异地睁着眼。

　　周媞不敢看她，怕看她一眼就泄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一步一步向前行。
　　没有选择从房间门离开，而是走到窗户边。

　　门外有保护她的人，但门外有三人，属于‘人多’范畴。
　　与伪人共处一室后，周媞已把纸巾奉为圭臬，她小心翼翼推开窗，伸头往外看了一眼，三楼，不高。

　　她翻了出去。

　　落地时崴了脚，迟来的痛意让周媞觉得自己迎来新生。

　　城南公园不远，她马不停蹄地朝着生机前行。

　　“高新路，城南公园，南门进，西200米。”周媞不断默念，生怕自己忘记。

　　城南公园的南门做了个拱门造型，周媞穿门而入，脚下不停，朝着西边走了两百米。

　　那里有个人工湖。

　　周媞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静伫在湖边。

　　她想喊，又怕认错了人。
　　于是低头抓起手机，给纸上的号码又拨了出去。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响铃声从人影身上响起，打破了夜色的静谧，引得湖面泛起丝丝缕缕的波澜。

　　周媞看见湖边的人接起电话，她赶紧把手机贴在耳边，她忍不住反复吞咽嗫嚅，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到了，我，我在你身后。”

　　背影慢慢转过身，露出正面。

　　不等周媞去看清他的面容，突然，对方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她俯冲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初冬的晨雾厚重得像一床褥，看到酒店天花板的时候，杨凌忽地惊醒，她弹跳着起了床。

　　我草。
　　怎么睡着了？

　　行动支队都是一群大老爷们，不便贴身陪同周媞，所以曾在武装部队待过的杨凌临时收到任务，在夜里看护周媞。

　　她昨晚特意喝了加浓咖啡加两罐红牛，怎么还能睡着？

　　杨凌心都凉了一截，不仅是因为她渎职，还因为她睡觉……因为她眼睑过短的缘故，她睡觉是闭不上眼的。

　　周媞的精神不济，要是看到她睁眼睡觉不得吓死。

　　想到周媞，杨凌猛地朝隔壁床看去。

　　随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周媞好好地睡在床上，大抵是不安，她把自己蜷成一团。

　　知道周媞这几日备受折磨，杨凌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拉开酒店门，与门外同任务的伙伴交接情况。

　　另一边，小天鹅旅馆。

　　睡梦中，林水翻了个身，手搭在旁边枕头时，耳边听见很脆的一声响。他倏地睁开眼，在整个枕头被捕兽夹吃掉的同时，他堪堪收回手。

　　眼前有发黑的棉絮飘起，可见这间旅馆有多不干净。但这不是问题，林水目瞪口呆地看着枕边的捕兽夹。
　　夹子利刺锋利，咬合力巨大，谁他妈把捕兽夹放老子枕头边的？！要是他反应慢一点，他这只手就没了。

　　不过第二眼，林水就发现捕兽夹的异样。
　　一般捕兽夹是触发高强度弹簧后夹口闭合，材料一般是钢铁。但枕边的这个捕兽夹材料是铜和铁，有一个电流装置，一旦触发机关，就会有大量电流溢出，这明显是为了捕捉伪人而设置。

　　林水搓了把头发，十分茫然：“什么情况。”

　　大脑里一片空白，他的记忆停在从淮市机场打车到市区，准备第二天去调查局辨认十几年都没见过的外甥。

　　林水环视一圈室内，破旧逼仄的房间显然不是他入住的酒店，脑子里也并没有被伪人盯上的记忆。

　　有一瞬间，林水是怀疑自己被那帮外国人卖了，第二反应怀疑自己又被时间遗忘了，直到丢开被捕兽夹夹住的枕头，林水看到了枕头下的纸。

　　他展开纸张，向纸张的内容投去视线，一眼扫下来，满头黑线。
　　什么狗运，回国认外甥能被特级伪人盯上。

　　阅读完纸张的内容后，林水重新把纸叠成小方块，放进衣服口袋里。随即重新打量屋里的情况，寻找纸上所说的，与伪人起冲突的痕迹。

　　屋内门窗都是关闭的状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门口地垫下面的捕兽夹也是完好的状态。

　　伪人昨晚上并没有来找他，或者说，至少没有进到屋里来。有没有在门外晃悠和趴在窗户上看就不好说了。

　　林水没有耽误，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骑车往仇聿家去——昨天的他留下信息中让他去确认仇聿的安全。

　　到了绿野路的别墅外，林水怎么呼铃就是没有人开，他扯着嗓音冲着别墅喊了几声‘仇聿’，也没有人应。

　　林水摸出手机给仇聿拨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半天没人接，林水往后倒退了几步，随即一个猛冲，蹬上别墅的围墙。
　　他正要翻进别墅里的时候，电话在这个时候接通了：“舅舅？”

　　听到仇聿的声音，林水就着蹲在墙头的姿势，把手机拿到耳边：“喂仇聿，你没在家？”

　　他看了眼别墅二楼，仇聿的房间拉着窗帘。
　　有窗帘阻挡，别墅外看不见房间内的动静。

　　厚重的窗帘之后，仇聿看着监控屏幕里的林水，他看到林水轻而易举地就翻过了别墅的围墙，走到落地窗前朝里张望。

　　据他对林水微末的了解，他这位远房表舅身体其实不太好，似乎患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举家搬迁至国外，也是为了医疗的方便。

　　“嗯。”仇聿凝着监控里林水的身影，“我去学校了。”

　　林水松了口气：“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仇聿平静地说：“鱼喂多了，都死了。”

　　鱼？

　　落地窗没有拉窗帘，可以顺畅地看到别墅里面的光景。
　　因为仇聿提到了‘鱼’，林水这才用目光找到一个鱼缸。

　　鱼缸里没有鱼，也没有水，只有空掉的鱼饲料袋，几乎塞满整个鱼缸，把别致的造景都毁了。

　　林水在心里纳闷，这是喂了几十斤饲料啊。
　　喂猪都不敢这么喂吧。

　　林水问：“原来养的什么鱼啊？”

　　仇聿：“怎么了舅舅？”

　　林水笑了声：“没怎么啊，我想着你要喜欢养鱼，我再给你整几条回来。”

　　电话里仇聿沉默住了，鼻腔里满是鱼腥的臭味，身旁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吃得肚皮鼓胀的鱼，甚至有几条都撑破了肚皮。他看着手边的照片，照片是一张合照，一共九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林水，因为人高，他站在第二排最左的位置，有些拘谨和紧张地看向镜头。
　　他把照片扣下来，对电话里的林水说：“我要上课了。”

　　“行，好好上课吧。”林水挂了电话，寻思着今天找时间去花鸟市场给仇聿买几条鱼。

　　林水看了眼手机时间。
　　11月15日，星期六，09:30。

　　怎么国内星期六还上课。
　　林水不理解，不过仇聿去上课了也不错，他肯定是要去找伪人的，仇聿在身边也不方便。把仇聿扔在家里，又显得他这个当舅舅的不管不顾。

　　找伪人不能心急。
　　林水干脆先把自己喂饱，然后去车行又续了几天用车时间，打听了淮市哪个花鸟市场卖的鱼好，之后他打算折回去小天鹅旅馆。
　　伪人觑觎猎物，尤其喜欢窥视猎物，它一定会在每一天里至少看一眼自己的猎物，以确定猎物在它们的掌控之中。林水准备查查小天鹅旅馆的监控，看看昨晚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人靠近。

　　就在他调出从车行到小天鹅的导航时，手机毫无征兆地‘嗡’了一下。
　　他垂眸，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