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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问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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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庄府。
玉无咎再次来到庄府时，这里萧条破败，全然没有此前奢华的模样。
一曲安眠召来，琴音流转，景色蜕变。
修真历510年。
下界水深火热，百姓民不聊生。
龟裂的土地上遍布着干扁的饿殍。
裴不折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无声无息出现在下界的，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
他赤着脚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似乎只是偶然路过，小小的身影在这场幻境里一闪而过。
可玉无咎还是捕捉到了，彼时的裴不折穿着脏乱的麻衣，皮肤黝黑，年纪看上去似乎只有四五岁大。
不是说吃百家饭长大的吗?为何这里的境况与他说的大相径庭?
玉无咎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
琴音铮铮作响，画面一转。
庄府初期的府邸模样已隐约可见。
土地恢复了生息，百姓努力耕作，偶有路过的修仙者，大发慈悲的落下一道布雨咒，又御着剑飘飘然的离开了。
街巷里开始有了动物，被唤作大黄的流浪狗与孩子们肆意打闹，一些富家人家的孩子会跑上来施舍给大黄一碗剩饭剩菜，然后结伴嬉笑着离开。
裴不折在暗处盯了许久，直到那些孩子们离去，他从阴暗的小巷里走出来，一刻也不敢停的冲向大黄。
最终，他带着伤和血，将那碗剩饭护在怀里，一瘸一拐的跑向更幽深的小巷。
若是跑的晚了，那些富家人的孩子们会嘻嘻哈哈的笑着，指着裴不折。
“哇，你们快看他！他怎么和大黄抢食？他没有家的吗？”
“呸！真是下贱的奴才命！不要脸！”
玉无咎在这些声音里皱起眉。
他甚至想给裴不折也上一道隔绝外界声音的法咒。
“喂！裴奴！我这儿还有些狗食呢，你也拿去一起吃了吧，嘻嘻。”
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少女的声音里带着悲悯，戏谑......和玩弄。
玉无咎循声看去，是那位死在裴不折剑下的庄府小姐。
庄府小姐笑着，将一碗碎肉端给裴不折。
他此前的名字，竟是叫裴奴？
呸，奴；裴，奴。
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幼年的裴不折怯生生的接过盘子，嘴里小声嘟囔。
“……谢、谢。”
连发音也说不清楚。
庄府小姐端着温和的笑离去，临了，眼神飞快的往巷子里瞥了一眼。
暗处，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上了裴不折。
那人笑着走出来，如沐春风。
林昭却：“裴奴呀，我手里有更好吃的东西，我和你换，怎么样？”
玉无咎认得这人身上的衣服，是下界世家之首的林家校服，也是他自下界除魔卫道后，见到裴不折杀的第一人。
林昭却拿着一碗碎肉拌饭，笑吟吟的看向裴不折。
是米饭。
甚至米饭里的碎肉，是熟的。
裴不折毫不犹豫的伸出手，从林昭却手里换了一碗饭。
林昭却狞笑起来：“吃吧，多吃点吧……你这样肮脏的人，怎么配吃她送来的饭？！”
裴不折听的懵懂，将饭往嘴里倒去。
下一秒——
裴不折猛的将嘴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伴随着血液和唾沫，以及饭里夹杂着的，稀碎的玻璃碎渣。
铮——！
琴弦断了一根！
玉无咎的手有些发抖，他咬牙继续弹奏。
林昭却笑着，狠狠踹了裴不折一脚，裴不折倒地时也在护着怀里那碗掺杂着碎玻璃的饭。
玉无咎分明看见，在庄府的门口，那庄府小姐笑着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是故意的。
庄府小姐清楚的知道林昭却对自己病态的喜爱，却屡次对裴不折示好，纵容林昭却用着百般方法欺辱裴不折，她全然只当一个看客！
庄府小姐笑得娇俏：“这就是话本子里时下最流行的桥段吗？真是好奇他会不会被我救赎从而爱上我呢？”
成年人尚且不会这样残忍，可有些孩童却利用着无知和天真，将利刃对准本就饱受苦难的人。
只是因为话本子里的故事，庄府小姐就上演了这样的戏码。
只是因为对喜欢女孩的爱慕，就利用更弱的弱者拔高自己的存在。
【任务进度：76%，请再接再厉。】
玉无咎强忍着一股怒气，琴音变了调，速度也快了不少，周遭景色快速回闪着，裴不折就在这座山底下，就在无法无相无净天的山底下，过了整整四年任人欺负的日子。
终于，天崩地裂。
修真历514年，本是无法无相无净天最强弟子的沈无间堕魔，与其师尊傅既白决裂。
三界震荡。
一些失去神智的低阶魔物被沈无间所吸引，纷纷涌向下界。
至此，一场针对下界的屠杀开始。
裴不折从商贾那里偷来一张隐身符，用自己的命将一只低阶魔物引去了林府。
玉无咎赶到时，正好瞧见使用了隐身符的裴不折站在林府门口，一只魔物朝他猛冲过来，裴不折平静的打开林府大门。
一声惨叫，正欲逃跑的林昭却被魔物撕了个粉碎。
隐身符效力消失，吸干了林昭却精气的魔物仍不知足，露着尖牙利齿就再次扑了上来。
“你随我一起走吧。”
玉无咎看见自己闪身出现，衣袖一挥，那只魔物便没有了踪影。
他记得，自己带上裴不折时最初的想法。
玉无咎只是惊叹于孩童的恶劣，竟能引导魔物屠害世家弟子，为防止酿成更大的灾祸，这才将他带在身边。
荡平魔物后，玉无咎又不知如何处置他，索性带回了无法无相无净天。
琴音了却，余音袅袅。
玉无咎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因心绪太过激荡，指尖被划伤了竟也未曾察觉。
缚心丝乃是玉无咎自身情绪所化的情丝，每一次弹奏都可窥探他人过往与执念。而其中需要消耗的灵力更是难以估量。
玉无咎收了琴，有些力竭。
【任务进度：100%已完成，检测到任务过程中使用了违规术法，新手任务判定：作弊——惩罚开始。】
四肢百骸的灵力都已枯竭，唯有一颗内胆与心脏传来阵痛。
额上冒出薄汗，不知怎的，玉无咎忽然想起那些孩童的声音。
裴奴，裴奴。
他忽然有些庆幸，当初给裴不折起了一个好名字。
不折。
“……裴不折。”
玉无咎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裴不折的身影，他的面容是那样焦急，就这样喃喃着，玉无咎身体一侧，竟是晕了过去。
赶来的裴不折将玉无咎匆忙接住，一刻也没停的抱起玉无咎就往近水楼台的山峰上赶去。
***
不知晨昏，不分日夜。
“他还没醒吗？”
“回长老，玉宗主今日有了些动静，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
“……裴不折今日回程，结束了一年的宗门历练，你睡了许久，也该醒来看看徒儿了。”
玉无咎听的有些不真切。
谁昏睡了？什么一年？
他费力想要睁眼，却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新手任务2：修补裴不折的本命剑。】
那该死的声音再次响起。
耳边的动静也消失了，似乎有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少年嗫嚅着：“师尊……为何还没醒？”
“他损耗过度的灵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外伤也基本痊愈，唯独命魂太过单薄，这不是一年两载就能养好的。”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也罢，我先走了。”
……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师……尊……”
似乎有人抑制不住的在哭，抽抽噎噎，就连师尊这个称谓也被叫的支离破碎。
玉无咎终于反应过来，那是傅既白和裴不折的声音。
傅既白自沈无间堕魔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往戒律堂领了一百鞭，为天下苍生教养出一个魔物而自罚，此后便一直止步在戒律堂，已是许多年也没踏出过半步了。
听傅既白所言，自己从下界回来后，竟是生生躺了一整年才修养回来。
好在无法无相无净天没有起什么大乱，也好在裴不折足够让他省心。
这样想着，玉无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玉无咎睁开了眼，他盯着近水楼台熟悉的天花板看了好一阵，几乎是有些迟缓的偏过头。
少年端着一碗粥，正吹着热气迈步走进来，抬眸瞥见玉无咎，几乎是瞬间顿住了动作。
错愕的眸光与他对上，玉无咎甚至觉得自己几乎能看穿这里面藏有多少分欣喜和想念。
裴不折张了张嘴。
欲语泪先流。
“……师尊。”
有些沙哑、颤抖的嗓音。
“你终于醒了……”
“多大人了，我只是睡了一觉，你怎的哭成这样？”
玉无咎只觉得全身发软，想要坐起来却借不到力，裴不折放下碗，快步上前，将玉无咎服了起来。
强大了五百年的人哪里能适应这样的照顾，几乎是刚坐稳就将裴不折的手打掉：“我睡了多久？”
裴不折乖乖在一边坐下：“一年半左右，弟子也已经顺利完成了宗门为期一年的历练考核。”
“一年半？”
玉无咎有些懵了。
先前在对话里得知自己躺了一年的时候他都震惊不已。
按理来说，玉无咎这种已经半只脚迈入仙阶的身体，就算命魂有损也不至于昏睡这么久才对。
“师尊，你为我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裴不折低下头，声音闷闷。
玉无咎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
“师尊的命魂……早在拜师那日就作为拜师礼伴我左右了，我竟还……”
我竟还怨过你，怪过你。
我以为拜师那日的三十道戒鞭，是自踏入修真界来第一份你给的羞辱。
我甚至……恨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