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是虫族》浅水听鱼

1、我的同桌是虫族

　　苏轻开学第二天才来的。

　　他站在教室门口时，整个教室忽然安静下来。

　　他穿着标准的校服，身形纤细修长，肤色却冷得近乎透明，像是冰层之下漂浮的白珊瑚。

　　银色的发丝柔顺地贴在颈后，眼神清澈却毫无波动，看人时如同光线投进深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大家好，我是本学期的临时交换生，苏轻。”

　　没有姓氏前缀，也没有星域编号。

　　一句干净利落的自我介绍，就像他整个人一样，没有多余。

　　坐在教室中间的晏屿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用膝盖猜都知道，这就是前几天学校刚刚通过审核的——虫族交换生。

　　星盟这几年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你的位置调一下，和新同学做同桌。”

　　晏屿白：“？”

　　班主任没给他选择的余地，只是象征性地问：“可以吧？”

　　他嗤笑一声，懒得搭理。

　　背起书包挪到靠窗那排，苏轻跟着坐了过来。

　　刚坐下，他便从书包里抽出笔和本子，腰背挺直地盯着黑板。

　　晏屿白侧头看他一眼，正撞上那双清清冷冷的瞳孔。

　　这虫的眼神像是打磨得完美无瑕的玻璃镜面，不带任何情绪波纹。

　　瞳孔里的倒影清晰到令晏屿白不安。
　　他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

　　真是倒霉。
　　他不怕虫族，但最烦的就是那种“像人却不完全是人”的类型。

　　但苏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虫。

　　他上课专注，下课安分。
　　不多话，不与人争执，甚至会默默捡起掉落的粉笔，规矩地放回原处。

　　冷冷清清，却格外“乖”。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乖”得也太诡异了。

　　“你能别老看我了吗？”
　　晏屿白终于忍无可忍，在午休时分转头警告他。

　　苏轻眨了眨眼，语气真挚得像在汇报：“我正在‘模仿’阶段，你的行为适合学习。”

　　“你模仿我是为了……？”

　　“适应校园生活。”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很特别。”

　　晏屿白本想着要怼死他，忽然就哑了。

　　鬼知道他为什么耳根发烫。

　　*

　　接下来的日子，苏轻的“模仿”行为越来越多。

　　渗透到了学习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午睡时手臂的位置、呼吸的频率，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也开始和晏屿白逐渐趋同。

　　“你是不是在学我说话？”晏屿白皱眉。

　　苏轻认真应道：“我以为这种语调更容易被理解。”

　　晏屿白简直要疯。

　　可偏偏这虫说话软，态度还好。

　　苏轻从不顶嘴，也没犯过一次错，他找不到任何发火的点，只能咬牙忍着。

　　直到某天早上，他睡过头，没来得及吃早饭，饿着肚子进了教室。

　　课间铃一响，一个热乎乎的面包被安静地推到他桌上。

　　苏轻看着他，语气依旧平平：“你昨天说‘早课时肚子不能饿，那样脑子会空转’我记得。”

　　晏屿白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虫族不是没有情感吗？
　　他这样，是在做什么？

　　“你到底想干嘛？”

　　苏轻却歪着头反问：“人类亲密行为的边界在哪里？”

　　晏屿白差点被呛住：“你是不是把我当实验对象了？”

　　苏轻看着他，没有否认。

　　*

　　不知是哪一天开始的，学校内部的风向发生了变化。

　　虫族交换计划本就存在着极大争议，一次星盟会议失败后，社交平台上再次掀起了抵制风潮，连带着苏轻也遭了殃。

　　他的储物柜被人恶意破坏，书本全泡了水，课桌抽屉里塞满了皱巴巴的纸团：【虫族滚回去。】

　　晏屿白从体育馆回来时，正看见苏轻坐在窗前，一页一页将书摊开晒干。

　　他很平静，没有表情，动作迟缓的像是一台被水浸泡过但依旧努力运行的机器。

　　“你就这么坐着？”晏屿白咬牙，“不反抗？”

　　苏轻抬头看他一眼：“你曾说人类社会讲究克制。”

　　“……我他妈说的是有些话……表达要含蓄，不是让你被欺负了还要忍着！”

　　晏屿白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发火了。

　　苏轻看着他，眼里像有什么缓缓融化了：“那我……下一次可以不忍吗？”

　　“可以！”晏屿白烦躁地丢下一句话，“我都怀疑你不是来学习的，是来受罪的。”

　　那天晚上，苏轻没有回宿舍。

　　第二天，学校发布了一条模糊的通报：

　　【关于昨晚发生的闯入事件，我校将严肃处理非法进入学生宿舍区的人员。】

　　通报没有明确指出任何人，但晏屿白心知肚明，事件的当事人就是苏轻。

　　他偷偷进入了值班室，查看了监控录像。

　　画面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地显示出：

　　苏轻一只手紧紧锁住闯入者的脖颈。

　　他面无表情，动作却迅捷而精准，仿佛经过严格训练的虫型战斗武器，毫不犹豫地迅速制伏了对方。

　　那一刻，他看起来真得很虫。

　　又隔了几天，班主任冷着脸宣布：

　　“苏轻将被提前遣返，回到他的母星。”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头整理书包。

　　晏屿白愣了好几秒，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怪怪乖乖的、总爱模仿他的虫族。

　　他凑近低声问道：“还是决定离开了？不再想理解人类吗？”

　　苏轻轻轻点了点头：“我无法完全融入人类社会。”

　　晏屿白沉默了。

　　“但你……是我无法归类的人类。”

　　苏轻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复杂的东西，“在我制定的所有模仿计划里，你都不符合任何一项标签。”

　　“我试图学习你，理解你，甚至想把你拆解开来研究……但你总在我以为‘明白了’的下一秒，做出完全相反的事。”

　　“所以我不再确定，‘情感’到底该怎么学习。”

　　晏屿白怔住。

　　*

　　离校那天，下着小雨。

　　苏轻走得悄无声息，只带了个背包，没和任何人道别。

　　可晏屿白，却在星际港口等他。

　　“和亲密关系告别是不是要肢体接触，也就是拥抱？”

　　苏轻认真询问。

　　“……谁他妈是你的亲密关系！”

　　苏轻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僵硬地抱了抱他。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你带回去。”

　　“带去哪？”

　　“虫族星。”苏轻顿了顿。

　　晏屿白呆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飞船已经起航。

　　*

　　若干年后。
　　晏屿白成了星际议会派驻虫族边境的青年观察员。

　　这是所有人类毕业生里最少有人申请的岗位，偏远、危险、不稳定。

　　他却毫不犹豫地提交了申请，面试的导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和虫族有私交？”

　　晏屿白没回答。

　　到达驻点基地那天，天色昏灰。他踏上那条由金属与神经纤维混构的浮桥，远处虫巢正在缓慢开启。

　　它像一朵倒开的巨型花骨朵，被科技骨架一寸寸撑开，在空气中翻出异样的“门”形。

　　引路官员戴着翻译头环，语气谨慎：“虫族目前正在尝试学习人类接待流程，但进展缓慢，别太期待。”

　　晏屿白轻轻点头，随意环视一圈，视线却在某处定住。

　　苏轻站在那里。

　　不再是少年时的模样，身形比记忆中更高了些，他穿着一身虫族制服，肩章上印着文化交流中心的纹徽，目光沉静如沉入深海的冰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轻看着他，眼神却不再空洞。

　　他平静回应：“我是虫族面向人类文化交流的协调者，正式任命刚下不久。”

　　晏屿白微微愣神。

　　他记得苏轻当年离开时的冷静，那种仿佛不会再见的决别。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曾经模仿他吃饭、模仿他说话、模仿他趴桌午睡的小虫子，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借助模仿来接触人类。

　　“我在等你。”苏轻忽然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有温度。

　　“什么？”

　　苏轻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掌心摊开-----是一张发黄的人类纸条，皱褶斑驳，是某节课后晏屿白草草写的便签：

　　【下次你能不能别学我了，做自己好吗！】

　　良久，晏屿白慢慢走近，在他面前停下。

　　“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晏屿白没有拥抱他，也没触碰他。
　　只是肩膀微微一倾，同苏轻并肩走到了一起。

　　*

　　远处，虫巢深处缓缓亮起灯光。
　　在金属与神经纤维交错的结构中，一间实验室慢慢启动。
　　屏幕上滚动着两行数据：
　　【人类行为学习，第一阶段：共处】
　　【资料编码：S-001 / Y-001 / 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