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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O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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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从窗外簌簌地落下,被北风吹往同一个方向,像刀片一样迅速而又散乱地斜切下来。两个手掌冻得通红的环卫工人拿着铁锹在楼下铲雪,发出铁器摩擦水泥路面的冰冷而又拖沓的铿铿声。
从三楼打开一扇窗户,露出一张菜色的小脸,欣喜地望着窗外。那脑袋极矮,仿佛就正搁在窗框上似的,倒也不是她矮,不管谁坐在轮椅上都高不到哪里去。
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位护士,远远地就朝她喊:“乐乐,刘医生找你!”
“好,我现在就去。”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蜡黄,双手瘦得像窗外覆雪的枯枝,只有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眶让她看上去勉强还有些正当年华的模样。
她穿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头上戴着一顶包裹得很紧的白色毛线帽子,双手戴着厚厚的手套,在病号服左侧胸口处别着一个蓝色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秦乐。
护士拍了拍她的背:“你还病着,别着凉了,快去快回吧。”
秦乐朝她点点头,转动手轮圈推着轮椅往前缓缓移动。
等她走远了,护士才长叹一声:“可惜了。”
秦乐停在一间办公室前面,门开了一条缝,从缝里望进去能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高举着双手站在空调面前,连双腿都在打颤。
“刘医生,您找我?”秦乐推门进去。
“没错。”刘医生转过身,一边搓手一边走过来,“有你的快递,在桌上。”
“快递?”秦乐看着桌上那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从美国寄过来的,寄件人姓祁,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祁?秦乐凑过去看了一眼,包裹的快递单上用中英文并列写着地址和姓名,在寄件人那一栏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祁忧。
秦乐突然笑起来:“小忧?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但是高中毕业他就去了国外读书工作,差不多七年没见过了。”
看见她笑,刘医生也忍不住打趣:“还挺沉的,不会给你寄个地雷吧。”
秦乐弯起眼睛:“他不炸我也活不了几年,谁费那功夫。”
刘医生不笑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没有接她的话。
秦乐拆开包裹,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最醒目的位置是一个由蓝向黄渐变的logo,上面写着:Nirvana。
“涅槃?这不是那个前段时间很火的全息网游吗?”刘医生双眼发亮,“首发只有十万份,多少人抢破了脑袋都买不到,我儿子排队三天也没捞着,气得吃不下饭。你这个竹马够可以的啊。”
“我只听说他在创世纪网络技术公司工作,好像就是开发这个游戏的地方,其他的也不清楚了。”
“内部人员,难怪。”
“我都这样了,他送我游戏也没用啊。”秦乐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流线型头盔,头盔下面压着一封信。
她拆开信封里面却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身穿科研人员白大褂的男人。
“这是你竹马?”刘医生凑过来,“啧,这长相当科学家可惜了。”
“他从小帅到大,不过变化太大,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在秦乐的记忆里,最后一次跟祁忧见面是高中毕业,那个时候的他才十来岁,浑身散发着一股充盈的少年感,立体的五官加上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向上一勾,很是好看。
他不笑的时候很容易显得不近人情,但偏偏他很爱笑,或者说在秦乐眼中他总是在笑。爱笑的少年总穿简单明了的白T,带一副深蓝色耳机,微微弯着眼睛缓慢地走在明媚的春光里。
视线拉回到眼前的照片上,记忆中的少年毫无意外地长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那些独属于少年的柔软弧度全都被岁月雕琢得刀刀分明,再也没有那些犹如初恋般让人怦然心动的平滑与轻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英式的稳重和禁欲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信也不写,就寄张自己的照片,他可够自信啊。”刘医生一脸坏笑,“难不成是来相亲的?”
“刘医生。”
“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刘医生眼睛一瞥停在照片背面,“这边好像有字。”
“字?”秦乐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果然有字,只不过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7465353
看到这串数字的瞬间,秦乐浑身一震,时光仿佛被突然拉回到七年前,那个爱笑的少年用略带哀愁的语气对她说:
“7465353,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乐想了想,打开手机盯着键盘说:“秦乐、乐?”
祁忧点头:“没错,只要在键盘上打上这一串数字,出来的就是你的小名。这个密码太简单了,不如我们为这串数字再加上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含义,用它来作为我们之间的暗号。怎么样?”
“什么含义?”
“S.O.S,当你看到这串数字的时候,就说明我出事了。”
……
秦乐捏着照片的手不易察觉地用力,那一串行云流水般的数字看上去竟然有些扎眼。
刘医生连忙问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可不可以借我您的手机,我想打个电话。”
“可是可以,怎么了?”
秦乐没有回答,接过手机拨通了一个记忆中的电话。电话声响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通,那一头传来一个略显疲惫和紧张的女人声音。
“……哪位?”
“阿姨,是我,秦乐。”
“乐乐?!”女人的声音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小忧在不在你旁边?”
“我旁边?没有啊。阿姨,小忧他是不是出事了?”
对面明显地沉默下来,办公室里还算安静,透过这层安静便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阿姨?”
好一会儿,女人终于开口,哽咽着说:“他……不见了。”
“不见了?”秦乐提高了音量,“他怎么了?失踪了还是……”
她猛然一愣,不敢继续往下说,那些浮现在脑海里的设想让她浑身冰凉。
“我也不知道。”女人哭出了声,“突然就不见了,警察排除了绑架和谋杀,但是找到现在也没找到,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祁忧生还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
秦乐用不太自信的语气小声说:“阿姨,您别担心,他可能被困在什么地方回不来了,我再问问认识的人,看有没有见过他的。”
“谢谢。”女人还是哭,长久的煎熬耗光了她的信心和勇气。
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秦乐心里乱糟糟的,抱着游戏终端恍恍惚惚地回到病房里。
七年未见,她险些忘记了一个羞于启齿的事实——这曾是她偷偷喜欢过的人。
祁忧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记忆,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她过于短暂的生命才获得了某种意义,于是她在触摸不到的过去和无法抵达的未来之间找到了微弱的平衡——我曾经获得过最为纯粹的快乐,因此不惧死亡。
可秦乐还没来得及赴死,祁忧就先她一步消失了,一时间她仿佛失去了行将就木的动力,懵懵懂懂地盯着照片背面的数字发呆。
这的确是祁忧的字迹,可这行字写得很飘逸,甚至可以说飘逸过头了。一个要向自己求救的人,怎么会如此不紧不慢呢?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早就知道有人会对自己不利。
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既然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与其给远在中国的自己写信,不如直接去向警察求救,他又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呢?难道他认为一个重症的病患比警察更有用吗?又或者……
难道警方也有问题?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怀中的游戏终端上,祁忧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寄来不必要的东西,既然这东西是他千里迢迢送来的,也许一切问题的答案也都在这里。
秦乐打开游戏终端,戴上黑色头盔平躺在病床上,深吸一口气,右手摁下开关,在寂静的病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瞬间,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色,就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一场大雪。紧接着,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声音在她周围响起。
“系统启动,正在进行脸部扫描,请稍候。”
“扫描结束,您的账户已存在。”
嗯?已存在,怎么回事?
“身份证信息匹配成功,进行防沉迷验证,请输入您的年龄。”
“十六。”
“请输入您的年龄。”
“十八。”
“请输入您的年龄。”
“……二十五。”
“验证成功,请输入您的游戏id。”
“秦乐。”
“该id已被占用,请重新输入。”
“秦乐乐。”
“该id已被占用,请重新输入。”
“随机吧,只要带个‘秦’字就好,快点。”
“好的,随机结束,系统载入中,请稍候。”
“载入成功。游戏启动。”
“欢迎来到Nirvana,开启您的抽卡游戏人生,您是本游戏的第100001位玩家,祝您游戏愉快,克里斯多夫·秦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