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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尾 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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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雪纷飞,缀满红梅枝头。
而李昭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刘明洲锁在了祭天殿。
柳明洲拿着朱砂笔在她手腕上画符:“殿下,当年你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我时,说缺个书童,你可知,这短短的一句话,对我来说,竟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我那般信任你,所以你就在我的胭脂匣里做手脚?”李昭阳啐了一口,唾沫喷溅在他画的符咒上。
柳明洲并未生气,反而扯出一个让李昭阳不寒而栗的笑容,手指轻轻抚过李昭阳的侧脸,“殿下向来金枝玉叶,高高在上,又怎知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柳明洲从怀里摸出一张糖纸,那是李昭阳十二岁那年上元节,说她想吃龙须糖,他偷偷溜出宫去给她买的。
龙须糖买回来后,她把第一颗糖赏给了他。
他吃了糖,包糖的油纸却一直舍不得丢掉。
那时,她吃糖时脸上洋溢着的满足,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铁链突然晃动,萧景珩蓦地从梁上一跃而下。
“殿下,得罪了。”还未及二人反应,萧景珩两耳通红地迅速将手探进她怀中,转而又跃上房梁,倏地消失不见了。
柳明洲骤然惊觉了什么,忽地按动机关,随着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墙壁向两侧退去,露出墙壁后整整齐齐的铠甲。
李昭阳瞳孔蓦地缩紧。
柳明洲面容和悦地看着那些银凯,“殿下可知,这些铠甲熔的,正是江南的赈灾银……”
话音未落,李承晏举着烟花筒,笑着悠悠走进来:“皇姐,你看!朕新研制的火龙出水!”话音刚落,他将手中的东西猛地扔了出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又一次地动山摇,殿外有人影纷纷涌进来。
房梁屋瓦坍塌坠落,四周火光冲天,混战中,萧景珩一把抓住李昭阳,匆匆把她塞进密道里,“殿下快走!”说完,他旋即转身投入战斗。
李昭阳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卧着一枚同心结。
最后一点火光也随着暗门的关闭,消失在她眼前。四周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漆黑。
她突然想起父皇薨逝后不久,有段时日,她每日清晨醒来,总能在窗前的树枝上,看到一枚这样的同心结。她那时总忍不住去猜,却又不敢去猜。
那时,父皇刚刚殡天,仅留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嫡系、旁支皆对他们姐弟二人虎视眈眈,摄政王依靠雷霆手段辅佐幼弟一路坐稳皇位。她虽心存感激,却也不得不防,就连她的血脉至亲,为了争权夺位尚且不惜手足相残,更何况萧景珩一个外人呢?难保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于是,她处处猜忌,设防,与他针锋相对。
可这么多年过去,萧景珩一直未曾有过逾矩之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投向她的那满眼热切,却灼伤了她的眼睛,也灼痛了她的心。她的心肮脏不堪,她配不上那样浓烈真挚的情谊。有些事她不愿做,可为了自己和弟弟的身家性命,她不得不做。身在这样的处境,她身不由己……
“咔哒”一声,暗门再次开启,满身是血的萧景珩跌进来,李昭阳慌忙一把扶住了他。
萧景珩一惊,“殿下,你为何还在此?”他似乎有些脱力,喘气喘得厉害。
李昭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扶着他坐下,撩起袖子擦拭他脸上的血迹:“你既然以为我已离开,又为何要进来?”
萧景珩垂眸,“臣只是想确认一下,殿下是否还在……”
“在等你。”李昭阳一边擦拭他脸上的血迹,一边平静地回答。说着,她的心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十几年过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回应他。
自从李承晏登基后,萧景珩在朝中的地位也日益水涨船高,身在皇家,她不能轻易相信和依靠任何人。她时时刻刻提防他,猜忌他,甚至他对她所表现出的关切,她都会下意识地怀疑他是否带着别样的目的,很多时候,双方之间甚至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们吵过架,翻过脸,很多次不欢而散,可每次都是萧景珩先忍不住来看她。
她心里是有他的,可是她输不起,一步踏错,他和李承晏都将万劫不复。
萧景珩苦笑,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他转而缓缓垂下眼眸,“殿下……这是肯信臣了吗?”
李昭阳鼻子发酸,她没有说话,倾身抱住了他。
萧景珩把头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泣不成声:“你终于……肯信我了吗……你可知,这么多年,我等得……好苦……”萧景珩抬手紧紧环抱住她。
李昭阳的脖颈处洇湿了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笑道:“多大的人了,哭什么,丢不丢人!”
萧景珩死死箍住她,闷闷地摇了摇头。
萧景珩小她三岁,与她和李承晏从小一起长大,他自幼就是个闷葫芦,却从来不吝啬对她表露热情。他会追在她屁股后面,央求她教他写不会的字;会在雨天路滑时,背她回寝殿;会在得到好吃的零嘴时第一个跑来分享给她……他分明有时显得很幼稚,有时又看着很成熟。
而一切的转变,都是从先皇驾崩开始的。
先皇在世时,她是先皇最宠爱的大女儿。自先皇薨逝后,她失去了唯一的庇护,而萧景珩也仿佛突然变了个人,变得令她觉得陌生而又害怕。他再也不是她眼中那个跟在她身后的萧景珩,他走到了她前面,挡在了她身前,也似乎挡住了她的去路……
可她没有退路。
许久,萧景珩缓缓坐直身子,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进李昭阳手中。
她低头一看,正是那日在地窖里发现的先帝所赐的婚书。
那些年,他们之间少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说话,她像一只敏感多疑的猫,警惕地向所有人竖起浑身的毛,做出防御之态;而他,像一只被她逼急了跳墙的狗,瞋目切齿,狂吠不止。
他手里拿着先帝留给她的信函,却把它藏在她可能会出现的地窖里,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自己去发现吗?李昭阳转念一想,那时,若是他亲手交给她,以她的脾性,多半也是不会信的。她发现信函时,蜡封未曾动过,他应是不知其中内容。
“殿下,臣奉先皇之命,来娶殿下……”他微微低着头,紧紧攥着膝前的衣角,就像十年前,他往她的手心里塞下那半枚双鱼佩时那样,指尖发颤。
原来,竟真的会有人十年间始终如一地,这样热烈又虔诚地爱着她。
李昭阳看着不再年少的萧景珩,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眼眶湿润,“好。”
三个月后,李承晏突然将玉玺和一份诏书塞给李昭阳:“皇姐,先帝遗诏在此,我要去云游四海了,这江山,就交还给皇姐了,皇姐多多保重,臣弟去也!”
说着,李承晏咧嘴笑得灿若朝阳,仿佛挣开锁链尽情撒欢的猴子,兴高采烈又蹦又跳地跑出大殿。
李昭阳望着空荡荡的殿门,长长地叹了口气,虽说这些年她的确帮了李承晏许多,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有些事他还处理不好,这和她自己做皇帝是两码事。她好不容易等到弟弟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了,没想到,他们竟然给她来了这一出!
忽而,萧景珩提着剑闯进殿来,身后押着五花大绑的柳明洲。
“殿下,盐税案已查清,但江南传来急报……”萧景珩忽然顿住,因为李昭阳正把虎符按进他掌心里:“本宫聘礼都下了,摄政王这是想逃跑?”
萧景珩怔怔地盯着她,有些懵。
柳明洲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殿下可还记得,你当年说过,要嫁个能徒手接飞刀的男子?”说着,他口中吐出一枚薄刃,精准地飞快割断绳索,袖中接连飞出十道奏折,“铮铮”一片,依次钉在了盘龙柱上。
护卫们当即将他紧紧围拢在中间,个个目如鹰隼。
“你想如何?”李昭阳问。
柳明洲笑道:“殿下不必惊慌,我若想走,没人能轻易留得住我。”柳明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拢双腕,阖上眼眸,做束手就擒状。
“带下去!”萧景珩扬手。
柳明洲看了一眼李昭阳,被护卫押送出了大殿。
大雪落满宫阶时,宫人送来一只锦盒,李昭阳打开一看,是一段烧焦的梅枝,系着两缕青丝。李昭阳拿出盒底的小笺,展开,上面写着:“狼群是我放的,火场是我闯的,江南是我毁的,但爱你也是真的。”
李昭阳冷笑一声,把那信笺丢进炭盆里,火苗窜着跳跃了几下,很快就熄灭了,只留下少许火红的灰烬在炭火中明明灭灭。
又一年大雪纷飞,萧景珩陪着李昭阳站在琼台上看雪,他拢了拢李昭阳披风上的狐裘,“陛下,天冷,进去吧。”
远处隐隐传来新科举子们的笑闹声,某个眼生的俊秀青年正在廊下作画,宣纸上画的,是一袭美人摇着玉骨扇的背影,题款落笔:“寒门书生柳慕昭”。
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岑寂,数道宫墙之外,教坊里伴着琵琶声声,咿咿呀呀地唱着:“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