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为何愁眉不展》海阔艺

77、暴风

　　“哎，老吴，好久不见啊！”

　　一位没有几根头发的经纪人——章耀，冲他打招呼，但他也只是含含糊糊应着，视线一直粘在高敞身上。

　　“嗯？看啥呢。”章耀不解，“哎，你们还好吗？”

　　不用想也知道这句在问候什么。

　　“嗯，还行吧。”吴逸插着兜，故作寻常。

　　章耀凑得越来越近：“哎，你知道吗，我们那边的提成提高了，我能拿到这个数。”

　　吴逸看都不看他比划。

　　章耀插着兜，也跟他一起注视高敞：“咱们这行，还真是什么都说不准。”说完，还不经意瞥了吴逸一眼。

　　见吴逸还是不为所动，他便继续说：“其实我们老板早就想挖你了，你——”

　　吴逸嗤笑道：“挖我？那多不划算。”

　　章耀也笑了：“多不定过段时间就划算了呢？”

　　吴逸下意识给了他个眼刀，章耀却提前转身开溜，跟别人打招呼去了。

　　吴逸重新望向高敞，看着她从容不迫地和孙导畅聊，眉心愈发阴沉。

　　“哈哈哈真没想到，你下半年接的这些工作，抵得上你过去好多年的吧！”孙导跟高敞寒暄，然后转向其他人，“不过小敞这也算是回归自己原本的水平了，你们不知道她跟着我拍《侠道》的时候有多拼。”

　　“没办法不是？我不拼，谁知道老头子能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面对孙导，高敞无需隐藏。

　　而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她这番坦然的态度，说明“父女之争”或许真的只是小打小闹。

　　孙导笑着，给予高敞一个肯定的眼神：“不错，这才是咱们圈子里稀缺的人才，有才华，有追求，也有操守，值得大家学习啊！”

　　周围叽叽喳喳一片，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反正每次开机前的第一次围读都是这样。

　　高敞聊着，愈发心不在焉，突然注意到远处的吴逸，正在和高远的人聊着什么。

　　因为过去的交情，和对高敞能力的认可，孙琦心里是铁血的“高敞派”。但在圈内，也得遵守人情世故的规则。

　　这次电影的主要角色没有一个高远艺人，但小角色几乎被他们占领了。

　　和吴逸聊的，正是高远的经纪人。高敞不认识，但从进门起她就在观察，现在她对高远的一切都十分敏感。

　　她看不出他们在聊什么，只知道他们聊得十分严肃。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行了，那咱们开始吧？”孙导一声令下，演员们便坐到了会议桌前。

　　高敞作为主演，坐在了离孙琦最近的位置。

　　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也就没机会想东想西了。倒不是这工作有多难，而是她这么多年养成的惯性。

　　她脑子里仿佛有个开关，只要开始工作，就会屏蔽掉噪音，除了个别时候开关出故障，不然它总是效果拔群。

　　高敞对照着孙琦的讲解，翻着剧本。

　　这是一个有奇幻色彩的年代故事，搁别人手里会成为俗套的开挂烂剧，但经过孙琦妙手回春，竟开辟了一条惊险又深刻的新赛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不为他的精巧构思咋舌，就连高敞，也被带到故事里，甚至忘却了现实中的那些纷争。

　　“好啊！这故事可太好了，这么多年过去，影坛终于又要有一部神作了！”

　　“是啊，咱们可算能做出点贡献了。”

　　大家纷纷感慨。

　　“但是目前有一个问题。”孙琦声音不大，但就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息了声。

　　“什么问题呢，孙导？”

　　“咱们这个故事，涉及北国的部分，如果用布景和CG，那这几个构想就没法实现了。”他用激光笔圈着PPT。

　　“北国的部分……好像也不涉及几个人啊，那直接去现场不行吗？”

　　高敞看了一下，这部分还真只涉及她。

　　“是啊，咱这虽然是有奇幻元素的魔幻现实主义电影，但说到底也没有那么‘奇幻’。”

　　“这要是都用CG，得花多少钱啊？”

　　“钱不钱的是一回事，效果又是另一回事。到时候可别被这一颗老鼠屎毁了。”

　　在场众人七嘴八舌，但都倾向于实地拍摄，毕竟还有当地政府补贴。

　　聊着聊着，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高敞。

　　高敞一抬头，撞上了四面八方的视线——也包括孙导。

　　“怎么样，能去吗？”孙琦开口，“大概需要几周时间，但不会超过一个月。”

　　一个月。

　　高敞不得不好好琢磨一下。

　　这一个月，她大概会退掉绝大多数国内的工作，但高怀安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他一举击溃尚光的机会。

　　如果她和吴逸不在，尚光的军心也一定会受影响。

　　那让吴逸留下也是个办法。

　　至于佟焰……她只想了一秒，就逃也似的立马翻篇。

　　她现在只要一想起她，就止不住地呼吸困难。

　　佟焰背叛她了。

　　不然她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说明为什么那个发夹会出现在她家。

　　仔细想一想，那种发色，是不是和上次照片门的那个女人一样呢？

　　想到佟焰一边对她关怀备至，一边背地里和其他人交欢，甚至还在她家，她就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恶心。

　　昨天在车里，有一瞬间，她差点就相信他了。还好，悬崖勒马，她还不至于输得太惨。

　　她盯着剧本，余光扫着会议室的所有人，突然有种在看电影的感觉，仿佛自己只是在别人的躯体里，去暂时扮演这个角色。

　　那真实的她，又在哪里呢？

　　在场的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他们笑，他们谈论，他们赞同的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一个和她一样的“人”呢？

　　她打了个寒战。

　　咔嚓，会议室门打开，章耀来到自家艺人旁边。

　　“怎么样？”艺人问。

　　“妥了，他答应了。”章耀把一瓶能量饮料放到他面前。一看就是借着送东西进来传话的。

　　“哈哈，太好了。”艺人和章耀一起往高敞这边瞅了一眼。

　　而这一切，都在高敞的默默观察下。

　　她云淡风轻翻着剧本，但眼睛已经无法聚焦。她发现白纸上的黑字离她越来越远，生怕被她的视线捕捉到。

　　她心脏狂跳不止，呼吸短促焦急，她不得不控制自己深呼吸，才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缺氧。

　　吴逸。

　　她觉得这件事只跟他有关。

　　高远要来挖吴逸了，终于，要把她最得力的助手抢走了。

　　她能怎么办？

　　现在她还能付得起吴逸的高工资，但以后呢？或者换个角度，吴逸会如何认为，他相信她能抵挡住高远的压力吗？

　　不，他肯定觉得不能，他在业内的年数可比她还多，她刚出道那会儿，甚至还是吴逸向她传授了不少经验，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

　　乍一看，高敞是老板，是权力更大的一方。

　　但高敞心里明白，她早已离不开吴逸。不管是这么多年的知根知底，还是同甘共苦的情分，吴逸对她来说，都是尚光最特殊的那个人。

　　不，同甘可以，共苦……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连夫妻都做不到，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呢？

　　孙琦看她笑了，扭头问：“怎么样，小敞，你觉得呢？”

　　高敞压根没听他之前说了什么，但还是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把剧本向前一推：“我也同意。”

　　“哦？同意什么。”

　　“现场拍摄。”

　　-

　　“不是，你就这么同意了？！”

　　孙导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学富五车，电影围读通常只开一次，当天就能结束。

　　结束时，已夜幕降临。来到私密空间，吴逸才终于问出了自己的不解。

　　“对，同意了。”高敞答得很淡，就好像这事跟她没有关系。

　　吴逸拍了一下方向盘，难耐地左顾右盼：“你怎么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啊。现在是多关键的时期你又不是不知道。”

　　“商量？”高敞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我去呢。”

　　“我当然想让你去，片子拍好了对你有好处。但是这个节骨眼，你一走就是一个月，万一高远又干出什么事，咱俩都不在——”

　　“谁说咱俩都不在的？”

　　吴逸愣了，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你不带我？！”

　　“嗯，”高敞继续翻着剧本，“你留下。”

　　“不是，我留下，那谁跟着你啊？咱们还有多余人手吗。”

　　“那就让孙导借我几个人，而且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可这是将近一个月啊，北国那边已经很冷了，医疗又不如国内，万一——”吴逸不由自主散发焦虑。

　　“那你就能治病吗？”高敞不知不觉也说得很不客气，“剧组有翻译，有队医，我身体这么好，能出什么事。”

　　吴逸不说话了，良久才开口：“我是不能治病，但我也担心。担心你，担心尚光。”

　　他没有说佟焰的事，直觉告诉他，不提这茬才是正确的。

　　高敞微微抬了下眉：“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不管高远和尚光怎么斗，不都少不了你的么。”

　　“话是这么说——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吴逸没有丝毫责怪，只是压根摸不着头脑。

　　高敞唇角微颤，深吸一口气：“他要整我，连薛颖儿和林萱都挖走了，怎么可能放得过你。”

　　吴逸沉默了。他想了想，抹了把脸：“其——”

　　“吴哥，如果你想，随时可以走。”

　　她还不知道吴逸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不会挑明，更不会赶他走。

　　她想过如果吴逸被收买，那么在那一个月，他和高远会对尚光造成多大的打击。

　　但她不怕。

　　要杀要剐，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