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妹为患》奷莱

6、寿辰

　　卫四娘院中。

　　烛火下，她一面抚着柔顺的长发一面蹙眉沉思。
　　大哥说得笼统，只说了会请，又没说人是不是真的要来。那定是真为贺寿，不为婚事了，不然大哥应说得更笃定才是。去年祖母七十大寿办得风光，朝中官员都来了好些，圣上都遣内侍亲来送礼，那日她希冀许久，偏偏没看见太子的影子。
　　本来祖母就说今年仪式从简，家里人吃顿饭就罢，那还有什么由头请得来太子？

　　她长长叹了口气，透过桌案上的铜镜窥见自己浓艳的面容。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女子，或是有什么隐疾……”否则，宫宴上怎会看都不看她一眼。
　　归因总不在她身上。

　　桑桑正给她抹发油，闻言一惊，把其他下人都屏退，“娘子，此话大逆不道，不可再说了。”

　　“我晓得，这不是在自己屋中说说么，”卫四娘撇嘴，“本来的事儿，殿下都过了弱冠，可身边连个稍亲近些的女官都没有，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个热切过。不是心中有人，便是心中有鬼。”

　　“那不是预备议亲那年出了叛军的事么，殿下勤勉，先国后家而已。”桑桑道，“咱们娘子举世无双，他断没有不心动的道理，再论家世才情，谁还能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说得也是。”卫四娘笑笑，把发尾的发油揉开，香气渐渐发散，沁人心脾。
　　“不过我也并不是要当什么太子妃，或要做多贵重的皇后，”她抚摸镜中自己的双眼，“只是我卫惊澜值得天下最好的儿郎，也只有太子才配得上我。”

　　桑桑：“自古以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殿下从未亲近过娘子因而才无动于衷，若此次抓牢了机会，能让殿下多了解娘子一些，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卫四娘想了想，“有道理。”

　　·
　　清晨还早着，湛云又是被闹醒的。

　　听桃枝说是布庄送来的新衣不合卫四娘心意，她一一驳回去让人加紧重做。

　　桃枝开了里屋的门，几个妇人鱼贯而入，手上托盘罗列的是锦衣披帛，金玉钗环。

　　湛云裹着被褥盘腿在榻上。
　　为首的是二爷名下布庄的管事嬷嬷，她作了一礼，恭敬道：“七娘子安好，这些都是大夫人命奴婢拿来给各位郎君娘子挑了在寿宴上穿的，四娘子方才选好了，请七娘子选。”

　　“祖母寿宴，都要穿新衣服……”湛云喃道，府中这么多人，那么多寿宴，岂不是每回都要做新衣、打新钗？

　　管事嬷嬷笑得眼眯成一条缝，“这回可不一样，规格大着呢。”

　　郭嬷嬷给湛云使了个眼色，湛云把被褥扯下，偶听隔壁院子突兀几声啐骂。

　　声响竟比上次听到的还大些，貌似是卫四娘身边那个侍女在说话。

　　“娘子也别想不开，到底是自家人，好衣服自是先被五娘子都挑了才拿来打发咱们娘子和六娘子，这就算了，七娘子才回来，也只拿些破烂货糊弄呢。”

　　“桑桑住嘴，二叔和二叔母怎会如此厚此薄彼呢？那不是平白落人口舌么。”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湛云这头听得清清楚楚，她转头看管事嬷嬷，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仍是稳稳站着，面上神情半分未变。

　　湛云看向托盘。

　　衣裳色泽鲜艳，都是时兴的款样，只是料子为织兰锦，算不得多精贵，寻常人家过年时也能买上几匹，的确不是管事嬷嬷口中的大规格；便也能解释为何卫四娘如此生气了，想来平日衣裳首饰都是大夫人置办，此次寿宴与往年不同，大夫人才动用了这条“皇商”关系。

　　至于为何与往年不同，大抵真如卫茳所说吧。

　　“这是今年新出的料子，宫里娘娘们都穿这个。”管事嬷嬷说。

　　湛云指了一件稍素雅的藕粉色裙子，桃枝立即伸手接过。

　　“七娘子不再选些么？”

　　湛云摇头，“这样好的东西贪多就不好了，够穿就成，上回二叔母给的首饰我还没用过，也就不挑了。”

　　管事嬷嬷直夸湛云懂事，便也没再劝，带人退出了房。

　　“娘子，我去打水给你梳洗。”桃枝径直出了门。

　　房中只剩湛云和郭嬷嬷。
　　“看来卫茳说的是真的，祖母的寿宴，哥哥也会来。”湛云道，“嬷嬷听说过么？卫四娘子会是我的嫂嫂。”

　　皇城都传闻太子重情义，就算待东宫宫人也是好得没话说，更莫说自小跟在身边的乳母，而湛云与两人生活数载，当然明白郭嬷嬷在哥哥心中的分量，这些事他必会跟郭嬷嬷说的。

　　“哥哥喜欢她吗？”湛云问。
　　若哥哥也心悦于卫四娘，那她前些时候那样对卫四娘岂不是有些过分，两人生了嫌隙，反倒会叫哥哥为难。

　　郭嬷嬷思索片刻，“是听过圣上有意许卫家娘子为太子妃的消息，至于殿下喜不喜欢……”
　　倒从未听殿下提起过卫家娘子，不过依她对殿下的了解，“喜欢”二字都是小事，在小事上他从不忤逆父母，毕竟牵连前朝各方势力，她不懂这些，想必小公主更是不解了。

　　于是道：“大抵喜欢吧，四娘子身份高贵，生得如花似玉，亲兄长还是殿下的至交，也是一桩好姻缘。”

　　半晌，湛云淡道：“我知道了。”

　　·
　　晨光熹微，天朗气清。

　　卫府处处洋溢着喜气，仆从们个个笑逐颜开，私下三两结队，给对方看自家主子发的喜钱，商议着要找品阶高的管事再讨一些。

　　大伙心知肚明，这回说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大驾光临给老太太贺寿，实则便是坐实了从前提过的与四娘子的婚事，若不出什么意外，赐婚的圣旨很快就能下来。

　　届时卫府光耀门楣，他们也能沾沾光。

　　奉大夫人的命，府上郎君娘子们早早起了去老太太堂中请安，嗣后娘子们立即去殿中候着，郎君则在前院迎客，不可有什么错漏。

　　湛云端坐在案桌前，和几个姐妹们打了照面，便支着胳膊呆呆望天。
　　离午时还有忒久，这也太过无聊了些。

　　她瞟了眼对侧的卫四娘，只见她今日光彩照人，面若桃花，出尘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手肘忽被旁人撞了一撞。

　　“五姐姐。”

　　卫五娘着一身海棠色衫子，看得出是上等面料，一丝褶皱也挑不出来，外裹一件白玉扣披风，衬得肌肤圆润莹白。
　　她挑眉，低声甜腻腻的：“怎么着，竟是眼红你四姐姐么？”

　　湛云道：“四姐姐天姿国色，我看了也沉醉，自然眼睛红了。”

　　卫五娘咯咯笑，头上的碎珠步摇一闪一闪，笑罢了又说：“你说话真好笑，那日我安插在她房里的丫头说，她私下说你连个粗鄙的女使都不如，你倒好，在这儿夸赞起她来。”

　　“我与五姐姐并不熟，也不在一房，什么眼线之类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日后姐姐也不要再说了。”湛云皱眉，起身想走，手腕被卫五娘一擒。

　　“原来你竟不知道，”她咂嘴，“想也是没将你当一家人，否则岂会不知大房与二房势如水火，天生不和睦，你以为卫惊澜在我房里的内应就少了？”

　　闻言湛云抬眸，恰与卫四娘对视，随即被狠狠剜了几眼。

　　卫五娘将此景尽收眼底，把湛云拉下坐好，笑道：“好玩好玩，你瞧你四姐姐都瞪你了。”
　　“我妹妹还小，没人陪我看卫惊澜的笑话，就由你陪我好了。”

　　湛云问道：“什么笑话？”
　　她跟卫四娘虽然关系并不融洽，可知晓她本性不坏，日后怎么说也要叫一声嫂嫂，她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她的家人。

　　卫五娘乜她：“瞧你这样，像只狼崽子。”
　　“太子殿下可要亲临，我敢做什么？只是我母亲说了，咱们就是什么都不做，卫惊澜也得闹笑话。就她那样的脾性，嫁去忠仁侯府还能被捧着做个明珠，一旦进了东宫，可不就是天下的笑话么。大伯母常常在外人跟前夸她贤良淑德，久而久之，自己也就信了。”

　　她捧起一杯热茶润了润口：“我母亲有心帮衬，听闻殿下不喜浮华，战事将临更不能铺张，就选了些不起眼的料子，虽说是比平日的差了些，可也算是用心提点了，谁知道她卫惊澜蠢不自知，你看看她穿的什么？上等极品馥川锦，整个皇城都找不出第二匹来！偏生大伯母也拎不清，蠢人都到一窝去了。”

　　“你这样骂我的母亲和姐姐，就不怕我说出去？”

　　卫五娘做了个请的手势，“随你。正好闹大了分家，所有人都欢喜。”

　　卫家的事她自然不好掺和，只能默默同卫五娘移开了些。

　　还未到午时，就听府外通报说太子驾到。

　　殿中人全起了身，屋外几位长辈早早去了门口相迎。

　　湛云匿在人群末尾，随众人一同行礼。

　　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弯身将老太太扶起。

　　今日哥哥穿了一件苍青薄衫，墨发肃束，身无佩饰，唯有挺拔身姿与俊朗眉目彰显此人来历不凡。

　　卫大爷请贺砚往里殿去，不动声色地将卫四娘拉到自己身畔与他同行。

　　贺砚笑容浅淡，也伸了手作“请”。

　　左袖上移，露出贺砚青白手腕。

　　腕上套着一根编得精细的黑绳，正中串着一颗不起眼的乌木珠子。

　　那是湛云十岁那年亲手做给他的，他戴了整整六年。

　　湛云立在原地，眼见着人群倏忽从她面前移开去，久久不能回神。

　　她忽然觉得，自己离哥哥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