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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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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离清铭宗,成了一个穿着华服的流浪汉。
身上的钱少得可怜,最值钱的就是门派衣服和随身佩剑。
佩剑留着保命,衣服拿去卖了换钱。
东黎城里有个专门做倒卖生意的。当年我好奇地拽着老板的衣袖问这问那,被师兄头疼地拉走。
他煞有介事地说:“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把我们药倒了,衣服一剥,就卖给挤破头都挤不进我们门派的人。”
“还能这么入门!?”这可是天大的不公平!我可是从小就被父亲逼着练功,熬了七个年头才得到入门资格的!
“当然不是,但是就算没资格入门,在乡下野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就够神气的了。”
闷热的傍晚,我走进店里,脱下外袍。
“卖这个。”
老板竟然还是之前那个,大眼儿浓眉,鼻子上留着刀疤。他抬眼瞅了我一下,“混不下去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生意做不做?”
“成!但讲清楚啊,清铭宗的衣服也是有档次区别的……拿过来,我看看……啧,连内门弟子都不是?切……”
我“唰”地一下抽出佩剑。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自己混不下去怪我啦?”接着他不屑地笑了,冲我抬抬下巴,“一个外门弟子剑使得也不怎么样吧,臭小子,我这有的是人收拾你!”
我狠狠地攥住拳头,问:“能值多少钱?”
“一百文。”
“就这点?!”
“你卖不卖!”
我转头看向街上,阴云挤着往街上压,是要下雨了。
“……你这招人吗?”
“不招不招!不卖滚!”
我一把抓过衣服,跺着脚冲出去,门“砰”地一声在背后炸开,震得屋檐下的两串铃铛乱响。
快到饭点了,两边的摊子点亮了灯,肉包子,烙饼,浓汤的鲜香争先恐后往我鼻孔里钻。丝丝细雨,微起凉风,根本赶不跑这闹人又诱人的气味。
我已经一天没进食了。
我又要去向哪里呢?
……
“阿福!别乱跑,要下大雨啦,回家嘞——”
“大肉包,三文钱一个!”
“客官,楼上酒菜早备好喽,就等您啦!”
……
世界不会因为我的生活乱了套就停止运转。
东黎城里,做生意的讲着价钱,抱小孩的逗着孩子玩,拉车的拉车,运货的运货,吃宴席的人推杯换盏,听评书的人欢聚一堂。
再远些呢,是冒雨赶路的,是赶着牲畜的,是收了锄头的,是赶回厅堂用饭的,是准备晚课的,有归处的人。
……
我一掌把衣服拍在柜台上,“我卖!“
“呦,想通了?”我根本不去看那死胖子的脸色,肯定在嘲笑我这个穷光蛋!
他数着钱,弄出很大的声响:“八十文。”
“哈?!”我猛地凑到他面前,“你怎么不去抢呢?”
“淋成什么样了,你自己看看!”
“就湿了一点点,就这么点的雨!”
“不行!”
我颤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忍着恶心,尽量显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老板……叔……哥……行行好……”
“没用,再嚷七十文!”
后槽牙都要被我咬碎了,过了好半天才夺过那些钱,“成交!”
天色渐晚。
江自寻似乎说累了,等喝完一杯茶,便对我说:“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赶路,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同我一起,我在路上给你说完。”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会让他从我眼前溜走!我忙收了纸笔,连连答应,然后吆喝一声:“小二,结账!”
那位叫师不催的男子抬手拦住我:“诶,不用。我付过了。”
心虚地看看桌子上我吃剩的点心茶水,刚刚记着记着就饿了,亏得江自寻一边说一边还能注意到我的情况,给他师父使了个眼色,一会儿就有新的食物送上来了。
“不不不,这多不好意思。听您的故事,还要您付钱,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江自寻早就脱离了清铭宗,这个师不催……?
“‘师父’这个称号是他自封的。”江自寻站起身,我们走出酒楼。
我还是坚持付了自己那份饭钱。
三人晃晃悠悠,散步到大路尽头。师不催与我们告辞。
“你师父人真不错。”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在灯火中远去。
“嗯。”江自寻一直注视着他师父消失在视野里,才补充道:“我孤身游荡了一年,一开始什么活都不会做,只能省着花钱,期间学着别人做点跑腿的事儿,吃亏吃多了,逃跑逃多了,武功竟然野蛮生长起来。”
“有天下雨采草药,没想到采到别人私家药材了,那人找了一帮人追着我跑。我淋了雨,受了惊,成功脱身后就觉得昏昏沉沉的,强撑着瘫坐在屋檐下躲雨。师不催就是这个时候发现我的,他是个医师,见到病人就像发现宝藏似的,立刻给我扎针灌药。”
“我病好后,他说他想要带个徒弟玩,我希望有个安定一点的地方住。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那么随便?”我惊讶了,混了那么久江湖,多少有点警惕心吧。
“师不催要是想杀我,首先要有理由。我们素不相识,他何故杀我?再者,就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早在给我治病时就可以下手了。”
“那万一他想把你养肥了再杀呢?你不能否认就有这样的变态吧。”
江自寻一脸无语地往回走,“你知道你这个叫什么吗,典型的钻牛角尖。”
“而且就算是又如何,那个时候我已经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祸上身,一则打,二则跑,跑不了就了结。”
“……”
佩服。
“你不去找你师兄了么?你就这么甘心结束?”
“那倒没有。支持我活下去的,就是这点念想。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先养活自己,没办法顾及他……”江自寻身形一顿,忽然苦笑了一声,“哦……或许这就是他晋升内门,仓皇离开的理由?”
我跟上他,拐了个弯,踏上出城的路,一辆马车已经等在槐树下。
“不歇一个晚上再走吗?”
“早去早回。”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信任眼前这个青年,是因为他平静如水的眼神和他稳重的举止说服了我,还是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如此不同引起了我的怜悯和好奇?
无论如何,这个故事,我必须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