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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放舟千浪里?合掌红尘中 ...

  •   残月如钩,沈莲正欲剪断烛芯,忽闻窗外传来重物坠地之声。素手撩开茜纱,只见梨树下蜷着一团黑影,玄色衣摆浸在血泊里,开出一地暗红牡丹。

      "阿姐..."少年抬起头,月光顺着喉结滑进凌乱衣襟。沈莲认得这张脸——江家最离经叛道的庶子,此刻却像受伤的狼崽般伏在她窗前。

      药香在铜盆中氤氲,沈莲将帕子浸入温水。江厌斜倚湘妃榻,折扇抵住她手腕:"嫡小姐亲自伺候,折煞庶弟了。"玉竹扇骨下脉搏突跳,他指尖的温度比血还烫。

      "松手。"沈莲抽回手腕,白皙的手指划过他虎口。三年前初见时的少年也是这样灼人目光,那时她及笄礼上簪的九鸾衔珠钗,被他盯着看了整场宴席。

      素纱中衣应声而裂,沈莲手下一顿。少年肩胛处狰狞伤口蜿蜒至腰际,暗红血迹衬得肌肤冷白如瓷。更令她心惊的是那道墨色刺青——狼首怒目,獠牙间衔着半块残缺玉珏。

      "好奇这个?"江厌忽然翻身,沾血的手掌撑在她身侧,"当年母亲被逐出府时,在我肩上烙的。"药香忽然变得稠密,他鼻尖几乎触到沈莲鬓边梨花,"她说这是...噬主之相。"

      五更梆子惊破寂静,沈莲后退时打翻药瓶。江厌轻笑一声,折扇挑起她腰间绦带:"阿姐可知,这些年我为何总在梨香苑外惹事?"扇骨顺着蝶骨游走,停在颈后要穴,"因为每次受伤,都能闻到阿姐身上的...雪中春信。"

      沈莲反手拔出金簪,尖端抵住他心口。晨曦穿透窗棂,在两人之间拉出细金丝线。江厌就着这个姿势凑近,任簪尖刺破锦衣:"阿姐身上,终于有了我的血。"

      檐下铁马骤响,前院传来急促脚步声。江厌披衣跃上窗棂,回眸时眼底猩红未褪:"阿姐且等着,待我掀了这江府的天..."他舔去唇畔血珠,"定要你亲手为我系上合卺缨。"

      梅瓶里新折的梨枝忽然簌簌作响,沈莲揉着眉心搁下笔,那日沾染的雪中春信竟在血脉里烧了整整三日。菱花镜中映出颈间淡红纹路,宛如情蛊蜿蜒。

      更漏子敲过三声,屏风后忽然传来玉珠相撞之音。沈莲匆匆披上绢纱单衣,却见江厌倒悬梁上,墨色发尾垂落她锁骨:"阿姐的病,非得用琅琊山的雾凇入药。"他翻身落地,腰间革囊洒出冰晶,"可惜雪狼守着峭壁..."

      话音戛然而止。

      沈莲襟前系带不知何时松了一根,素纱如云烟滑落肩头。江厌手中药囊坠地,碎冰映着烛火在他眼底炸开星子。那夜未曾看清的牡丹肚兜竟是用金线绣着并蒂莲,朱砂色花瓣堪堪掩住雪间红梅。

      "闭眼!"沈莲扯过妆台上的孔雀氅,手指不慎勾破锦缎。机关暗扣突然弹开,碎玉片如星斗排列,在砖石上投出前朝璇玑图。

      江厌眸色骤深,沾着药膏的指尖按上她脊背:"阿姐这胎记,倒是与璇玑图上的紫微垣分毫不差。"他忽然含住她耳垂低笑,"巧了,我腰际也有同样的星图。"

      密室石门在子时开启,沈莲看着玉璧上完整的狼首刺青,手中半块玉佩突然发烫。十年前溺毙的乳娘临终塞给她的物件,竟与江厌肩上残缺玉珏严丝合缝。

      "原来阿姐早与我骨血交融。"江厌从阴影中走出,玄铁匣在他掌中化作齑粉,露出里面褪色的龙凤呈祥婚书,"江家当年剿灭前朝余孽时,倒是把真正的金枝玉叶养作了闺阁娇娥。"

      沈莲踉跄后退,被他用婚书抵在冰凉的玉璧上。泛黄的宣纸间飘落两缕结发,江厌拾起青丝缠上她手腕:"沈丞相恐怕不知,当年调包的不止婴孩..."他忽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她唇间,"还有这桩乾坤倒错的姻缘。"

      上元夜的花灯坠入秦淮河时,江厌正握着沈莲的手掷出骰子。琉璃盏里的胭脂醉泼洒在他衣襟,化作千万点红梅。赌坊暗门忽开,江家侍卫的刀光惊破满室喧嚣。

      "少主快走!"脸上烙着狼首刺青的壮汉撞翻灯烛。江厌反手将沈莲推进暗道,自己却迎着剑锋而去。沈莲在坠落瞬间扯落他腰间玉带,瞥见那抹属于皇室暗卫的螭纹印鉴。

      火光冲天而起时,江厌染血的面容近在咫尺:"阿姐现在知晓了,我这些年赌的从来不是金银..."他撕开右臂布料,露出正在渗血的狼首刺青,"是这江山,与你。"

      地牢阴湿的霉味被雪中春信冲破时,沈莲腕间金铃正缠在江厌蒙眼的鲛绡上。少年左眼缠着渗血的冰蚕纱,右手却精准扣住她脚踝:"阿姐的铃铛声,比刑讯室的惨叫动听多了。"

      烛火炸开灯花,映出他赤裸上身新添的鞭痕。白日里祠堂家法落下的伤痕交错在狼首刺青上,竟让那獠牙显出几分破碎的美感。沈莲药碗险些倾覆,却被江厌就着她的手含住碗沿。

      "烫。"他忽然蹙眉,舌尖卷走她指尖药汁。玄铁锁链随动作哗响,却不及他嗓音沙哑:"父亲打断三根藤条时,我满脑子都是阿姐那夜落在屏风后的牡丹肚兜。"

      沈莲猛地抽手,乌木托盘撞翻墙角火盆。冲天火光里,江厌腕间铁链应声而裂。他扯落鲛绡露出糜艳伤口,残破的瞳孔映着满地星火:"阿姐看清楚了,这伤不是江家给的..."染血的唇印上她颤抖的眼睑,"是为你忍的。"

      暴雨浇透灵堂白幡那夜,沈莲在祖宗牌位后摸到了带血的螭纹印鉴。江厌的体温忽然从身后裹上来,他握着她的手将印鉴按进机关凹槽:"当年他们用这把钥匙锁住我生母的棺材..."

      供桌轰然移位,露出密道中成箱的龙纹箭镞。江厌拾起半枚虎符,轻轻放进沈莲嫁衣匣子:"阿姐可知为何江家女儿及笄要备喜服?"他咬开她颈后系带,在裸露的肩头画出血色星图,"因为这是前朝公主大婚时..."

      惊雷劈开夜幕,祠堂外骤然亮起火把。江厌将沈莲推进暗道,自己却披上她遗落的素纱中衣。大夫人推门瞬间,只见江家最不堪的庶子斜倚棺椁,染着丹蔻的手指正把玩嫡小姐的并蒂莲肚兜。

      当沈莲在密室找到完整的璇玑图时,心口蛊纹已蔓延成凤凰羽翼。江厌的鲜血顺着机关纹路注入玉璧,沉睡二十年的青铜朱雀突然睁眼。

      "双生蛊发作的滋味可好?"江厌从背后拥住冷汗涔涔的沈莲,利刃划开两人掌心。血线交融瞬间,密道深处传来玉珏共鸣之音:"当年他们抽我血脉镇你命格..."他舔舐她腕间伤口,"如今该反噬了。"

      地动山摇间,江厌撕开锦衣露出心口同样的凤凰纹。他握着沈莲的手贯穿自己胸膛,在剧痛中笑出泪来:"阿姐感受到了吗?这跳动的...是你十五岁及笄那夜我偷藏的梨花。"

      青铜药杵捣碎最后一粒珍珠时,沈莲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迸裂。三日前从火场背回江厌的场景历历在目,少年左眼缠着的素纱,至今还浸着海棠花汁般的血痕。

      "阿姐这是要当活菩萨?"江厌斜倚药庐竹榻,未束的发丝垂在雪白中衣上。他摸索着碰翻青瓷碗,任由汤药在腰间洇开暗色水痕,"不如把我扔回狼首卫的尸堆里..."

      沈莲扣住他手腕压在枕上,银针精准刺入晴明穴。江厌闷哼一声,忽然扯开眼前白绫。那道自眉骨斜贯至颧骨的伤口还在渗血,像雪地里劈开的红梅枝。

      "再动分毫,这双眼就真废了。"沈莲将冰蟾膏抹在鲛绡上,月光透过药庐窗格,为她睫羽镀上薄霜。江厌完好的右眼映着这般情形,喉结剧烈滚动。

      子夜惊雷炸响时,江厌突然攥住她沾着药膏的手指:"当年母亲被剜目时,血也是这样烫。"他引着她的手按在狰狞伤口上,"阿姐猜猜,她最后看见的是父亲的新婚玉佩,还是..."

      沈莲抽手刹那,江厌翻身将她压在药柜前。数百个青瓷药瓶叮咚作响,他蒙着白绫的脸逼近:"还是阿姐这般,总想普渡众生的眼神?"

      江厌重见光明那日,正逢钦天监夜观天象。沈莲拆开他眼前药纱时,望见镜中倒影忽然僵住——江厌原本漆黑的左瞳竟化作琉璃色,映着烛火像团幽蓝鬼火。

      "狼首卫的血脉标记。"江厌抚上异色瞳孔,将沈莲困在观星台阑干处,"先太子妃产子当日,钦天监说这是噬月之相。"他忽然笑着指向紫微星,"你看,它现在抖得厉害。"

      沈莲转身欲逃,却被星象图绊住裙裾。江厌趁机咬开她衣领,冰凉的唇贴在锁骨胎记上:"当年他们把我扔进狼群,却不知噬月的狼..."他指尖掠过她剧烈起伏的心口,"最会扮作忠犬。"

      江府大夫人闯进梨香苑时,沈莲正在研磨江厌每日要敷的明目散。檀木匣突然被掀翻,那柄刻着狼首纹的金错刀直抵她咽喉。

      "好个医术通天的沈姑娘。"大夫人挑开她衣领,刀尖划过星图胎记,"当年没把你和那贱婢一起沉塘,倒是养出了祸患。"

      雕花门轰然倒塌,江厌甩出腰间螭纹玉带钩击飞利刃。他天蓝色的左瞳在日光下流转诡光,掌心狼首刺青沾着新鲜血迹:"母亲可知,当年咬断三叔喉咙的狼群..."染血的指尖抚上大夫人的凤钗,"是我亲手放的。"

      沈莲看着倒地抽搐的妇人,忽然被江厌捂住眼睛。他沾着血腥气的唇贴在耳畔:"阿姐且记住,今日起..."少年将军的玄铁护甲硌得她生疼,"要与我共坠阿鼻地狱了。"

      皇陵地宫的磷火在青铜灯盏里炸开时,沈莲腕间胎记正泛起荧荧紫光。江厌用染血的拇指摩挲那道星图,琉璃左瞳映出碑文诡谲的变化——无字碑表面浮起万千金丝,竟是她每日抄经的簪花小楷。

      "原来阿姐这些年誊写的《金刚经》,都是在给这道机关喂墨。"江厌扯开渗血的绷带,将她的手掌按在碑文"痴"字上。鲜血顺着经文沟壑流淌,地底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沈莲望着浮现的山河社稷图,忽然按住他撕裂的伤口:"你早知开启机关要祭生者血?"
      江厌就着这个姿势咬开她腰间锦囊,吞下止血丸笑道:"但阿姐不知道,狼首卫的命..."玄铁门洞开的刹那,他将她推进密室,"从来都是为主子开的刃。"

      冰棺中女子与沈莲七分相似的面容上,静静躺着半块螭纹玉珏。江厌突然捏碎随身佩戴十年的紫玉佩,两相拼合时,棺椁突然渗出汩汩水银。

      "小心!"沈莲甩出金镶玉护甲里的天蚕丝,缠住江厌急速后撤。玉珏嵌进冰棺的瞬间,他们看见棺中人指尖攥着的明黄绢帛——竟是今岁春猎的布防图。

      江厌琉璃瞳中燃起幽蓝火焰:"好个忠君爱国的沈丞相,原来二十年前就把女儿炼成了活地图。"他碾碎布防图一角,忽然将沈莲抵在水银池边,"阿姐猜猜,当年抱着你喊莲儿的父亲,知不知道你襁褓里塞着前朝玉玺?"

      秋斩日的血染红朱雀街时,沈莲正在拆江厌眼上的药纱。琉璃瞳仁里晃着囚车铁链的寒光,他忽然扣住她上药的手:"今日刑场那个人,戴着和我一样的面具。"

      午时三刻的追魂炮炸响瞬间,江厌袖中弩箭穿透窗纸。街边茶幌应声而倒,露出黑衣人手中的螭纹弓。沈莲的惊呼被他用沾着药膏的唇舌堵回,血腥气在齿间弥漫:"阿姐看清楚了..."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伤,"这江山,正等着饮你的血呢。"

      药杵砸在地砖上发出脆响,沈莲看着从他伤口挑出的玄铁倒钩,忽然解开颈间珍珠链:"当年你送我及笄礼时,可知这南海珠里藏着什么?"

      碾碎的珠粉在烛下泛出金色——竟是能解百毒的龙吐珠。

      江厌握住她发颤的手腕舔舐珠粉,喉间发出低笑:"那阿姐可知,我故意中这支淬毒的箭..."沾血的指尖划过她凝脂般的脖颈,"就是为了尝你这味药引。"

      青铜浑天仪在子夜偏移三度时,沈莲腕间胎记骤然灼痛。江厌披着染血的狐裘撞开药庐门,琉璃左瞳映出她掌心浮现的雪山地形图:"阿姐这身子,倒比司天监的龟甲更灵验。"

      沈莲抽回手却被攥住,江厌沾着雪粒的指尖点在图纹某处:"三日后西戎使团进京,他们的雪橇车底下..."他忽然咬破她中指,在羊皮卷画出带血的标记,"藏着能炸平玄武门的雷火弹。"

      窗外传来弩机绷弦声,江厌反手掷出药杵击穿窗纸。刺客喉间喷出的血溅在《千金方》上,他顺势将沈莲圈进怀里:"父亲当年把你泡在药池时,可曾说过你连血都是香的?"

      火舌吞没相府藏书阁时,沈莲在灰烬里翻出半卷残破手札。江厌踩着烧焦的房梁跃下,玄铁靴踢开她手中书册:"阿姐这般着急,是想确认沈夫人难产而亡的真相..."他忽然轻笑,"还是想找当年换婴婆子的供词?"

      残页间飘落一枚双鱼玉佩,沈莲瞳孔骤缩——与她妆奁暗格中的信物竟是一对。江厌抬脚碾碎玉佩,俯身时琉璃瞳中跃动着疯狂火光:"现在明白了?你我本该是..."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话语,烧断的横梁直劈而下。江厌护着沈莲滚进密室,后背被火星灼出焦痕。黑暗中他摸索到机关锁,忽然引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阿姐可摸到这道疤?"他声音浸着血色,"当年狼群撕咬时,我满脑子都是你及笄那天的梨花香。"

      金銮殿的朝钟响彻云霄时,沈莲正将龙吐珠粉末喂进江厌唇间。昨夜他为截杀西戎细作,生生吞下三枚雷火弹引信。此刻他苍白的唇染着嫣红,却仍笑着把玩她的青丝:"阿姐可知解毒的代价?"

      琉璃瞳忽明忽暗,江厌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紫斑:"龙吐珠要借人血养三日,偏我血脉特殊..."他忽然咬住她耳垂呢喃,"需得至亲女子的心头血作引。"

      沈莲的银簪抵住他咽喉时,殿外突然传来禁军呼喝。江厌翻身将她藏进暗道,自己戴上獠牙鬼面:"好好看着。"他舔去唇角溢出的黑血,"你养大的狼崽子,是怎么撕碎那些伪君子的喉咙。"

      玄铁门闭合的刹那,沈莲摸到暗格中冰凉物件——褪色的襁褓上,赫然绣着与她胎记相同的星图,旁边是沈丞相的字迹:"永徽元年,换太子血脉于乱世。"

      紫檀屏风上并蒂莲纹尚未绣完,沈莲已被珠翠压得颈间生疼。菱花镜里映出廊下成排的锦盒,裴家送来的缠枝牡丹匣子刺得她眼眶发酸——那里头搁着整套点翠头面,与当年江厌从狼首卫尸堆里刨给她的那支簪子,形制分毫不差。

      "姑娘且笑一笑。"嬷嬷将胭脂纸按在她唇间,"相爷特意请了钦天监算的吉日,裴家公子可是..."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玉器碎裂声,接着是江厌带笑的嗓音:"裴兄这和田玉佩成色不佳啊,改日我差人送两车到贵府?"

      沈莲攥紧袖中金针踏入花厅时,正见江厌把玩着半块碎玉。他今日罕见地束了金冠,琉璃左瞳在日光下流转着琥珀光,倒把满堂春色都比成了灰烬。

      箭羽破空声响起时,沈莲刚端起青玉盏。裴家公子为显身手挽弓射雁,却不知哪来的野雀惊了马匹。雕翎箭擦过沈莲鬓边,将裴公子自己的左臂钉在朱漆柱上。

      "取三七粉来!"沈莲扯断珍珠链按住喷血的伤口,她不曾注意江厌捏碎的茶盏正往下淌着血,更未看见他天蓝瞳中腾起的黑雾。

      裴公子苍白的脸泛起潮红:"沈姑娘这金针手法...咳咳...倒是比太医院..."话未说完突然剧颤——江厌的玄铁护甲正碾着他受伤的脚踝:"裴兄的腿若也不想要了,尽管继续夸。"

      夜雨浇灭满院红绸时,沈莲在裴家送来的谢礼中发现枚带血的锁麟囊。江厌幽灵般从梁上倒悬而下,指尖勾着个相似的锦囊:"阿姐可知,这求子用的玩意儿..."他突然扯开她衣领,将两个锦囊抛进炭盆,"装着裴家与西戎往来的密信呢。"

      火光中浮现的图腾刺得沈莲眼眶生疼,正是那日皇陵见过的狼首纹。江厌沾着炭灰的手抚上她后颈:"今日他箭射偏的三寸,是我用袖箭打的方向。"滚烫的唇突然贴上她耳后朱砂痣,"阿姐的菩萨心,合该渡我这般恶鬼才是。"

      裴家满门下狱那日,沈莲在祠堂发现个褪色的长命锁。锁芯里蜷着张生辰帖,赫然写着她与江厌真正的八字——乾坤卦象旁批着血红小字:孽海情天,死生同棺。

      伽蓝寺的钟声惊起寒鸦时,沈莲腕间的纱布又渗出血痕。昨日为救惊马踏伤的货郎,她徒手扳住滚动的车轮,掌心被铁刺剐得血肉模糊。江厌倚在经幡柱上冷笑:"阿姐这双手救得了天下人,可能救得了自己的命数?"

      沈莲将捣碎的紫珠草敷在老者断腿上,忽觉颈间一凉。江厌的玄铁护甲勾着她衣领,琉璃左瞳映着佛前长明灯:"可知这老儿是裴家暗桩?"他指尖弹出一枚毒蒺藜,"他袖中藏着见血封喉的..."

      话音未落,老者突然暴起。沈莲金针出手的刹那,江厌的袖箭已洞穿那人眉心。毒蒺藜滚落香灰中,他抬脚碾碎时轻笑:"阿姐的菩萨心肠,倒比我的袖箭更快三分。"

      裴家送来的合欢酒泼在青砖上时,沈莲正为江厌换药。他肩上狼首刺青不知何时蔓延至心口,琉璃瞳在夜色中泛着妖异的蓝:"阿姐可知这毒叫什么?"沾血的指尖抚过她腕间佛珠,"叫慈悲劫——越是仁善之人,毒发时越痛彻心扉。"

      沈莲剪开他渗血的绷带,忽见暗纹在肌肤下游走如活物。江厌喘息着将她按在药柜上,齿间溢出黑血:"当年他们给我种蛊时说...说这毒唯有用至亲之人的..."他忽然咬破她颈间,"用阿姐的眼泪可解。"

      子夜惊雷劈开苍穹时,沈莲望着铜盆中发黑的血水,将佛珠浸入药汤。伽蓝寺求来的菩提子突然开裂,露出里面细如发丝的银针——正是她失踪多年的生母随身之物。

      渡口的浮尸漂到第七日,沈莲在死者掌心发现熟悉的星图胎记。江厌划开尸体小腹,拽出泡发的羊皮卷:"阿姐的善举倒是方便了他们传信。"他抖开舆图,狼首刺青竟与尸斑重合,"这些水鬼身上,可都流着你的血。"

      沈莲握紧解剖刀的手突然颤抖——尸身肋骨处刻着前朝密文,正是她每日抄经时写错的"慈"字。江厌蘸着尸水在甲板写字:"当年换婴的婆子,就是被做成人筏送进京的。"他忽然轻笑,"阿姐现在去捞,说不定还能拼出半具白骨。"

      暴雨倾盆时,沈莲在船舱找到生锈的铁匣。江厌的琉璃瞳映着匣中物什:褪色的襁褓裹着半块玉玺,底下压着染血的《金刚经》——是她十二岁那年,亲手为"暴病而亡"的江家庶弟抄的往生咒。

      暴雨冲垮伽蓝寺山门时,沈莲正用染血的佛珠为流民止血。江厌的玄铁剑插在积水中,剑柄上串着七颗西戎暗哨的头颅。他琉璃瞳中映着沈莲湿透的素纱襦裙:"阿姐可知,这些灾民里混着三波刺客?"

      沈莲将最后一块止血膏贴在老者额头,转身时发间梨花簪突然断裂。江厌挥剑斩落破空而来的毒箭,任由箭簇划破左臂:"这是今日第五批死士。"他将毒血啐在佛像金身上,"阿姐每救一人,我便多斩十人——这杀孽,可算在你菩提心上?"

      乱葬岗的磷火飘进禅房时,沈莲在尸骸堆中发现具幼童尸首。江厌用剑尖挑开孩子残破的衣襟,露出心口淡去的狼首胎记:"阿姐且看,这才是被换走的真太子。"他忽然低笑,"你猜沈丞相书房暗格里,锁着多少具这样的尸骨?"

      沈莲握着的银针突然扎进自己虎口。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孩童扭曲的面容上,竟与她有五分相似。江厌掰开尸体紧攥的手,取出发黑的银锁片:"当年拴在你脚踝上的长命锁,本该刻着他的生辰。"他忽然将锁片按进自己伤口,"现在,它该物归原主了。"

      祭天坛的雷火击碎青铜鼎时,沈莲正跪在万民伞下施针。江厌撕开伪装的灾民衣裳,露出满背狰狞的旧伤:"阿姐这七日救的三百二十一人中,有两百是各府死士。"他抖开染疫的旌旗,"余下真正的灾民,今晨全被做成了人烛。"

      沈莲腕间佛珠突然崩裂,菩提子滚入血水。江厌踩着满地檀珠将她逼到神像前:"现在可明白了?你每滴慈悲泪..."他舔去她眼尾水痕,"都成了焚毁他们的业火。"

      子夜钟声里,沈莲在破碎的佛像手中摸到暗格。褪色的婚书与染血的襁褓纠缠在一起,江厌的琉璃瞳映出她骤然惨白的脸——泛黄的宣纸上,赫然是她生母与先太子的合婚庚帖。

      三更天的雨丝突然变成冰碴,沈莲蜷在佛龛后的阴影里,手中《心经》被撕成雪片。白日里老妇人的话毒蛇般盘踞心头:"姑娘这双救人的手,比刽子手的刀还利三分呐。"

      铜镜碎成八瓣,每一片都映着血淋淋的因果——伽蓝寺小沙弥喝了她的药汤七窍流血,货郎接过她的银钱转头买凶杀人,连檐下救回的乳燕都啄瞎了母鸟的眼。

      "不是的..."她将佛珠勒进腕骨,檀木珠子突然迸裂。菩提子滚进香灰里,露出母亲留下的银针,针尖淬着的竟是孔雀胆。

      窗外闪过玄色衣角,江厌的天蓝瞳在雨夜里泛着鬼火。他隔着窗棂抛进染血的绷带:"阿姐可知,白日那老妇人的孙儿..."绷带展开是块带刺青的人皮,"今晨吊死在裴府祠堂,舌头刻着你的生辰八字。"

      沈莲抓起银剪刺向咽喉,却在最后一寸转向青丝。断发纷纷扬扬落在经卷上,她忽然低低笑起来。原来那些被她渡化的人,早在她触碰的瞬间就烙上了死劫。

      更漏子淌出的水银映出鬼魅般的面容,她颤抖着蘸血在掌心画符。每画一笔,腕间胎记便淡去一分,就像这些年被慈悲消磨的命数。当最后一捺收尾时,铜盆清水忽然沸腾,浮现出江厌心口狼首刺青的倒影——那獠牙叼着的,正是她亲手系上的平安结。

      寅时的惊雷劈开佛堂梁柱,沈莲在倾塌的神像前仰起头。雨水混着血水滑进衣领,她终于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哭声起初是压在喉间的闷响,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哀鸣,最后竟笑出声来:"菩萨...菩萨啊..."染血的指尖抠进金漆剥落的莲座,"你怎不睁眼看看,你给的慈悲心..."

      满地碎镜突然映出万千张流泪的脸,每张都是她救过的人。沈莲发疯般用金钗划烂那些倒影,直到簪头鸾鸟折断在掌心。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她恍惚听见江厌当年在火场说的话:"阿姐的善举,不过是助我杀人的刀。"

      晨光穿透云层时,沈莲将染血的断簪插进发髻。菱花镜里倒映的再不是清冷美人,而是眼角染着血渍的妖。供桌上的白梅突然枯萎,花瓣上凝着的不是露水,是她彻夜未干的泪痕。

      三更天的雨丝突然变成冰碴,沈莲蜷在佛龛后的阴影里,手中《心经》被撕成雪片。铜镜碎成八瓣,每一片都映着白日里救下的老妇人——那人接过她赠的银钱,转身就去赌坊押了孙儿的卖身契。

      "不是的..."她将佛珠勒进腕骨,檀木珠子突然迸裂。檐下铁马叮咚作响,恍惚间又回到十二岁那年。雪地里冻僵的雏鸟被她拢在怀里,最后却被野猫叼走。原来有些生灵,本就不该强留人间。

      窗外闪过玄色衣角,江厌的琉璃瞳在雨夜里泛着幽光。他隔着窗棂抛进个锦囊,里头躺着支断成两截的梨花簪:"阿姐可知,白日那老妇人..."话音忽顿,指尖轻叩窗沿,"她孙儿方才投了井,怀里还揣着你给的碎银。"

      沈莲抓起银剪刺向青丝,断发纷纷扬扬落在经卷上。更漏子淌出的水银映出鬼魅般的面容,她蘸着胭脂在掌心画梅。每画一笔,腕间旧疤便淡去一分,就像这些年被慈悲消磨的命数。当最后一瓣成形时,铜盆清水忽然映出江厌的身影——他肩上狼首刺青不知何时蔓延至锁骨,獠牙正对着她心口跳动的血脉。

      寅时的惊雷劈开佛堂梁柱,沈莲在倾塌的神像前仰起头。雨水混着血水滑进衣领,她终于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哭声起初是压在喉间的闷响,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哀鸣:"我原以为...以为多救一人,便能赎一分罪..."

      满地碎镜突然映出万千张流泪的脸,每张都是她救过又失去的人。沈莲发疯般用金钗划烂那些倒影,直到簪头鸾鸟折断在掌心。晨光穿透云层时,菱花镜里倒映的再不是清冷美人,而是眼角染着胭脂血渍的枯槁身影。

      暴雨冲刷着回廊下的血痕,沈莲对镜描摹远山眉。黛石混着腕间渗出的血,在眉梢晕开凄艳的紫。江厌踹开房门时,正见她用金钗挑破颈间肌肤:"阿姐的胭脂颜色太淡。"他擒住她手腕,将朱砂混着药粉抹在她唇上,"这样才像活人。"

      沈莲忽然痴痴地笑:"你瞧,每道疤都能超度一人..."她指着心口新烙的烫伤,"这是给井里那孩子的。"染血的指尖划向肋下,"这是被赌坊打断腿的货郎..."

      江厌的天蓝瞳燃起暗火,玄铁护甲碾碎妆奁:"那我呢?"他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箭伤渗出血珠,"阿姐打算用几道疤来还?"

      沈莲在雨中赤足狂奔时,脚踝银铃惊起满林寒鸦。江厌的狐裘裹住她发抖的身子,将她困在温泉氤氲里:"冷么?"他舀起混着药粉的泉水浇在她伤口,"这玉髓粉能止血,也能..."

      雾气中浮出猩红纹路,沈莲惊觉浑身伤痕竟在热雾中绽放成莲。江厌咬破指尖在她脊背画符:"那年你把我从冰湖里捞出来时..."他忽然轻笑,"后背也开着这样的血莲。"

      铜镜映出她背后逐渐晕染的图案,江厌的指尖停在腰窝:"阿姐可知,那日你为我包扎的绢帕..."他从怀中掏出褪色的布帛,"我始终贴身藏着。"

      沈莲望着帕角绣歪的莲纹,忽然泪如雨下。原来最深的伤口,早在初见那日就烙在了两人骨血里。

      沈莲将金簪对准心口时,檐角铜铃正唱到《雨霖铃》最凄切的调子。菱花镜里映着满案药瓶,她忽想起昨日救回的雀儿——那小东西撞破窗纸飞走时,爪尖勾断了她一缕青丝。

      "阿姐的头发..."江厌的玄色大氅裹着夜露撞进来,天蓝瞳在触及簪尖时裂出猩红。他劈手夺簪的力道震碎案上瓷瓶,却将掌心垫在她心口,任簪尾穿透血肉:"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沈莲怔怔望着血珠滚落罗裙,江厌已撕下袖摆缠住她手腕。他指尖冷得骇人,动作却轻柔得像在给受伤的鹤鸟接骨:"三日前你救下的乞儿,今晨在城东支了粥棚。"药香忽然浓烈起来,他竟将止血散喂进自己伤口,"那孩子说...说等沈姑娘病好了,要给您磕头谢恩。"

      江厌在梨香苑檐下挂了九十九盏莲花灯,每盏都用鲛绡罩着。沈莲昏沉间听见捣药声,睁眼时见少年将军散着发在炉前煽火,玄铁护甲上沾着草药碎屑。

      "吞下去。"他舀起勺蜂蜜枇杷膏,语气仍是命令式的,勺柄却垫着沈莲旧年绣的并蒂莲帕子。窗外飘进烧焦味,原是他在后院架了十个小泥炉,每个都熬着不同的药膳。

      沈莲别过脸,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阿姐可知,你救过的哑女今早开口说话了?"他忽然倾身,鼻尖几乎触到她苍白的唇,"她说的第一个字,是'莲'。"

      立秋那日,沈莲腕间纱布终于拆去。江厌抱来满筐沾露的莲花,将花瓣铺满药浴桶:"阿姐这双手..."他隔着水雾为她梳理长发,"合该用来摘星弄月,而非沾染尘世污血。"

      沈莲望着水中倒影,忽然抓住他欲缩回的手。江厌肩头狼首刺青淡了许多,心口却多出道新月疤——正是那日金簪留下的痕迹。她指尖轻触伤处,被他反手握住按在胸前:"阿姐可知,这疤比刺青更称我心意?"

      廊下忽然传来雏鸟啁啾,是那日飞走的雀儿携着幼崽归来。江厌将鸟巢安置在梨树枝头,回身时撞见沈莲在给受伤的幼鸟包扎。晨曦穿过她垂落的发丝,在地面绘出熟悉的清冷轮廓。

      霜降清晨,沈莲重新执起金针。江厌斜倚门框抛着药囊玩,在她为老妇施针时突然开口:"这婆子半月前偷过你妆奁。"见沈莲手不抖,又补一句,"她儿媳在裴府当差时害死过三个丫鬟。"

      银针稳稳刺入穴道,沈莲眸中泛起久违的月华:"医者眼中只有病患。"她收针时腕间莲花胎记莹莹生辉,"救人是本分,惩恶..."抬眼望进江厌灼灼的眸,"是你的天职。"

      江厌忽然大笑,腰间螭纹玉佩撞得叮咚响。他甩出袖中密信掷于老妇跟前:"阿姐的菩萨心肠,总得有人护着才不染尘埃。"玄铁靴碾过信笺时,露出裴家勾结匪类的罪证。

      暮色四合时,沈莲在荷塘边寻到江厌。他正将新折的莲花簪入她旧日发髻,指尖拂过重生般的青丝:"阿姐可知,我为何偏爱你救世济人的模样?"

      远处传来获救灾民的诵经声,他忽然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因我便是你渡化的,最凶恶的那条孽龙。"

      最后一缕天光里,沈莲腕间佛珠映着莲花灯,又流转出清冷的光华。只是这次,每颗菩提子都被江厌重新雕琢过——莲花纹路里藏着他的名讳,如锁链,亦如盔甲。

      腊月第一场雪落满金陵时,沈莲在回春堂前支了施药棚。素银斗篷裹着玉色大氅,领口一圈雪狐毛衬得她似冰雕的人儿。求医的汉子们隔着三丈远便放轻脚步,生怕呵出的白气污了那尊冰雪观音。

      "姑娘,我这腿..."老丈话音未落,江厌的玄铁剑鞘已横在问诊台前。他今日难得穿了月白锦袍,腰间却仍悬着七枚淬毒银镖:"诊脉就诊脉,眼珠子再乱瞟..."琉璃左瞳扫过人群,满街积雪都似结了层霜。

      沈莲指尖搭上老丈腕脉,腕间玉镯与药杵相击,清泠如古刹钟磬。她垂眸写下药方时,一缕青丝滑落宣纸,江厌立时用剑尖挑来白玉簪。却见她随手折了段枯梅枝绾发,碎雪便簌簌落进颈间。

      秦淮河结冰那夜,沈莲踏着月色去给烟花巷的婴孩种痘。江厌蹲在画舫檐上抛石子玩,见她素履踏上薄冰,突然甩出腰间螭纹鞭缠住她腰肢:"阿姐这身量,倒比去年更清减了。"话音未落,冰面下忽然窜出黑衣人,被他掷出的石子洞穿眉心。

      沈莲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行,金针在指间流转如月华。屋内病童咳得小脸通红,见她进门竟止了哭声。江厌斜倚门框看她低垂的脖颈,恍如天鹅引颈,忽将袖中暖炉掷给奶娘:"炭火钱记裴家账上。"

      返程时河面起了雾,江厌解下大氅裹住沈莲。她发间枯梅沾了水汽,幽幽散着冷香。暗处弓弦乍响,他抱着人旋身避过毒箭,却任那暗器划破自己衣袖:"阿姐身上染不得血腥气。"

      上元灯节,沈莲在玄武湖畔放走百盏莲灯。江厌蹲在柳树上啃糖画,看她将写着往生咒的灯盏推远,忽然跃下枝头:"这个给你。"掌心躺着枚冰雕的莲花,花心嵌着夜明珠。

      沈莲接过时,冰莲竟不融化。江厌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伤疤:"在雪山埋了三个月才冻成的。"他指尖轻点花瓣,映出她清冷眉目,"比伽蓝寺的玉观音更似真佛。"

      子时焰火炸响天际,沈莲在万千光华间转头。江厌正用剑尖替孩童取下卡在树梢的灯笼,玄衣上落满金粉,恍若神将临世。四目相对时,他忽然挑眉一笑,将偷藏的药糖塞进她掌心。

      残雪化尽的清晨,沈莲推开药庐木窗。檐下悬着串冰凌雕的莲花,每瓣都刻着蝇头小楷的《心经》。江厌在对面屋顶抛着药囊哼小曲,琉璃瞳映着雪后初阳,似把淬了火的墨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放舟千浪里?合掌红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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