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的狩猎游戏》迩泠

3、第三章

　　陈棠动作一顿，本能抬起头，阳光从岑羡身后照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岑、岑少爷……”半晌，陈棠张了张嘴，嗓子像被砂纸刮过，紧张到发颤，“我、我在捡球。”

　　“捡球？”岑羡挑眉，嘴角挑起讽意的笑，“你是他们的狗，还是学校的球童？”

　　他说着，伸手揪住陈棠皱巴巴的校服衣领，将他从日光底拉到自己阴影里。

　　这小子，虽然弱，但要是不驼背弯腰，以后身高估计比他还要高几公分。

　　打篮球的男生注意到岑羡，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向他，有人吹了声口哨，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哟，哥们儿，新来的？这是你家弟弟？看你挺有气质，家属？”

　　另一个笑得更嚣张：“怎么？看不下去了？他愿意捡啊，我们可没逼他。”

　　岑羡懒得辩解，走近一步：“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他的脸不笑时尤其吓人，黑沉沉的眸子看人时带着审视的冷光。

　　几人不如岑羡高大，又被他的气场威慑，说话时明显有点儿底气不足：“姓什么？跟他妈姓，陈呗。”

　　“错了，他姓岑。”

　　空气寂静。

　　男生脸色齐齐一变，露出惊惧的神情，在湛州，敢说自己姓岑的，只有一家。

　　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打哈哈缓解气氛：“岑、岑少……这、这是误会，误会……”

　　“哥、哥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他是你弟弟……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误会？”岑羡轻蔑冷笑，“我弟都快被你们当狗使唤了，是不是下次你们就让他去操场舔地？”

　　几人不敢说话，神色惴惴。

　　岑羡偏头，问陈棠：“你怕他们？”
　　陈棠摇头：“……没有。”

　　陈棠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岑羡烦躁不已。

　　岑羡把陈棠的校服整理好，拇指替他擦去脸上的脏污：“你是我弟弟，岑家的血也流在你身上，你有什么理由低头？”

　　陈棠浑身僵硬，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岑羡和记忆中的“少爷”不一样。

　　以前的岑羡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会站在一群人面前替他说话。可现在，他就站在他面前，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冷漠又张狂地把他护在身后。

　　“你……”陈棠低声喃喃，“你为什么——”

　　“你该学会的不是隐忍，而是嚣张。你要是不想一直活在别人脚下，就抬起头。你是我弟弟，这种场合你都不敢站直，以后能干什么？”

　　陈棠每天活得战战兢兢，他知道别人不待见他，说他身穿金装也掩盖不住一身的穷酸样，他早已习惯低眉顺眼，习惯在角落里喘气，只要没人动他就好。

　　“他们怎么欺负你的，”岑羡见他不说话，耐心道，“你就怎么还回去，我在这儿，没人能碰你。”

　　岑棠睫毛轻颤，眼前一阵发热。

　　他不知道这是委屈还是震惊，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压抑了太久的心酸终于找到出口。

　　岑羡问：“刚刚谁让他跑去捡球的？”

　　几人沉默，没人敢开口。

　　岑羡不急，语气温温的：“不说是吧？那你们几个，挨个跑二十圈，谁不跑，就让教导主任来查查你们最近干了什么好事。”

　　其中一个立马喊道：“是我扔的！对不起，我们赔礼道歉，我们去跑，跑三十圈也行！”

　　岑羡没说话，眸光一掠，落在陈棠身上。
　　“你决定。”他问，“你想怎么做？”

　　陈棠呆滞了一下，“我、我？”

　　“嗯。”岑羡低声笑，“报仇这事儿，你得自己来。”

　　*

　　从一中离开后，岑羡靠在后座，眼神落在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五分钟后，他拿起手机。

　　岑羡：「给我一份薄聿寒的课表」
　　屈瑾姚：「收到，岑少」

　　屈瑾姚不敢怠慢，连忙掏出手机联系他那群什么都知道、消息灵通的朋友。

　　不到三分钟，岑羡手机“叮”一声响。

　　薄聿寒的课程满满当当。《法理学》、《宪法学》、《民法总论》……今天下午有一门手语选修课。

　　法律系。
　　呵，知法犯法。

　　多干净的人设，多完美的保护色。

　　岑羡冷冷一笑，对司机道：“去川大。”

　　*

　　川大的校门不如预想中气派，反倒有一种藏不住的书卷气，四周草木郁郁，藤蔓缠绕着斑驳的墙垣，留下斑驳的碎影。

　　岑羡踏入校园时，肚子传来空响。

　　他皱了皱眉。

　　“饿了？”屈瑾姚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有眼力见问，“学校有家餐厅，菜系不错，领导和外来有钱人会去那儿吃饭，岑少要不先将就一下？”

　　岑羡淡淡地“嗯”了声。

　　餐厅在图书馆后方，外表低调，门面极小，但一进去，里面别有洞天。

　　就餐环境不错，木质墙面与浅灰色沙发构出一种沉稳克制的高级感。

　　空气中混着昂贵的香氛，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垂落，每一寸都流露着金钱的质感。

　　岑羡一进门，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不，准确说，是眼睛先一步捕捉到了他。

　　白衬衫，肩背挺直，侧脸冷淡。
　　薄聿寒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斜阳把他眉骨的线条切得更加分明。

　　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黑发白裙，容貌靓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是校花姜瑜菲。
　　湛州一中出来的校花，在川大依旧风头不减。

　　姜瑜菲正滔滔不绝和薄聿寒说些什么。而薄聿寒则是懒懒地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偶尔动一下唇，回应简短至极，态度不冷不热。

　　屈瑾姚也看到了，咋舌：“岑少你不知道吧，连校花都拜倒在薄聿寒的西装裤下了。”

　　岑羡没说话。
　　俊美男女在一起，倒是赏心悦目。

　　“校花下午特地选了手语课，就为了能和薄聿寒一起上课。”屈瑾姚压低声音，“岑少，你知道校花以前有多高冷吗？从来不搭理男生的。”

　　岑羡站在原地，手插兜。
　　他知道姜瑜菲以前有多高冷。

　　上辈子，他追过她。

　　为了追她，岑羡费尽心思，甚至动用过家族资源，只为邀她吃一顿饭。

　　可姜瑜菲一次都没赴约。
　　她喜欢的是薄聿寒。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岑羡看到姜瑜菲在笑，薄聿寒不笑。姜瑜菲在靠近，薄聿寒不动声色后退。

　　但偏偏就是这样，越是疏离的态度，越能激起旁人的征服欲。

　　岑羡莫名烦躁，拳头收紧。

　　上辈子的事不过是个幼稚的执念，这辈子，他绝对不会再把姜瑜菲当回事，可此刻看到她小心翼翼、眼神灼灼地望向薄聿寒，岑羡心底的怒意像火一样熊熊燃烧。

　　姜瑜菲把他拒之门外，说他太张扬、太浮夸、不够“干净”，可自己却对另一个人低头示好。

　　为什么？
　　凭什么？

　　岑羡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遮住情绪。

　　屈瑾姚还在念叨：“岑少，你说薄聿寒不会被校花包.养了吧？不然他一个穷小子怎么会来这吃饭？”

　　岑羡没有再看那一桌，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空位坐下。他没打算上前，也没打算让薄聿寒注意到他。

　　不是时候。
　　猎人从不在风太软的时候拉弓。

　　川大的食堂被评为“本地高校前三”，岑羡确实尝出了其中的道理。

　　他点了两道菜，一碗汤，最后加了一份看起来热气腾腾的红糖糍粑。

　　饭菜色香味俱全，不似一般学校那般敷衍，分量也恰好。

　　岑羡慢条斯理地吃完，对面的屈瑾姚频频打量他筷子起落的优雅姿态，末了，感慨道：“岑少，我觉得你长得可比薄什么好看多了，那家伙，除了身高和那里，哪都娘儿们唧唧的。”

　　岑羡胃里一阵翻涌：“吃饭，别恶心我。”

　　“抱歉啊，岑少。”屈瑾姚挠了挠头发，“吃饭吃饭。”

　　“等会儿你去帮我占个位置。”岑羡放下筷子，拢了拢袖口，淡声吩咐，“我要和姜…薄聿寒一起上课。”

　　岑想本想“借刀杀人”，不用亲自动手，可关键时候，一个人都靠不上，他的狗腿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一个个断腿断胳膊地躺在医院。

　　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不管是哪个“好人”替天行道，教训他们，岑羡懒得管。

　　但薄聿寒，他准备亲自动手。

　　就算他这一世不会再把精力放在姜瑜菲身上，但他也不会让薄聿寒和姜瑜菲顺顺利利在一起。

　　听到岑羡的要求，屈瑾姚面露难色：“岑少，那节手语课……座无虚席啊，都是为了看姓薄的。”

　　“是吗？”岑羡一想到两人同进同出吃饭、上课，不适感极剧增生，“那你想办法。”

　　屈瑾姚应下。

　　饭后，阳光正好，岑羡打发掉屈瑾姚，一个人绕着学校转了一圈。

　　走到教学楼东侧的转角时，他远远看到一个女生艰难地拎着一堆快递盒往前挪，纸箱子被胶带缠了好几圈，看着就重。

　　岑羡脚步一顿，转而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他伸手毫不费力地将最上面的几个快递提了过来。

　　女生一愣，抬头看他。

　　阳光下的少年五官锋利，气质却冷淡得如同初雪。

　　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颊一下通红：“谢、谢谢……”

　　“寝室在哪，我帮你送过去。”

　　女生抱着剩下的几个快递，小声报了楼号。

　　宿舍楼不远，走过去不到五分钟。岑羡和女生到楼下时，正好碰上从另一边走来的姜瑜菲。

　　女生显然认识姜瑜菲，惊喜道：“瑜菲，快帮个忙，帮我拿一下快递，不然太麻烦这位同学了。”

　　姜瑜菲的目光这才转向岑羡，第一眼愣住，眼里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艳。

　　川大的高个帅哥不少，但眼前的少年，她第一次见。高、帅、酷，身上的冷气将那股帅削去了几分油滑，剩下的，全是贵气和矜持。

　　姜瑜菲接过盒子，冲他道谢：“谢谢你，麻烦你了。”

　　岑羡冷淡地摇头，眼神没在她脸上停一下，和刚才的女生点了点头，道别：“再见。”

　　然后，转身走了。

　　宿舍楼下有两棵樱花树，正值盛放，满树粉白，层层叠叠地堆砌在枝头，一阵风过，花瓣簌簌而落，岑羡步履从容地踏过满地落花，背影在纷飞的花雨中远去。

　　像是一幅被风拂过的水墨画，清冷又惊艳。

　　姜瑜菲站在原地，注视岑羡的身影，半晌没说话。

　　“哇，刚才那是谁啊？”另一个女生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徐卿捧着快递盒痴笑，“超级帅啊，声音也好听，我刚才紧张得都不敢看他。”

　　“菲菲，你怎么在发呆？”徐卿将清秀的脸怼到姜瑜菲面前，“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不喜欢薄校草了吗？”

　　姜瑜菲回神，嗔道：“才没有呢。”

　　另一边，岑羡走进林荫大道，慢慢松开了指节。

　　胸口不受控制地凝起异样的滞涩感，明明前世的背叛、冷落、锥心刺骨的痛楚早已将他对姜瑜菲的喜欢消磨殆尽，为什么他的胸腔还是会翻涌起焦躁的闷痛。

　　更奇怪的是，岑羡的脑海中又闪过餐厅的一幕，薄聿寒虽然冷淡，但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画面清晰得近乎刺眼。

　　岑羡给屈瑾姚发消息：「占好了？」
　　屈瑾姚秒回：「占好了，在薄聿寒旁边，/坏笑」
　　岑羡：「。」

　　岑羡来到博文楼，走进教室，手语课教室大半是女生，人满为患。

　　薄聿寒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侧脸皮肤冷白得近乎透明。

　　岑羡走过去，脚步刻意放重，他在薄聿寒面前站定，下颌微抬，傲慢道：“让一下。”

　　薄聿寒听见声音，动作极轻地抬眼，目光在岑羡脸上驻足一秒后，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他的眼神是陌生的，没有惊讶，没有厌烦，仿佛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又过一秒，他起身，侧身让路。

　　岑羡正准备走进去，结果被后面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女生撞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身体不可避免地往薄聿寒那边倒。

　　薄聿寒想躲，但走道太窄，根本没地方躲。

　　两人的身体撞了个正着。

　　岑羡身高185，薄聿寒有190，比他高出5公分。

　　这么一撞，岑羡的唇正好贴上薄聿寒的下巴，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浅浅的香气。

　　不是昂贵刺鼻的香水味，而是廉价却干净的皂香，有一丝阳光晒过的蓬松感。

　　薄聿寒偏过头，下颌线条紧绷。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寸余，岑羡抬眸时，看到薄聿寒骤然紧缩的瞳孔里映着自己错愕的脸。薄聿寒的呼吸又急又重，喉结滚动着压下一句脏话，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离我远点。”

　　岑羡浑身一颤，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他飞快往后一退，嫌弃地捂住鼻子。

　　薄聿寒同样闻到了岑羡发梢的香味。

　　是一种荒野里肆意生长的、带着荆棘的野性气息。当他靠近时，那味道便强势地侵入薄聿寒的感官，不甜腻，不柔弱，更像一种危险的警告。

　　薄聿寒蹙了下眉，看向岑羡时，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厌恶，不耐烦问：“进不进？”

　　岑羡置若罔闻，慢吞吞地擦了下嘴，侧眸时无意间注意到薄聿寒眉毛上方有一颗极小的痣。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岑羡走神一瞬，直到薄聿寒冷声质问：“不进去？故意的？”

　　“是又怎么样？”

　　岑羡讨厌薄聿寒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接近他？但面上仍要恶心他。

　　薄聿寒总是刻薄吐露冷言的唇，居然是微笑唇，还生着明显的唇珠，此刻因怒意抿着，竟透出几分色气的意味。

　　岑羡恶劣地笑了。

　　他故意凑近，鼻尖再次蹭到薄聿寒下颌，用恶心的语调低语：“宝贝，你真漂亮……”

　　岑羡顿了顿，舌尖舔过自己的唇，像是在回味什么，“像一块冰淇淋味的小蛋糕。”

　　薄聿寒蓝色眼睛结满冰碴，像极地冰川：“是吗？”

　　岑羡在这时后撤，“就是身上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他眯着眼，笑得不屑又挑衅，“像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

　　说完，他迈步从薄聿寒身边擦过，肩膀故意撞了一下对方。

　　在里面的位置坐下后，岑羡从兜里拿出手机，发消息给屈瑾姚：「为什么让我坐他旁边？」

　　屈瑾姚：「我以为你对他感兴趣啊，岑少，你不是喜欢薄聿寒吗？」

　　屈瑾姚：「以前你那位置是校花的，但今天不知道为啥，校花来晚了，薄聿寒旁边本来坐了个女生，结果我一提给钱，她就立马让座走人。」

　　岑羡：「谁喜欢他？」
　　屈瑾姚：「你啊，你吃饭一直盯着薄聿寒看干什么？还有岑少，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薄聿寒呀，我看你们聊得挺热络的」

　　岑羡：「？」
　　岑羡又问：「你为什么坐在姜瑜菲旁边？」

　　屈瑾姚：「我喜欢校花啊！」
　　说完又发一条：「岑少，你觉得我能追上校花吗？我帮你解决你的情敌！卑臣万死不辞！」

　　岑羡：「呵呵」

　　岑羡吐出一口气，放下手机，偏头。

　　姜瑜菲坐在最后一排，他斜后方的位置。
　　猝不及防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视了半秒。

　　岑羡还以为，自己抢了她的位置，姜瑜菲多少会有点不悦，毕竟她是坐在薄聿寒旁边的固定班底。

　　可没想到，姜瑜菲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稀奇事。

　　岑羡眉头一挑，面无情绪地收回目光。

　　也是，在外人眼里，他是个男的，薄聿寒又是直男，他对姜瑜菲来说没什么威胁。

　　屈瑾姚：「今天校花香得离谱，她的香水肯定是限量版，闻着像木质调混白茶，干净又勾人，啧，就和她人一样，冰里透香。」

　　屈瑾姚：「真的，我刚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离我特别近，你知道吗，不到半米！那味道就像从她骨缝里溢出来的，妈的，我差点当场原地下跪。」

　　屈瑾姚：「岑少，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喜欢臭烘烘的男人啊？」
　　屈瑾姚：「不对不对，薄聿寒身上肯定也是香的。」

　　岑羡：「你不是男人？」

　　屈瑾姚：「岑少，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吗？」
　　岑羡：「。」

　　不知是岑羡的错觉，还是他的鼻子出了问题，他又闻到了薄聿寒身上若有若无的洗衣液清香。

　　岑羡抬起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香味越来越浓了，他打开窗户，柔和的风灌了进来，卷走了教室里堆积的闷热和“难闻”的香气。

　　岑羡不喜欢薄聿寒身上的味道。
　　一身拮据的学生气息还要装出一副清冷高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