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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冯希偃死后,冯令仪结庐守孝。

      山中天黑得早。冯令仪白日忘了午睡,入夜就困得睁不开眼,刚到掌灯时分便自行洗漱,进了西屋,吹灯睡觉。

      下人自然以主子为准,轻手轻脚干完活计,后头竹屋的烛火也相继暗下。

      轻轻的叩门声却打破了夜中满院的寂静。今晚看门的刘泉年纪大了,睡得总是很浅,倒是很快听见动静,穿了棉袄出倒座房。

      叩门声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刘泉凑在门缝上往外瞧了一眼。月色晴好,倒能看清外头景致。

      原本以为是四爷在京里的那位二娘派来的人,或是山下的庄头,没想到是两个从未造访的生面孔,一个坐在轮椅上,显然腿脚不便,微微低头,披了一件乌云豹金色大氅衣,从头到脚掩的严严实实;另一个站在这人身后,推着轮椅,穿着石青色的长棉袍。

      叩门的正是坐轮椅之人,似乎听见门后的动静,抬头看来。那站着的人立刻道:“有人在后面吗?烦请开个门。”

      刘泉心里嘀咕,你不说身份,我怎么敢开?轮椅上的却一看就是身份不凡之人。恐怕是蘅四爷的朋友,他哪敢轻易得罪,小心翼翼问:“敢问两位大人尊姓大名?奴才好进去给四爷通报。”

      坐轮椅的贵人似乎笑了一声,温和道:“跟你家主子说,柳树胡同的四爷造访,可否一见?”声音有些轻,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这话说得含糊。刘泉应了一声:“两位稍等。”转身上游廊。

      “你可走快些啊!外头风这么大,我主子不能受寒,你不如先开门让我们进去!”声音很高,又有些尖,肯定是站着的那人。

      刘泉哪敢答应?可怜一把老骨头,后边催命一般,只得跑着去通报了。

      冯令仪正睡得沉,隐约听见遥远的呼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才听得清楚了,是门外的声音。

      刘泉拍着门:“四爷!四爷!”

      冯令仪坐起,朝门喊:“做什么?”

      “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柳树胡同的四爷,问您能否相见?”

      柳树胡同?四爷?

      冯令仪刚被吵醒,脑子不太够用,想了一会儿才听懂。

      她一头躺下去,拉着被子盖住头发,蒙在被窝里愁眉苦脸地哀嚎:“四皇子,大半夜地不睡觉,你跑来良乡找我做什么啊!”

      来都来了,肯定不能把人关在外面吹山风的。冯令仪发泄般低声自言自语了一通,才扯开被子坐起,往后拢了拢头发,提了声音吩咐:“请他们进来,到明间稍坐,再叫观川起来,伺候茶水。我马上过去。”

      刘泉领了吩咐便走了,冯令仪下床,从小几上摸到火折子,划开、掌灯,一件一件穿好衣服。既是隆冬,山中更冷,又在外面围了件银鼠大斗篷,左右检查过应该能见客,深呼吸一下,开门出去。

      东屋和明间书房用一条竹子铺的小径连接,只隔了几步路。冯令仪拉开槅门进去,书房里已经点了炭盆,暖意才刚刚升起。

      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冯令仪要跪拜顿首,被四皇子连忙抬手制止了,她顺势起身,看着他坐的轮椅:“看来我与坐轮椅之人有缘得很嘛,短短几天就见了三个。殿下的伤势好得挺快,这个时候就能出来走动了。”微妙的嘲意简直快要溢出来。

      柳如意怒道:“冯公子!你怎么这么说话?殿下不顾伤势要来看你,你怎么不领情呢?!”

      冯令仪挑眉,在书案前拉了张竹椅坐下,轻哼一声:“殿下还没说我呢,你反倒来指责我?不说奉先殿那回,我也还是你主子的救命恩人吧?你对我什么态度?”

      柳如意喉咙一窒:“不识好歹!”

      冯令仪懒得理他,指了指门:“我心情不大好,劳烦柳公公去外面坐一会儿。”

      柳如意没想到冯公子被宗族除名,也不当东宫伴读了,落魄之下反而比以往更难相处,顿时把不住弘光宫大总管的气场,一脸不平就要告状。

      四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顺着主家的意思对他说:“好了,大柳,你既然不招冯公子待见,我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就从了冯公子的吩咐吧。”

      柳如意不敢置信,见殿下不是说笑,只得咽下一肚子委屈,转身出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差,撞邪了吧……”

      冯令仪听了个清清楚楚,顿时横眉立目,拉长声音:“柳内监,你再说一遍?”

      柳如意赶紧跑了。

      冯令仪见他狗撵一样的步子,终于觉得有些气顺,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站起身走到四皇子身边,握住他的轮椅靠背横栏,推到竹桌边,自己在他对面坐了。

      四皇子打量着眼前人,还是以前那张脸,眼神有些迷糊,动作间还带着迟滞,于是颇为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刚被我们吵醒?”

      冯令仪揉了揉脸,点点头,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才的对话,自己好像是有些过分了,委实不客气,还救命恩人……说得好像她是在挟恩图报一样。

      补救道:“我有点起床气,已经好了,刚刚纯粹是没把持住,不是我本意,殿下别见怪。我不是对您有意见……嗯,我只是看柳公公不顺眼。”

      她朝四皇子推过去一杯热茶:“山里条件不好,殿下握着暖暖身子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四皇子笑道:“你在山上音信不通,还不知道京里的事情。我今日从宫中启程,要去平凉了。正好途径良乡,才来跟你告别,军队正驻扎在山下。不想你睡得这么早,才打扰了。”解释了半夜吵醒他的缘故。

      冯令仪却被前半句吸引了心神,难掩惊讶,脱口而出:“殿下腿脚都没养好,怎么这么快就去就藩?”这跟玩命有什么区别?

      四皇子仍然笑:“没什么的,只要路上走慢些,横竖我是坐马车,碍不着什么。”

      冯令仪说完就想到了,四皇子哪里能决定何时启程,这自然是皇上的旨意,四皇子难道还敢抗旨?

      她也不好妄言圣意,看着四皇子弯曲的双腿,好像这么久了,丝毫没动过,说话又不过脑子了,担忧道:“您以后会好吗?不会就这么在轮椅上坐一辈子吧?”

      四皇子温声道:“能恢复的。御医说只要勤加锻炼,再养个半年就能下地了。这还是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去找了元寿,我恐怕真要被父皇在奉先殿了结了。”

      冯令仪扯了扯嘴角:“这算什么。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况且公主若不是被殿下提前送去了弘光宫,何勤也不好那么快就找到了公主。”

      四皇子笑,冯令仪有些好奇:“瞧您在奉先殿的时候,我还以为您真不怕死呢。现在看还是惜命的,那为何……要亲自手刃了计庶人?这也太不讨好了。”

      四皇子低头想了想:“宫中阴司手段虽多,却也要耗费时日的。我失宠于父皇,不日就藩,离了京城,更难为我娘报仇。何况父皇当日真有册封计庶人为后之意,若是入主坤宁,我在千里之外想除掉她,不啻于白日做梦。我实在没有耐心等那么久,不如一剑杀之。”

      “……若是殿下不如此,今日就不必去平凉了。我记得第一次见您,就听过长沙府是皇上早早为您预备好的封地,那里人杰地灵,如今却被补偿给二皇子了。”不知平凉,整个甘肃都是苦寒之地,从来是流放罪臣的好地方,可想条件艰难。

      四皇子笑道:“没事,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元寿被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就算二哥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动到乾清宫去,”又顺着冯令仪的话道,“但你说的也不错,我确实冲动了些,办事手段还是稚嫩了,等去了平凉,再好好锻炼吧。”

      冯令仪无言半晌,轻叹道:“我也理解殿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娘是因为生我时落下病根,才早早仙逝。若不然,教我知道有别人的手笔,我也要那人偿命。”

      这下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年龄相仿,同是丧母,皇上远远打发四皇子去边地,跟冯令仪失怙也没什么区别。

      归根结底,四皇子若是没有失宠,还是往年那个高贵又有些纯稚的嫡皇子,冯令仪绝不敢这样放肆、毫无忌惮地与他闲谈,说错话也不害怕。

      书房里安静片刻,四皇子轻轻拍了拍冯令仪放在桌上的手:“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被侯府除名了?京里的传闻,说你是忤逆宁太夫人,才不为侯府所容。景川侯诰命都七八年没进过宫了,我是不信的。”

      冯令仪轻嘲道:“他们就这么说的?倒是知道要脸面呢。”

      四皇子静静地望着他。

      “宁夫人查出我娘……”冯令仪犹豫一息,还是直接说了,“曾经流落风尘,要我娘以贱妾之名进冯氏族谱,我不同意,骂了他们一通,后来就是这样了。”

      四皇子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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