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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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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娘子另有一重身份,是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她等四皇子走远了才道:“殿下也是护着您,娘娘何不听一听殿下的呢,承恩侯夫人索要甚多,说话也不中听,实在上不得高台盘。”
皇后从妆奁中重新取了那只迦南香扁方在手上把玩,淡淡道:“孝端皇后举荐我入幸,待我有恩,承恩侯夫人见惯了我从前在坤宁宫做宫女,给她端茶倒水的,自然看不得今日,凭她说几句也没什么,真要大动干戈,岂不是忘了旧主?”
另一个伺候的宫女有些不忿道:“孝端皇后也就算了,承恩侯夫人算什么旧主,就是孝端皇后在世的时候,她也没有资格安安心心受着您的礼,如今还拿往日之事做筏子要挟您给她娘家的侄子赐官,要奴婢说,早该按着殿下的意思,一通棒子打出去了事!承恩侯自己家也就罢了,岳丈家也来求娘娘的恩典,当娘娘是菩萨么!”
掌事女官暗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皇后没有注意,摩挲着扁方温润的玉质,语气无波无澜:“四品的武骧卫同知多得很,不差这一个。圣上的意思是要我同承恩侯一家和和睦睦的才好,我怎么能拂了圣上的好意?”
掌事女官声音沉稳:“武骧卫是圣上特意下召交由您掌管的,为的是护佑娘娘安全,不该随意安排别人进来,若是承恩侯夫人再来开口,娘娘万不能拿武骧卫做人情了。恩亲伯夫人是娘娘的母亲,都不敢随意求官的。”
皇后笑道:“好了,你一贯什么事都不挂心,这次也来说我,看来我是真做错了,随你们的就是。”
暖阁中伺候的人皆喜笑颜开。皇后主子若要立威,承恩侯夫人是万不能敷衍过去的,她们这些坤宁宫的人更能体面些。
“蕙湘,你今日该早些叫我起身的,谌哥也不用一个人用早膳了。”皇后轻轻打了个呵欠。
“娘娘这一胎怀相好,除了嗜睡些倒没其他不适,”掌事女官宋蕙湘含笑为皇后簪发,“那些跪拜礼哪有娘娘和小公主要紧,就是都睡过去也没什么。昨日娘娘歇得早,后半晌圣上还过来了,就是这样也没叫我们喊醒了您,自个儿往咸福宫去了。圣上如此爱重娘娘,您就是骄矜些,承恩侯夫人难道敢置喙一句?”
皇后笑了笑,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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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带着太监们走出了坤宁宫的后殿。
柳如意在暖阁外头听到了点响动,察言观色道:“殿下若是想念恩亲伯夫人,不如咱们在东偏殿候着,等朝贺完了,皇后娘娘定会诏见伯夫人的,到时候请夫人来偏殿就是了,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说到最后一句,见小皇子半点愉悦之色也无,不禁迟疑地住了口。
四皇子看了看大亮的天,摇头道:“还是算了,外祖母和娘一样看重规矩,回回见我便要行大礼,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不打扰她了。”
近身服侍四皇子的中人不知凡几,其中最受宠的就是柳如意,其貌不扬,憨实面孔,不知道哪里得了小皇子的欢心,其他小中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费劲了脑筋讨四皇子的欢心。
另一个太监程庆提议道:“前头大朝宴且要许多功夫呢,殿下不如去南苑逛逛?”
柳如意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这小子一脚,笑道:“南苑路远,今日恐怕路上也结冰了,不好走,慈宁花园的梅花林子开得大好,殿下不如去那边看看?来回的功夫,皇后娘娘这边也该好了。”
四皇子略一思索:“去庑房拿我的画器,咱们去三友轩。”
柳如意面上一喜,高高兴兴应下:“奴婢这就去!”
他点了四个小中人跟着回去搬东西,没有半柱香的功夫便取了一个大匣子回来,四皇子揭开看了看,只见各号排笔、染笔、大小蟹爪和著色,箭头朱、南赭、广花各色染料,还有净巩、绢罗、粗碟各样器物,微微一笑,提步便往西边去。
三友轩深藏山坞,在慈宁花园第三进,老太后早就仙逝了,慈宁花园也无太妃居住,进内不必通报。三友轩西次间临窗是一大片梅林,枝桠肆意伸展,红透满园,从挤挤挨挨的树杈间能望见低处碧波荡漾的澄瑞湖,湖水引自万寿山,其上水汽氤氲,远远看去有如仙境。
西墙根种了一棵参天的松柏,树下是青石桌凳,柳如意为四皇子摆开画具,笑道:“今日这景大好,殿下若画成了,弘光宫里的图也能换新。”
四皇子不置一词,坐下调颜料,凝神描摹。
太监们屏声静气地垂首侍立,柳如意凑趣说了一句也不再开口,只拿余光悄悄瞥四皇子的画。小殿下画这块景致早就得心应手,雪浪纸上并非眼前仙境,而是一幅溪流梵寺图,笔端虽还稚嫩,苍莽之中却见娟妍。
四皇子挥笔一气画成,东边艳阳高升。他搁下画笔取了怀表看时辰,吩咐道:“收起来,坤宁宫的朝贺应该完了。”
小中人们都上前有条不紊地整理画具。站在四皇子对面的小中人无意间一抬首,顿时色变,惊声喊道:“殿下当心!”
柳如意还来不及反应,只听“扑通”一声,从墙头处失脚跌下来的人便将四皇子砸了个结结实实。
四皇子眼前一片黑,膝盖磕到了地上凸起的石砖,简直痛得麻木了,他轻轻嘶了一声,只听服侍的小中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把摔在他身上的人挪开,再扶他起来,四皇子这才看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狂徒。
小冒失鬼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摔昏了。鲜血顺着手腕流入衣袖,看着触目惊心。
小中人们一叠声地问殿下有没有哪里不适,暂时没人理会地上的罪魁祸首。四皇子却鬼使神差地推开众人,上前几步蹲下,磕碰到的膝盖差点跪下了,他咬牙忍住,把这人从冰凉的石墁地面上扶着坐起来。
他以为这人已经不省人事了,要拿开她捂脸的手,触及力道才知这人醒着,指缝慢慢渗出温热的水迹,不止是鲜血。
朱载谌耐心地拨开了她的手,又仔细理开微微散开的额发,才看清小冒失鬼的面容。
玉雪一样柔嫩白皙的脸颊,嘴唇粉润,面如夭桃,目如春水,只是不住淌眼泪。哭得这么惨,却没有声音,看着他的眼神很茫然的样子。形容十分可怜。
小冒失鬼里头穿了件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银鼠夹袄,腰间紧紧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一件水红装缎起花狐皮褂,脚上一双掐金挖云红香鹿皮小靴。俏丽非常。
宫人可不敢这么穿,应该是外廷朝臣家的孩子,只是怎么跑到禁内来了?
朱载谌这么想着,眼前人头上戴着的六合一统小缎帽都歪了,他伸手扶正,想问你是谁。左右服侍的小中人们却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了,连忙上前请四殿下歇着:“……哪里能劳动殿下?您坐着歇歇吧,宋姑姑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扒了奴婢们的皮。”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朱载谌也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吩咐中人们去扶不速之客起来,这时被提醒了,膝盖又确实痛得厉害,自然从善如流地被柳如意搀着在桌边坐了。
程庆手上毫不留情,抓着歹徒的胳膊撑着他站起来,斥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伤了四殿下,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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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令仪从墙上栽下来,之前被烫得红肿的手掌狠狠擦到地面,登时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有不痛的,虽然不知道砸了谁,来不及理会,实在忍不住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和嫔对苗氏说要咸福宫的宫女带自己去奉天殿,苗氏虽然犹豫,但是同和嫔叙话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若是亲送令哥过去,恐怕到坤宁宫来不及,只好依从和嫔行事。
叫鸢文的宫人却引着冯令仪越走越偏,带她进了一座空寂无人、装饰古怪的宫殿后不见踪影。这宫殿四面都挂着五颜六色的经幡,槅扇大开,寒风呜呜作响,叫喊只得回声,冯令仪在听见不知从何而起的脚步声时心中顿起寒意,立刻拔腿往外跑。若是和嫔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呢?现在不逃,那岂不是等死?
一路跌跌撞撞却没有遇到半点人影,简直像鬼打墙。冯令仪焦虑间拐出小巷,正见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左右无路,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不知不觉又迷了路,连怎么出去都没有头绪了。正好看见高高的围墙,料想外面便是宫巷。冯令仪早忘了在陆家险些从树上跌下来,踩着墙边一株低矮粗壮的木樨树攀上去,探头过墙,惊觉底下有人,脚下一踩空便摔了下去。
她无声地哭了半晌,感觉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主动为她稍微收拾了形容。
冯令仪泪眼模糊,眼前雾蒙蒙的,他又很快伸手给自己抹了眼泪,冯令仪才看清来人长相。
面如美玉,目似寒星,秀丽文质,头上戴着洁白簪缨描金暖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狐腋箭袖,系着攒珠银带。
这……这人和才见的皇帝长得很像啊!
冯令仪立刻知道她这是不长眼撞到了皇子,心里更加想哭,来不及思考说辞,周边围着的一群呆若木鸡的小公公们纷纷回过神来拥着贵人坐下,迟来的问罪劈头盖脸砸了一身。
冯令仪咬牙跪下了,按着斥问的小公公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请罪:“小民万死,伤及四殿下,恳请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