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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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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是天黑了吗?
父亲在外面和人说话。
“……难怪少君如此信重你,我枉为人父,自认侯府尽在掌控……令哥依赖你,不如纪娘子日后就在侯府住下吧,令哥看到你也能安心些。”
二娘的语气十分沉稳。
“主君过誉了,我自然是要守着令哥康复的,但不便长留侯府,主君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替太太守着秦园本就不易,虽然自己问心无愧,恐久居于此惹人非议,那就是立身不正了,手下人也不会服我的……”
接着父亲和二娘的声音都放低了些。
“……令哥落井疑点重重,主君这几日可查出眉目了?”
“……”
是父亲的声音,但是听不清楚。
二娘轻轻笑了一声:“主君可信这番说辞?我也不是因为袁嬷嬷越俎代庖要管教令哥才容不下她,而是她初到秦园便敢收买下人窥伺令哥动静。侯府各处角门都把守森严,怎会无故走水?偏这么巧弄走了接令哥回去的小厮……令哥是太太唯一的骨血了,望主君珍之爱之吧……
“我知道主君心有丘壑,只是内宅日子深,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什么阴谋诡计琢磨不出来,若是主君没有雷霆手段,这还是第一次呢,难保没有以后……
“我僭越了,主君若要罚我,我也是认的。”
长久的沉默,父亲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冯令仪有点迷茫地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喉咙里干渴地仿佛要冒烟,冯令仪努力发出声音,倒被沙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二娘……二娘!有人吗,我想喝水……”
很快有人掀了帐子,外面明亮的天光透进来,冯令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才知道原来是换了帐子,厚厚的一层,难怪看不见。
二娘十分欣喜,连声道:“令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来人——喊大夫过来!”托着冯令仪的背让她半坐着,再从床边的如意方几上倒了温茶递到冯令仪嘴边。
喝了水总算舒服了很多,冯令仪喘口气:“二娘,你不是说要二月才来京城吗?苏州的事情都交接清楚啦?”
二娘没有说话,冯令仪疑惑道:“我怎么躺着了?身上好痛啊,二娘你有没有接到观山?他病好了吗?”
计迎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令哥,你不记得了?”
冯令仪皱眉道:“我只记得父亲叫我早点吃饭,下午要去宛平——我睡觉的时候听见你们在说什么落井,这是怎么回事啊?”
二娘的神情有些慌乱:“等等,令哥先别睡,”她站起来往外走,“大夫呢,怎么还没过来,去把主君也请来,说令四爷醒了!”
没多久就有个提着药箱的中年人小跑着跟在仆人身后过来了,二娘在外面和他说了些什么,冯令仪有些焦躁道:“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云里雾里的,观水呢,他怎么不在,我要观水!”
计迎把她搂在怀里哄着:“先给大夫看看,二娘一会儿和你说。”示意大夫诊脉。
冯令仪只能等着大夫搭完了脉,那陌生的大夫笑了笑道:“纪娘子不必忧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侯爷曾说令四爷落井前险些从树上跌下来,受了惊吓,接着又遇上这事,是自然反应将那日的事情忘了,忘了也好,恢复起来或许要快些。”
计迎仔细问:“可有记起来的可能?”
大夫捋了捋胡须:“这倒说不大清,明日就想起来或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都是有可能的。药还是得用着,这几日多关照着些,尤其是夜里,再烧起来可不行了。”
计迎连声应下送他出去了,回来时手上端着个红漆托盘,摆了青花小梨壶和两只粉釉荷花杯。
“令哥把这药一口喝了,二娘就给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令仪从来怕苦,在苏州的时候,为了不喝药,就算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忍着不说,只有等连氏或身边人发现不对劲,瞒不住了才被灌药。
她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些。
计迎笑道:“好了,不要呼吸,一口闷了,苦劲儿就过去了,这里还有蜜饯,你喝完了就塞到嘴里,很甜的。”一边哄一边把托盘放到方几上,执壶倒药汤。
冯令仪期期艾艾道:“我……我已经不痛了,二娘,啊!我不喝——”
计迎忍笑抓住她的肩膀,示意下人端药过来,捏着冯令仪的鼻子直接灌了下去,再眼疾手快地塞了颗蜜饯进她嘴里。
冯令仪被苦涩的药汁折腾得简直要吐,但是已经进了喉咙里,再吐还得喝,便嚼着蜜饯含含糊糊道:“好了,二娘快说吧。”
计迎挥退了下人,沉吟片刻理好思绪,坐到床边的锦杌上:“袁嬷嬷死了,她的小儿子要害你,用观水引得你去了水井边,推你落了井。”
冯令仪却来不及想自己差点没命,愕然道:“那观水呢?”
二娘慢慢说:“观水落水太久……已经没了。”
冯令仪捏紧了被子,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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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认祖归宗的令四爷被胆大包天的外院袁管事推入井中,生死难测,侯府中上上下下一片沉寂,主母所居的畅陵轩尤甚。
浆洗房的两个媳妇子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放低了声音说话。
“袁管事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害令四爷?他可是侯爷的奶兄,做什么自毁前程啊!”穿姜黄色小袄的媳妇子唏嘘道。
草绿色袄子的妇人窃窃一笑:“你还不知道?袁嬷嬷早就不成气候了,侯爷看重她,派她去接令四爷回来,她活腻歪了找令四爷的麻烦,被令四爷一状告到侯爷面前,可不就坏事了!”
姜黄色的吃惊道:“什么!难怪这段时日没见袁嬷嬷再来这边了,我说她怎么舍得不要芸儿做媳妇了。那袁嬷嬷去哪儿了,她这样的身份,恐怕后半辈子还是能安稳的吧。”
“就是说这个!”草绿色的拉住同屋人的手道,“咱们虽然在畅陵轩这里当差,你回去也要让你家那口子警醒点,别犯到令四爷手上去了。袁嬷嬷多大的面子啊,得罪了这小祖宗,竟然被侯爷打发到庄子上,没几日就病死了!袁嬷嬷那身子骨硬朗得,说病死谁信?不过是明面上好看些罢了。”
姜黄色的手臂上起了细细一层鸡皮疙瘩,喃喃道:“那可是侯爷的奶母……”
草绿色的自认消息灵通,塞了一把瓜子给她:“瞧着吧,这事还没完,见没见着夫人身边的金妈妈这两日的脸色?跟撞鬼了似的。”
姜黄色的接过瓜子放在搪瓷缸中:“会不会牵连到咱们什么事情?看外面这群把守的,不像是府里的护院,我可瞄见有个人的佩刀上染血了!”
“怕什么,”草绿色的不在意地紧了紧棉袄,“咱们是侯府的家生子,又不是夫人的陪房,也没和金妈妈那些人结过亲家,侯爷的官做得这么大,明察秋毫的,咱们出入也没被拦着啊。”
姜黄色的一向有些性子弱,嗫嚅道:“可咱们毕竟在畅陵轩干了这么多年,说不清啊!”
草绿色的不耐烦道:“再不济,宫里的娘娘会为夫人撑腰的,大小姐可是嫔位!”
槅扇吱呀一声被打开,另一个妇人钻了进来:“这下好了!令四爷醒了!谢天谢地!”
屋里坐着的两人都高兴起来,大过年的死个孩子多晦气,就算非亲非故,她们也不希望府里出什么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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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陵轩的把守却不如底下的仆人们期待地那样被撤去,反而愈加森严,等到下午前院那边传来令四爷又发起热来的信儿,没多久侯爷就往主院来了。
瑾哥心事重重地坐在母亲怀里练大字,过了会儿仰头道:“娘,您就让我去看看四哥哥吧,他刚刚回家就差点淹死,太可怜了。”
瑾哥看不见母亲的神情,只听她轻声说:“他福大命大,护着他的人多着呢,你不要操心了,好好读书,你父亲和老太太才会看重你。”
瑾哥有些落寞道:“祖母说我怎样她都喜欢,你们都说我读书父亲就会看重我,可是父亲从来不问我的功课……”
宁氏搂紧了他:“不是的,你只是太小了,还没念多少书,你父亲事务繁多,抽不出时间问你。”
瑾哥听话地点了点头,金妈妈笑道:“瑾五爷这么聪慧,可把琅六爷比得什么都不是了!”
话音未落,景川侯一身大红朝服,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带着的十几个侍卫便守在廊下。
冯希偃点头示意一个侍卫进来:“把瑾哥抱到老太太那里去。”
瑾哥慌张道:“父亲……为什么……”
宁氏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道:“去吧,你父亲和娘有话说。”
瑾哥犹疑地被侍卫带下去了。
宁氏笑了笑:“侯爷多久没来妾身这里了?怕是畅陵轩的陈设都忘了吧?怎么不坐?”
金妈妈悄悄拽她的袖口,被宁氏安抚地拍了拍手。
冯希偃冷淡道:“你倒是从容,这么自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嗯?”
宁氏疑惑道:“侯爷何出此言?妾身做了什么事情惹您生气了?”
冯希偃随意在西番莲纹圆桌边拉了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茶:“你先说吧,今日无事,我有得是功夫。”
“听说令哥醒了?”宁氏在他对面坐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侯爷在苏州养的那位娇人是怎么调教的奴婢,实在忠心耿耿,不知能不能教教我这里的丫鬟婆子,若是瑾哥落水了,也好沾沾他四哥的福气呢。”
冯希偃微微一笑:“何必拐弯抹角地打听,计迎是令哥的干娘,并无身契,来去自由,我准了她在前院行走,你要是请得动她,不妨一试。”
宁氏支颐凝视丈夫的眉眼:“只要侯爷开口,那位纪娘子岂敢不听从?侯爷只是不愿意为了妾身费半点心神罢了。难道在怀疑令哥落井是妾身所为吗?”
冯希偃冷淡地喝茶。
宁氏笑道:“侯爷不说话,那是妾身说对了?这可不能怪妾身,谁让苏州那位妹妹教的令哥不敬重长辈,连袁嬷嬷都敢轻易得罪,侯爷也是太看重了他,若是罚得轻一些,袁管事怎么会心中生怨呢?妾身读书不多,只知道小孩子是不能看得太重的,容易折了福分。妾身如今也是令哥的母亲,侯爷听妾身一句劝,不要太溺爱了。”
冯希偃平静道:“说完了?管着侯府这十几年,本事见长,不错。”
他对着门外扬声道:“把人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