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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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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令仪脸色惨白,心口一阵乱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
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冯令仪觉得自己好像被沉在水底,父亲的声音就从水面上传来:“令哥,你冷不冷?”
冯令仪摇头:“不冷,我有点热,父亲,能不能把帘子拉开?”
冯希偃却拢紧了孩子的斗篷:“可能药性上来了,要散热,捂出汗来就好。”
冯令仪怏怏地靠在车厢壁上。
父亲过了会儿才道:“今日你在陆家花园遇到的是皇太子,日后你恐怕还有进宫的日子,若是在宫廷之中见到,不要再失礼了。”
皇太子?!
冯令仪脑中嗡嗡作响,来了些精神,惊愕道:“皇太子不应该在东宫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能出来?我……我这么顶撞人,他会不会要圣上治您的罪?”
冯希偃看儿子反应,安抚道:“无碍,太子是微服出宫,何况储君风度,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治罪。只是要你记住皇太子的样貌,日后就敬而远之吧。”
冯令仪见父亲好像不怎么在意她同皇太子起纷争的样子,跟着放了些心:“噢,我知道了……”她想着自己应该不会再这么容易遇到太子了。不过京城地界实在卧虎藏龙,她只是出门求学而已,居然就遇到了一位探花郎、一位未来天子!
父亲轻轻地斥责她:“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就是自信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也不该如此拿性命做儿戏,为了一只畜牲置自己于险地,实在不分轻重。在场那么多人,你就找不到其他大人帮忙了?”
冯令仪自知理亏,低着头挨训:“……我是看那只猫要摔死了……”
冯希偃摸了摸儿子的头:“好了,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过看你这性子,我要再给你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才行,过几日带你去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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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父子的车马方驶入侯府,回事处的管事匆匆来禀:“侯爷!乾清宫的齐内监来了!三老爷并四老爷正在正院接见。”
冯希偃神情不变,问道:“可有禁卫军扈从?”
管事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接圣旨的场面,摇头道:“只是轻车简从,当无圣旨。”
冯希偃颔首:“我这就过去,”回头嘱咐冯令仪,“不要忘了去紫竹院给你祖母请安,若是老太太留饭,就在那里用了,让青禾堂的人给你熬了药再睡。”
冯令仪乖乖点头。
冯希偃便回书房换了朝服往正院去见宫中来使。
正院的抄手游廊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四处灯火通明,冯家接圣旨才启用的正厅洞门大开,正墙处摆了紫檀木香案和供桌,下面十二把雕漆紫檀木官帽椅,每两把椅子之间一个四方如意雕花卉小几,上面摆着花觚、茗碗等物。
上首坐了一位面白无须的内臣,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穿大红胸背花盘领窄袖衫,面目清秀,温文和煦,正是乾清宫大总管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齐淳。三老爷、四老爷都穿了官服在下作陪,见冯希偃过来,都暗自松了口气。
齐淳笑道:“侯爷回来了?圣上有口谕,咱家特地为干爹跑这一趟,也好出来散散。”语气十分亲近。
冯希偃道:“劳动齐公公。”掀了衣袍跪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
三老爷、四老爷紧跟着跪在了兄长身后。
齐淳往后扬了扬拂尘,端正脸色朗声道:“圣上口谕:‘冯仰川怎么闷不做声就多了个儿子?去西安门胡同叫他来一趟,朕要亲自问问’,”复又笑道,“这位小公子呢?怎么没有带过来,咱家也好见见。”
冯希偃深得圣上信重,乾清宫的太监与侯府关系都不错,冯希偃道:“在外面野惯了,性子还没纠过来,不好冲撞了贵人。”
齐淳哈哈一笑:“那好吧!侯爷这就随我入宫吧!”
冯希偃也不问乾清宫中圣上是喜是怒,径直随着宫中来使出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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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院中十分热闹,章氏、彭氏都带着孩子奉承苗氏,二少奶奶妙语连珠,逗得苗氏乐不可支。刘氏不在这里。
冯令仪过来给祖母请安,苗氏关切地拉她到身前的锦杌坐下:“好孩子,你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吹风着凉了?你爹这是带你去哪儿了?”
冯令仪有点不适应老太太的关心,虽然是血亲,到底是昨日才初见,只道:“父亲带孙儿去拜访宛平陆家。”没有说自己去陆家族学的事。
苗氏笑道:“原来是看他旧年同僚去了。罢了,算着你爹这个时辰还不过来,多半是天使叫他进宫议事去的,咱们也别等他了,开饭吧。”
夫人、奶奶、孩子们都笑着应是。苗氏便起身往外走,瑾哥慢慢落在身后,小声同冯令仪道:“四哥哥,我跟我娘住在畅陵轩,前院好玩吗?父亲都不准我去。”
“那我一会儿带你来我的院子玩罢。”冯令仪想了想说。这个弟弟的性子软绵绵的,简直像是妹妹。
瑾哥欣喜笑道:“真的!”片刻又颓丧下来,“我娘叮嘱我今晚不要乱走,明日我再找你。四哥哥身上银子够使吗?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发,要不要我给你一点?”他说着就从暗袖中拿了个看着沉甸甸的描金荷包出来。
冯令仪摆手拒绝,她银子多得没处使,哪能要瑾哥的。
瑾哥以为四哥是不好意思,坚持要塞给她,冯令仪感觉跑到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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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院的晚饭咸鲜为重,冯令仪吃了几口就想喝水,但是饭途吃茶伤脾胃,她压着口渴勉强吃完了晚饭。
青禾堂的人来接她回去,冯令仪定睛一看,是父亲新拨给她的两个小厮和另两个高大的仆从。
“观水呢?”
“林管事派人叫观水随他一起去接纪娘子了。”
冯令仪的注意一下子被转移了:“他们去了多久?”
“四爷出门之后一炷香的功夫。”
冯令仪算了算,那应该今晚就能到,也不再追问了,只等着一会儿见二娘。
仆人在前面打着红彤彤的绉纱灯笼,冯令仪和他们不大熟悉,仆人也不敢随意多嘴,于是一路沉默。风渐渐大了,吹得青石板路两边树上挂着的桐油灯轻轻摇晃。
暗沉的东边天幕忽然起了火光:“……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
侯府中一下子喧阗起来,各处仆人提水的提水、喊人的喊人,都往东边涌去,其中夹杂着那位琪二嫂嫂的声音:“不准慌!不准惊动了老太太!……你们二十个人去池边打水,这十人披了湿衣服进屋救人,你们二十人守着院子,看着别让外头的贼人进来了!……”
冯令仪的小厮哭求道:“四爷,那里是一排罩房,小的们爹娘都住那里呢,您能不能自个儿回青禾堂,小的想去救人……”
人命关天,冯令仪立刻说:“那快去吧,拿着灯笼,注意脚下,别栽到路边去了,”又对那两个高大仆人道:“你们一起过去帮着救人。”
两个小厮满目感激地立刻跪下磕了个响头跑了,仆人得了吩咐也跟着过去。
冯令仪原地站了会儿,看着东边火势渐渐变小,有人提着水桶从那边过来,冯令仪拉住他问:“火势扑灭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那人一脸庆幸:“给令四爷请安,菩萨保佑,只是烧了几间屋子,并无伤亡。”
冯令仪放他走了,才反应过来没人带着自己回青禾堂,便按着昨日的记忆慢慢摸索着往回走。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弓着腰的男仆,面庞陷在阴影里,不等冯令仪开口问,焦急道:“令四爷,您快随奴才去看看吧,观水落到井里去了!”
冯令仪睁大了眼睛,只觉下午以来的不安心落到了实处:“在哪里!他不是跟着林三叔接我二娘去了吗,怎么会落井!”
男仆道:“奴才不知原由啊,您快随我去井边,兴许捞上来还有救!”
冯令仪慌得立刻要跟他走,忽然觉得不对劲,站住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领差事?”
男仆道:“奴才冯海,是外院洒扫处的管事。”
姓冯?一般只有深得信赖的家生子才会被主子赐家姓。
冯令仪一下子放下疑心,没有注意男仆身后有人面露疑惑。
袁管事怎么只说名字?有点奇怪啊!但是令四爷身边的观水确实落井了。那人便没有多嘴。
那地方不远,院子里却好像没有人住,门扇都是紧闭的,冯令仪跨过门槛进去时感觉脸上被蒙了一层蜘蛛网,胡乱伸手扯下,冯海大声说:“令四爷,就在这里!”
穿过厅堂往里走,庭院西南角有一处井亭,中央一口青石砖砌的水井,井口边上便是井盖,本来应该严严实实盖住的,为什么被挪开了?!
冯令仪跑了过去,此时的天幕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本没有人烟,何来的灯火,冯海身后跟着的下人手中有提着灯笼的,冯令仪的声音都在发抖:“把灯笼拿过来。”
后面一阵窸窸窣窣,简陋的灯笼很快传到冯令仪手中,她提着往井中照去,只见底下井水幽绿,水面之下隐隐能看出一个小小的人形,发顶上的一星光芒从水下折射出来,那是冯令仪给观水的一块暖玉,玉质莹润,夜晚能散发清透如月色一样的光。
人影还在渐渐往下沉,冯令仪好像看见了观水惨白的脸,那张脸下午还在和她告别,和她一起高兴二娘要来京城了。
“观水!观水!——”
“——观水!”
没有人回答,只有冯令仪的呼喊从井中传来的回声,一遍遍荡在湿滑的井壁之间。
冯令仪险些站不稳,回头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拿水桶、绳子,还有竹竿,快去啊!”
冯海驱散众人:“都去厢房里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关照着别打坏了东西。”
这些人便往漆黑的院子中散开来,本来团聚的灯笼也汇入黑暗之中。
冯令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井亭只有孤单单地一口井,没有用来打水的吊轮和木桶,或许是被人不小心没有放回原处,她绕着井口走了一圈,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去。
冯海充满戾气的脸出现在冯令仪眼前,天上一轮皎洁明月从云彩之后现身,幽幽月光这时显得格外清晰,冯令仪终于看清了这个仆人的脸,竟和袁嬷嬷十分相似!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冯令仪站在井边,袁少海重重伸手一推:“小野种,给我娘偿命去吧!”
冯令仪便直直栽入了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