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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 108 章 ...

  •   槐花胡同冯家。

      书房里,冯令仪将读完的书信轻轻放回身前的书案上,抬眸看向站在几步远处的李晋文,笑道:“这几日辛苦李叔了。听说有几个兄弟还被误伤了,不知现下如何?”

      李晋文摆摆手:“不过是装模作样给那姓蔡的看,破些油皮而已,哪里劳动老爷过问。不几日便好全了——老爷,蔡子璜如今藏身在梁家私宅,梁指挥让我问您一句,当真不用再做些什么?他瞧那家伙不是个安分的。”

      冯令仪摇摇头,拎起书信扬了扬,道:“照咱们之前商量的办便是。蔡子璜不是被吓破了胆子,不会豁出去给我写这么封密信,刘韵芳的把柄,可全在这封信里了。只要弹劾开始,便是不用我出手,刘韵芳也自会去寻蔡子璜算账的。到时只看他们狗咬狗的好戏。梁二哥如何了?看着可还精神?”

      李晋文哈哈笑道:“梁指挥好得很,只是看着比在京中晒黑了些。也多亏梁指挥演技娴熟,不然还真不能将那蔡子璜哄骗过去。”

      “这也算得上是英雄救美嘛,”冯令仪笑道,“眼看着快过年了,梁二哥也该回京,到时我要好好谢他一番。给梁家的年礼也得送双份才是。”

      李晋文笑称是,两人又说了些话,冯令仪留了他吃饭,随即出门去了郭府。

      **

      “你说什么?!”

      郭诵龄霍地站起身,椅脚擦在青石地砖上,发出一道尖利的声响。

      他满脸震惊道:“蔡璜怎么好端端地向你泄密了?”

      冯令仪将那封密信呈给他,将自己如何设计蔡璜,使他误以为刘韵芳要杀他灭口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如今田阁老致仕,堂官的位置空了出来。下官听说,刘大人近日一直在打听吏部蒋尚书的喜好。若是等到刘大人上位成功,到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郭诵龄听得明显心不在焉,手上飞快地翻完了书信,看了她良久才道:“孟钦收了你这个学生,还真是收得值了。”

      冯令仪低下头:“不敢当大人的夸奖。下官也只会这些摆不上台面的算计了。大事上还需您来定夺。下官深受您的栽培,自然愿为马前卒。若是大人以为可行,下官便在三日后的大朝弹劾刘韵芳。”

      郭诵龄却没有立刻答应,坐回了太师椅中,沉思半晌,摇头道:“不,心急绣不成牡丹花。蔡璜交代的把柄,侵占民田、私卖盐引,这两项是最严重的罪责。狡兔还有三窟,若是一下子将底牌摊出去,倒对我们不利。此次让刘韵芳逃脱,再捉他的把柄就难了。咱们得留有后手才是……”

      冯令仪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

      ……

      半日之后,郭诵龄亲自将她送出书房,临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等你的好消息。”

      **

      闹市上人流攒动,街北蹲着两只大狮子,三间兽头大门紧闭,只东西两角门开着,一抬四人小轿从角门出来,门边等候的一个汉子趁轿子停顿的功夫,闪身钻了进去。

      轿中坐着个身穿淡青色杭绸直裰、头戴乌纱幅巾的男人,神情阴冷,声音沙哑:“如何,查到了是何人指使吗?”

      汉子垂着头低声道:“大理寺的几个狱吏接了银钱之后,对那几个刁民使了些手段……说是大兴那个姓王的县令暗中接了他们进京告御状。那姓王的与郭侍郎是同乡,前不久,大兴县衙的差役看见过一个生人拜访县令,言谈之间,便是从京里过去的。”

      “我就知道是他,”刘韵芳冷声道,“只是他也太小看我了,未免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位光一个侵占民田的罪名就能将我扳倒吗。”

      轿子里坐的另一个幕僚道:“此番倒是凶险,郭诵龄找上都察院那个愣头青出面弹劾,幸好只单有田产房舍这一项,老爷的族人又一向谨守法度,并未闹出出格的来。不然今日毛御史也难松口了。咱们必须及早回击,压得郭诵龄翻不了身!”

      刘韵芳微微点头,正要说什么,方才那汉子却小声道:“老爷,卑职还有要事回禀。天津馆驿写了信来,说是至今未见到蔡郎中的身影。卑职派人探寻,才知道蔡郎中前些时日在天津地界被那梁指挥使接走了。便是梁懋的儿子,同冯馥堂自幼交好的梁伯宣!”

      刘韵芳立时大怒:“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子璜如何会被梁伯宣接走?同他联系上了吗?”

      汉子迟疑着点头,稍微往后退了一步:“联系上了……”

      刘韵芳追问:“如何?!”

      汉子深深低下头:“蔡郎中似乎不愿意同卑职等多说,甚至将潜进梁宅的兄弟主动送交了梁伯宣……”

      刘韵芳愕然:“你说什么?”

      幕僚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子璜定然是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了!我说他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查到的东乡田地之事,现下看来,必是蔡子璜告密无疑!”

      刘韵芳紧紧闭上眼睛,拳头握得青白:“……还未同子璜亲自联系,此事只是揣测,做不得真。当务之急是将子璜从梁宅接出来——”

      汉子嗫嚅着说:“卑职还有一事……”

      刘韵芳深吸一口气:“还剩下什么事没禀报,一气说完!”

      汉子的声音更低了:“今朝上午,冯馥堂派人去库房将所有盐引文书搬走了,槐花胡同冯家的账房二管事昨日出京往浙江去,听码头的人说,是要走一趟杭州,不知所为何事……”

      刘韵芳的眉心狠狠一跳,倏地睁眼。

      幕僚惊慌道:“老爷,杭州那里……盐引之事,除了江南那些人,京中只有子璜知道了!”

      刘韵芳摆摆手,阴冷道:“不急。蔡璜并未经手过,未尝知道底细。冯馥堂不也要先派人去浙江查探吗?他这么不怕死,我就好好教训他一回……”

      **

      过了小寒节气,大雪接连不断地下,燕京城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银装素裹。

      正是傍晚的光景,天色微黑,刮骨寒风钻过狭窄的宫巷迎面扑来,冯令仪拢紧了貂氅,继续听何毓庭说话:“……田阁老这一致仕,户部最近可成了香馍馍,各方人马都出动来打探消息,连我这么个不入流的小官都收到不少孝敬,啧啧。”

      冯令仪叹了口气:“田阁老是轻省了,功成身退,我倒是被架在火上烤,进退维谷。”

      何毓庭奇道:“刘韵芳被弹劾那事儿,你不是干得挺漂亮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你小点声,”冯令仪往左右瞥了一眼,“这可还是在宫里呢……说来天儿越来越冷了。”

      何毓庭跟着点点头:“唔,可不是,冻得手脚都发僵。我看你回家也没什么乐子,不如陪我去小酌几杯?”

      冯令仪笑道:“我酒量不行,喝酒就免了。城南古兰街那带有条巷子里藏了间书肆,我新近发现的,你若是无趣,不如我领你去逛逛?”

      何毓庭哈哈笑道:“敢不从命。”

      两人说笑着出了宫城,上得马车,这才话锋一转,何毓庭皱眉道:“刘侍郎那件事,也太可惜了。刘氏子侄横行乡里,广占民田,竟然这样轻松便混了过去,好不气人。”

      “轻松倒也谈不上,”冯令仪道,“好歹让刘家大出血了,为祸的三房、四房被判流放西北,也够他们受的。”

      她轻叹道:“只是好不容易找来个有胆气的庄稼人,肯进京告御状,就这么轻易让他们逃了过去。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便难了,不知如何是好。”

      “……”何毓庭非常惊讶,没想到冯馥堂竟然会和他说这种事。明明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这地步啊……他微微睁大眼睛,“原来真是你干的?”

      冯令仪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告诉你也无妨。如今同郭大人同刘韵芳的擂台打的正火热,这当口闹出这种案子,明眼人一看便猜到是谁下手了。只是难找证据而已。”

      何毓庭道:“也只是揣测……我还以为是郭诵龄的主意。你怎么敢揽这么危险的活计,被刘韵芳查出来,你才真是被架在火上烤。”

      冯令仪道:“我也是无可奈何。刘大人的得力下属被我赶出来了京城,即使没有这回事,我也已经是刘大人的眼中钉了。若是他当真做了尚书,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也只好先下手为强。”

      何毓庭咋舌:“你也忒生猛了。如今刘韵芳走通了都察院的路子,侵占民田之事草草了结,虽说户部尚书的位置轮不到他做,可这侍郎的椅子却稳当。我隐约听闻,皇上无意再从如今户部的官员中擢拔尚书,要另行择选。到时重新洗牌,郭大人还不知能不能获新尚书的青眼。你这番冒险岂不是无用功?”

      冯令仪愁眉苦脸道:“是啊,我也正烦心呢。只盼着郭大人运气好些,投了新尚书的脾性,又或者直接擢升,我也好跟着鸡犬升天……”

      何毓庭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些安慰之语。

      说话间到了书肆,下车一瞧,灰扑扑的围墙,砖瓦都有缺口,看起来是年久失修。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匾额,字迹隐藏在灯火阴影处,看不清楚。

      何毓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冯令仪笑着率先进店。

      绕过影壁之后,才看见书肆全貌。小小的院子,店面布置得极雅致,一排排书架摆放得十分齐整,零星几个客人穿梭其间,间或轻言细语几句,当地点着百合香,很是清幽。

      何毓庭不禁赞道:“外头瞧着破败,没想到别有洞天。你怎么寻到这么个消遣处?”

      冯令仪笑笑没回答,穿着锦袍的掌柜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前,热络又熟稔道:“冯老爷来啦?老位置都给您留着呢!上午收了两张仙居先生的笔帖,今日的客人一眼都没瞧过,专等着您来品鉴呐。”

      “多谢掌柜了,”冯令仪笑道,给他介绍何毓庭,“这是我的好友,头一回来逛逛,掌柜可得好好招待,怠慢了他,可是跑了个大户。”

      掌柜连连应是,拱手行了个礼,好生将他们引到了楼上的包间,有亲自去取那两张笔帖。

      何毓庭左右打量包间的布置,道:“瞧掌柜也是极擅生意之道,怎么将店开在这旮旯地儿?”

      冯令仪笑着倒茶:“何兄不知民间疾苦了么?京城地界寸土寸金,哪里那么轻易找个好地方开店呢?”

      “说得也是,”何毓庭兀自点点头,“索性酒香不怕巷子深,让你寻见了。那掌柜同你熟络,想来经常造访吧。”

      冯令仪笑道:“不长,也才十来日而已,只是每日下衙都来消磨一二,混得熟了。”

      稍过一会儿,掌柜捧着一只檀木盒子进了屋,在案条上摆下打开。

      冯令仪请何毓庭先看,帖是用竹料纸写的,行笔丰润圆熟,大气贯通,潇洒飘逸,他一看就挪不开眼了,直接问掌柜:“多少银子肯出?还请开个价钱。”

      掌柜倒是为难地看了眼冯令仪:“这……此是为冯老爷留的。”

      冯令仪笑道:“无妨,让给何兄便是。”

      掌柜也笑道:“如此,何老爷头一回来小店,您看着给便是了。”

      何毓庭玩笑着:“我若是给少了,掌柜岂不要生气?”探身要再取第二本来观,没想到手肘处不慎撞到案角摆着的茶盘,茶壶被打翻,茶水倒了冯令仪一身。

      众人都是一惊,何毓庭连忙扔下笔帖:“对不住对不住,烫得厉不厉害?”

      冯令仪站起身,抬手拂去衣袍上沾的茶叶,道:“茶水倒是不烫,只是衣服湿了……”

      掌柜松了口气,转头打了那小伙计一巴掌:“你是怎么办事的?茶壶直接放在案边上,才来书肆几天就给我惹祸!”

      何毓庭看那伙计年纪怪小的,被打了只默默流泪,忙道:“不怪他,是我动作不慎,才打翻了茶壶。”

      冯令仪也是息事宁人的态度:“算了。何兄快付了银子,咱们回府吧,这衣裳湿得难受,我要紧着换了。”

      那掌柜便道:“冒犯了两位老爷,好歹容小人补救一二。隔壁便有间成衣铺,冯老爷稍等一二,小人这便为您置办一身来。”说着火急火燎地拧着小伙计的耳朵出了包间。

      何毓庭噗嗤一笑,冯令仪翻了个白眼:“你还笑得出来。”

      “人掌柜不是答应要给你再置办一身吗?若是不嫌够,我也赔你一套衣裳,”何毓庭笑道,“这掌柜风风火火的,倒是有趣。”

      冯令仪随手翻了翻笔帖:“你再多说,这笔帖我便自己留着了。”

      何毓庭连忙赔不是。

      只一盏茶的功夫,掌柜同伙计便奉着新衣回来了,里里外外整一套,里头的是宝蓝色素面杭绸夹袍,外面搭金丝滚边墨色暗花袍,还有一件墨绿色缂丝莲纹大氅,都是上好的绸缎,算是极有诚意了。

      冯令仪被请进屏风后更衣,小伙计伺候着端新衣进来,她解了湿透的藏蓝鹤氅放在桌上,头也不回道:“衣服放下便出去吧。”

      解完外袍的第一颗扣子也没听见脚步声,她皱了皱眉,转头道:“我不用人伺候——”

      话音未落,便见那小伙计倏地已至眼前,哪里还有方才畏缩惧怕的神情,竟是阴沉着脸,微微低着头,眼睑往上死死盯着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外边何毓庭正同掌柜专心致志地探讨笔帖年份,忽然听见内室中传来一道短促的尖叫。

      他微微一愣,放下笔帖:“馥堂?”

      无人回应。

      掌柜高声道:“老五,叫你伺候老爷更衣,你做什么呢!”

      内室仍然毫无动静。

      掌柜的神情微变,两人不约而同起身,快步朝内室走去。

      “冯老爷——”

      呼唤戛然而止,掌柜掀起的珠帘嗤地一声崩裂,珠子瞬间滚落开来,滴滴溜溜滚到内室那一摊刺目的鲜血处。

      血泊中央,冯老爷的胸膛处插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双目圆睁,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没了生息。

      ……

      **

      “老爷,方先生在外求见。”

      小厮低着头站在书房门口禀报,刘韵芳放下毫笔,捏了捏手腕,看着案上铺陈的一幅写意图露出满意的神情,随口道:“进。”

      小厮对外打了个手势,穿着一身松江布棉袍的刘府幕僚匆匆进了书房,一开口便仿佛有火在后头烧,低声又急切道:“老爷,出事了!”

      “慌什么,”刘韵芳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他大惊小怪的意思,示意小厮带上门避开,“不是早已商量过了……”

      “不——”幕僚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小步快走近前,焦灼道,“徐大不知怎的失了手,那冯馥堂胸口中刀,如今还留着一口气……更要紧的,书肆对面恰好有一帮闲汉坐在那里喝茶,这边刚嚷嚷起来,对面听到动静,将徐大捉了个正着!”

      “什么?!”

      刘韵芳神情大变,霍地站起,从案前疾步走出:“徐大如今在何处?”

      幕僚着急道:“这便是最要紧的!冯馥堂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傍晚时忽然拉着行人司的何毓庭去了那书肆。一切安排妥当了,他们只得下手……让何毓庭撞了个正着,徐大甫被捉住,他亲自提着人去大理寺了!”

      何毓庭在行人司当差,自然有这个脸面越过顺天府直入大理寺报案……再有,行人司直达天听,若是有心,皇上现在恐怕已经知道有官员当街遇害了。

      恐怕要坏事……

      刘韵芳起了一身的冷汗,捞起披风便往外走:“备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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