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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燃灯谒 ...

  •   姑苏城的雪落得蹊跷,分明是三月中旬,檐角冰棱却结出凤凰尾翎的纹路。沈佺推开裱画铺的雕花门时,三十六盏青铜长明灯正无风自动,灯芯爆开的火星在雪幕里凝成细小的“南”字。
      他俯身拾起门缝里塞着的残卷,陈年宣纸裹着半块冰裂瓷片。瓷片上的釉色在掌心化开,竟渗出与三百年前三清池如出一辙的淡金液体——这是凤凰墟地脉的灵髓,本不该出现在人间。
      “公子订的松烟墨到了。”
      送货伙计放下木箱时,箱角铁钉突然崩飞,在青砖上划出北斗七星的刻痕。沈佺望着那痕迹,太阳穴突地刺痛,恍惚见有人用剑尖在星砂石上刻同样的图案,血珠顺着剑脊滚落成“长乐”二字。
      入夜后雪势更急。沈佺在库房清点旧卷轴时,发现墙角樟木箱的铜锁覆着层冰霜,锁孔形状恰似半枚玉扣。钥匙转动的刹那,箱内涌出的烬雪香熏得他眼眶发涩,那香里混着极淡的血腥气,与儿时高烧垂危那夜,窗外飘来的神秘药香一模一样。
      箱底星图徐徐展开。紫微垣处的茶渍在烛火下显出鳞片状纹路,沈佺用狼毫蘸了朱砂补星,笔尖却不受控地描出翼宿十九星。
      腕间古玉突然滚烫,玉上暗纹在墙面投出凤凰展翅的影子,而星图空白处竟浮出焦褐指印,指节弧度与他梦中神君执剑的手分毫不差。
      更声漏断三更时,沈佺发现补星用的朱砂变成了血。黏稠液体顺着笔杆爬满星图,在“贪狼”星位凝成泪滴状血珠。他伸手欲拂,血珠却倏地渗入宣纸,在背面洇出半行小篆:
      「愿作凡间雪」
      窗外长街传来铃铎清响,三十六盏长明灯齐齐转向城西方向。沈佺追着灯影拐进暗巷,见满地积雪无端融出蜿蜒小径,尽头立着座覆满冰凌的土地庙。供桌上除了一盏熄灭的命灯,还有半截烧焦的红绳,绳上铜钱刻着“岁岁长安”,边缘却沾着干涸的金色血渍。
      他鬼使神差地拈起红绳,庙中烛火轰然窜高。火光里浮现出幻象:三百年前的月夜,有人将刻着“长乐”的玉扣浸入心口,而背景里崩塌的天柱上,赫然是他方才在星图补全的翼宿十九星。
      “原来公子在此。”
      打更人的梆子声惊醒幻境。沈佺踉跄后退,袖中掉落的瓷片划破指尖,血珠坠地时竟烧穿积雪,露出地底半截焦黑的凤凰木。木芯深处嵌着枚琉璃碎片,映出他身后雪地上凭空多出的脚印——那脚印覆着薄霜,分明已驻足凝视他许久。
      寅时的梆子敲到第二声,沈指腹下的凤凰木突然震颤起来。琉璃碎片中映出的脚印正以诡异的速度风化,每一道裂痕都在雪地上蚀出北斗七星的凹槽。他俯身去拾碎片,却见凹槽深处渗出淡金色液体——与白日瓷片上的灵髓如出一辙。
      “公子可听过凤凰衔灯?”
      打更人的声音裹着风雪飘来。那老者佝偻着背,手中灯笼忽明忽暗,灯罩上竟是用金漆勾着翼宿十九星。沈佺后退半步,后腰抵住供桌时,袖中冰裂瓷突然发烫,烫得他眼前闪过零碎画面:三百年前的月夜,有人披着玄色大氅,将一盏命灯埋进天柱裂缝,灯芯燃起的青焰里浮着半枚玉扣。
      老者枯槁的手指点在琉璃碎片上:“这物件唤作窥天镜,原该嵌在司命殿的轮回盘上。”他浑浊的瞳孔突然泛起金芒,映出沈佺腕间古玉的裂痕,镜碎那日,三清池的锦鲤全翻了肚,鳞片上刻满‘南’字。”
      沈佺喉头泛起铁锈味。供桌上的命灯无火自燃,灯油沸腾处浮起焦黑梅瓣,拼出的“长安”二字与红绳铜钱上的刻痕严丝合缝。他刚要开口,老者灯笼里的火苗骤然化作金线,窜入三十六盏长明灯中。
      整条街巷的积雪开始蒸腾。白雾里,沈佺望见自己站在星砂石砌成的高台上,台下十万银甲将士的佩剑正与长明灯共鸣。有个戴凤凰面具的人立在阵眼,手中命灯燃着幽蓝火焰,灯油里沉浮的正是那块刻着“长乐未央”的紫玉。
      “将军,阵成了。”
      面具人的声音与梦中神君重叠。沈佺想要靠近,却见对方突然扯下面具——琉璃碎片在此刻迸发刺目强光,等他再度睁眼,满街雾气已凝成冰晶,每粒冰晶里都封着片燃烧的凤凰羽。
      打更人不知何时消失了。沈佺掌心的红绳铜钱生出青苔,铜锈沿着“岁岁长安”的刻痕爬成符咒。他踉跄着扶住庙墙,发现墙砖缝隙里嵌着细小的星砂石,石上血字尚在流淌:
      「戌时三刻,燃灯人至」
      裱画铺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沈奔回时,见库房樟木箱的铜锁熔成赤金液体,箱内星图悬浮半空,茶渍与血珠正重组出紫微垣新局。北斗杓口指向的“南”字星位,赫然是他幼时居住的老宅方位。
      更诡异的是案头那盏桐油灯。灯芯结出冰花,冰棱里裹着粒朱砂痣,与幻象中面具人眉心的印记一模一样。沈佺伸手触碰的刹那,冰花炸成齑粉,在星图上拼出半阙残诗:
      「烬雪照我魂」
      寅时末的梆子声裹着雪粒砸在窗棂上,沈佺指间的琉璃碎片骤然发冷。冰晶中燃烧的凤凰羽忽然定格,焰心凝成一滴朱砂泪,与他胸前紫玉的裂痕遥相呼应。
      檐角长明灯忽地齐齐转向城西,灯影在雪地上拼出蜿蜒星轨,尽头消失在老宅残破的飞檐斗拱间。
      推开老宅斑驳的朱门时,一股陈腐的烬雪香扑面而来。沈佺踩过庭院积雪,每一步都听见地底传来细碎的琉璃碰撞声——三百年前埋在此处的星砂石阵,竟穿透轮回发出共鸣。
      东厢房梁柱上,焦黑的剑痕组成了北斗七星的图案,剑痕深处嵌着星点金芒,正是白日瓷片上渗出的灵髓。
      “喀嚓。”
      沈佺怀中的红绳铜钱突然裂成两半。铜锈顺着“岁岁长安”的刻痕剥落,露出内层暗红的血渍,那血迹在月光下渐渐显形,竟是凤凰墟特有的梵天纹。他俯身拾起铜钱残片时,耳畔忽闻金戈铮鸣,恍惚见自己立在幻象中的星砂石台上,手中长剑正将铜钱钉入阵眼。
      子时的更漏声穿透残垣。沈佺循着剑鸣声踏入后院,见枯井边缘结着冰晶凤凰纹,井底浮着盏青铜命灯。
      灯芯早已熄灭,灯油却诡异地凝结成霜花状,每一片霜叶上都刻着微缩的“南”字。
      他垂手欲触,井壁青苔突然疯长,苔藓间浮出半截焦尾琴弦,弦上金血未涸。
      “公子可识得往生契?”
      沙哑嗓音自头顶槐树传来。白发老妪倒挂在枯枝间,手中纺锤缠着暗红丝线,线头竟连接着沈住腕间古玉。
      她浑浊的眼中映出井底异象:命灯霜花遇血即融,显出一行湮灭的古篆——「天柱倾时,长乐未央」。
      沈佺太阳穴突地刺痛。古玉裂痕中渗出的血珠坠入井底,在青铜灯盏上烧出凤凰展翅的图腾。老宅地底传来轰鸣,星砂石阵破土而出,碎石悬浮成三百年前天柱崩塌夜的星象。他望见幻象中戴凤凰面具的人立于阵眼,玄甲胸口嵌着的正是自己那枚裂璺紫玉。
      五更天的风卷起井底命灯。灯油泼溅处,沈佺看见前世自己蘸血写下的偈语正在现世显形:雪地上“戌时三刻”的血字逐渐扭曲,最终定格为「寅初燃灯,故人当归」。
      槐树老妪忽然化作纸灰消散,只余纺锤落地时的铮鸣,与三清池锦鲤翻身的涟漪声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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