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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槐花 ...

  •   “吃饭了。”郁明天的胳膊被人摇了两下,他哼了一声,翻身背对来人,脸埋在两个枕头之间,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

      似乎有人出去了,门吱呀响了一声,后又进来,郁明天拿被子捂住头,“不吃不吃,不吃了……”

      来人并未出声,一只温热的手钻入被子,捂在郁明天的腹部,“肚子还疼么?”

      郁明天在被子里睁开眼睛,肚子上的手存在感太强,他难以忽视。掀开被子,他偏头看向沈奉今,沈奉今换了身短袖长裤,布料看起来有着洗过许多次的柔软,他伸长胳膊,拽住沈奉今的衣角,果然摸起来是很舒服的。

      沈奉今保持俯身的姿势,举动见隐约有皂香,郁明天猜他早上又洗了一次澡。

      小腹的温热抽离,沈奉今借力将他提起来坐好,递了一块儿热毛巾给眼前睡眼惺忪的人。郁明天接过来,他把毛巾盖在脸上,就要向后仰倒重新躺下去,快要挨着枕头时后脑勺又被沈奉今托住,将他扶正坐起来。如此重复几次,郁明天恼了,胡乱抹了脸,拍了下沈奉今的手,“你在这仰卧起坐呢?”

      “醒了么?”沈奉今接了毛巾,扔在红花绿叶掉了漆的搪瓷盆里,“吃饭了。”

      郁明天腿垂在床边,白嫩的脚踩在地砖上,到处够拖鞋,“诶?我拖鞋呢?”

      沈奉今踢过来鞋,等他收拾好了推门出去。院子里栽了棵大槐树,五月槐花飘香,满树雪白。树下立了根竹竿,想是打槐花用的。

      沈奉今在树下支了张小桌,今天没下面条,他煮了白粥,蒸了槐花菜。

      槐花洗净甩干拌了面粉,等水开上锅蒸十分钟左右,出锅后撒了蒜泥、醋、香油拌匀。沈奉今蒸菜时喜欢先滴两滴香油,这样出来的菜比较干,不会湿哒哒的不好吃。

      郁明天洗漱完坐到树下桌旁,“今天不是面条呢。”

      沈奉今拿了小碗给他先盛了点菜,郁明天接过来,“这是什么?”

      “槐花。”

      郁明天听说过槐花能吃,但也没真吃过,蒸菜也只在饭店尝过几回,他家胃口偏南方点,平时吃这些很少。

      郁明天舀了点尝尝,槐花入口微甜,裹上面粉香油更添风味,“还挺好吃。”

      沈奉今舀了勺菜拌粥里,郁明天有样学样,也拌进碗里。槐花是新打的,一年也就一季,吃个新鲜。春风过树,引得花叶簌簌。闻花吃花,郁明天也算做了回雅人。

      沈奉今做饭量不多,两人半碗粥半碗菜刚好吃完。他另外留了点什么都没放的蒸菜和粥出来,菜少粥多,喂大运尝了一点点,没敢让它多吃,怕闹肚子。大运除了喝奶外第一次吃人饭,尾巴螺旋桨一样摇得飞快,郁明天笑道:“它有点像小狗了。”

      沈奉今拿走猫碗,留下意犹未尽的大运独自舔毛,沈奉今还大发慈悲宽慰它一句,“下次再吃。”

      郁明天抚摸猫猫头,“对,下次再吃。”

      槐花再不打马上老了,饭后沈奉今搬来梯子,爬上几阶,“郁明天。”

      “在!”郁明天立马应声,“您吩咐。”

      “递一下竿子。”

      “好的!”郁明天举了竹竿给他,树底下铺了一层塑料布,几竿下去,扑簌扑簌,疏影斑驳间,站在树下的郁明天淋了一场槐花雨。

      雨是清香的、洁白的,这雨是春天的告别仪式,它慷慨赠送给树下人一场花间雨。

      郁明天盘腿坐在花叶间,捡了朵花吃,没什么味道。他又扒拉了一枝花密的,回味时才品出甜丝丝的味儿来。春风送礼,老槐开花,郁明天在宣城捕捉到春的气息。

      “起来点。”沈奉今在树上喊他,他一只手把住梯子,小臂上青筋凸起,另一只手晃了一下竹竿,看来是树上还能吃的花打的差不多了。

      郁明天赶快闪开,“你扔吧。”

      竹竿扔在花里,溅起一阵花浪,沈奉今跳下来,拍拍手,收起塑料布。槐花们拢在一起,“开的不少呢。”

      “嗯。”沈奉今看他嘴边沾上的花,“开荤了?”

      “什么?”郁明天没反应过来。

      “直接塞嘴里,不怕小虫子?”

      沈奉今挂了一抹笑,提着塑料布进了主屋,主屋地方宽敞,大运的小笼子在沙发边上,见主人们进来便觉得有饭吃,立马扒着铁丝咪咪叫。肚子大脑袋小,小肚子上的肉都要挤出笼子了。

      郁明天漱了口进来,嚷道:“你怎么不早说?那中午的不会也有虫子吧?”

      他现在觉得自己一肚子虫子了,沈奉今抖落开塑料布,打开窗,淡声道:“洗干净了没事。”

      大塑料布几乎铺满客厅地板,他搬了小马扎坐在上面择花,郁明天躺在硬沙发上看他。

      “可以开电扇吗?”

      “没钱交电费。”沈奉今冷漠道,他进了里间找出一把大蒲扇,扔给郁明天。郁明天开始还扇会儿,也给沈奉今扇,后来胳膊酸了累了,就蒲扇盖在脸上睡大觉。

      一觉睡醒,日暮西山,郁明天在硬木沙发上硌得浑身酸痛。屋里没开灯,南窗透过一角紫金暮光,泻在地板上被人挑拣出的残花败叶中,大运也睡醒了,喵喵喵和郁明天打招呼。

      桌上放了个搪瓷杯,郁明天端起来,水温正好入口,他先给大运碗里倒了一点,自己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汲着拖鞋开了纱窗门出去。院里还是亮堂的,只有沈奉今的卧室开着灯。他循光走去,听见里头似有人声,门先一步被拉开,他和一张有点面生的脸对上。这人和沈奉今身量差不多,但脸上挂着笑,可能沈奉今的朋友都像郑睡仙吧,给人的感觉都是和风细雨的。

      “呀,家里还有人呢?”他退后一步,让出门和路。

      沈奉今坐在书桌前整理卷子,抬眼看过来,“醒了?”

      “嗯。”郁明天看看他,又看看陌生同学,“额,你好,我是郁明天。”

      “柏嘨泉,来送作业的。”他下巴点向书桌,“把你的也带上了啊,你们班一个厚刘海给我的。”

      他不装大尾巴狼了,关上门去厕所,郁明天做到沈奉今床位,他眼睛还没睁开,被台灯一刺,又眯了起来。

      沈奉今抽出一沓卷子夹在课本里递给他,“你的。”

      郁明天接了书,搂在手里。一个人在主屋醒来的孤单和恐惧消失无踪,沈奉今的台灯光亮刺眼,他却莫名安心,靠在床头,趴在桌边,听沈奉今写字的沙沙声。

      柏嘨泉回来,拎起书包告别,“对了,”他朝郁明天问,“你的分科确定了吗?”

      沈奉今用笔戳了一下郁明天趴在书桌上的脸,郁明天醒过来,“嗯?啊,分科,我选文。”

      “行,你们同学让我捎话说周一小月考,考完要统一分科了,你记得提前准备。”

      “好,谢谢你。”郁明天坐直身子,朝他挥手,“学校见。”

      “学校见。”

      柏嘨泉走了,郁明天才觉得他有点眼熟,他又没骨头一样趴回桌子上,脸颊的软肉挤在胳膊上,他戳了下沈奉今的胳膊肘,“这个人是不是学生会的?上次查课贴成绩我好像都见过他。”

      沈奉今点了下头,掀了一页书才开口:“晚上在这吃吗?”

      郁明天摇摇头,“我小姨说晚上来接我,不吃了。”

      沈奉今没再开口,郁明天陪他坐了会儿,也不想写作业,拿了本射雕英雄传翻着看。

      “你还看这个?”

      “爷爷留下的。”

      郁明天猜他小时候肯定偷偷看过,冰冷如沈奉今也会做过武侠梦么?郁明天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估摸着陈凤莲快到了,他合上书放回原位,拿着作业出门。沈奉今也跟了出来,他拉开院灯,去厨房拎了一兜槐花出来交给郁明天,“洗干净的。”

      院灯冷冷的,沈奉今也这样,他拿了手电筒走在前头,郁明天走在后面,街口幽静,“你摘了那么多吃得完吗?”

      沈奉今的背永远是直挺挺的,他走路时的姿势很好看,至少郁明天这么觉得,闲散肆意却又带有沈奉今的冷傲。他插兜走,郁明天紧紧跟,“明天早上去早市卖。”

      “哦。”郁明天抱住自己的一大兜槐花,“那祝你给它们找到好归宿。”

      沈奉今可以赚到钱,郁明天是为他高兴的,因为这样沈奉今就可以开电扇了,也能吃得起美味的饭菜。

      如果就此别过春天,那他希望开始于春天的故事延续,槐花相赠,聊叙情谊长存。

      沈奉今站定在街口,陈凤莲停好车先下来,闵晨在后备箱提了两箱东西下来。

      “这里!”郁明天朝他们挥手。

      两人身上满是工作的疲惫,但看到他们还是露出了笑容,陈凤莲接了郁明天手里的东西,问沈奉今:“小沈吃饭了吗?明天没给你添麻烦吧。”

      沈奉今摇摇头,“挺好的。”

      闵晨邀请道:“一起去吃点东西吧,听说昨天你俩都闹不舒服呢,今天好点没?”

      沈奉今婉拒道:“不了,还有作业,谢谢叔叔阿姨。”

      “好吧,”陈凤莲笑笑,“以后叫哥哥姐姐就行,阿姨叫老了。”

      她朝闵晨使了眼神,闵晨忙把手里的东西塞过来,“学习费脑子,你阿姨,不是,你姐给拿了两箱奶,明天总往这边跑,真是麻烦了。”

      他俩这么客气,郁明天看不下去了,他看了眼那两箱补品营养品,帮沈奉今推了,“行了行了,他不要,你们别吓他了。”

      郁明天挑了箱奶粉给沈奉今,“这个给大运喝,你这么聪明,还是给大运补补吧!”

      说完他拉着小姨小姨夫转身就跑,跑在风里,耳朵烧得热热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低头塞给沈奉今时,眼神正对他的胸脯,伴随呼吸的灼热,郁明天有点不自在。

      “诶诶诶,你这孩子。”陈凤莲被迫上车,闵晨朝沈奉今挥挥手,“下次一起吃饭!再见!”

      沈奉今也露出毫无差错的微笑,同他们挥手告别。

      郁明天打开后车厢窗户,探头看他,可沈奉今已经提着奶转身走了,没有开手电筒。

      郁明天失落地坐回座位上,没有吭声。

      是夜,小院里,荒地旁,爷爷开垦的菜地早就荒芜,一道高大的身影蹲下,将所谓的心意撕开虚伪的包装,化作春泥养料,埋进罪恶的土壤。

      是要划清关系吗?还是虚与委蛇的客套?

      如果落入他人掌心的宠物不能得到滋养,他不介意掠夺过来,用自己的方式哺育。

      主屋的猫又在叫了,沈奉今回过神来,他倒掉全部的奶粉,不留给大运一包。兑好米糊和自己买的牛奶,看着小猫伸出粉红的舌头舔食,翻滚的心涛情愫渐渐平息,恢复成一贯的一汪深潭。

      后来他明白了,这种感觉是畸形的、被称为掌控欲的,也是他与生俱来的劣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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