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BAFGKM》风贼

2、chapter 2

　　陈沁在上初升高衔接班的时候第一次听到了杨峥林的名字。

　　那天刚出中考分数，但具体的名次并不清楚，大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班里四处打听。在这里上课的基本都是县里最好的那批学生，不出意外的话，一半以上的人都有可能录进嘉县一中的重点班。

　　陈沁并不着急。本市中考政策是数英120分，语文150分，物化生历政地各100分，今年由于省城麓城有人戴口罩跑步猝死，体育考试取消，所以算起来总分是990分。而陈沁考了929分，往年一中重点班分数线大约在890分上下，今年的预估分数线是892，她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衔接班她上着也没甚意思。2020年，疫情让中高考全部延期一个月，这也就意味着她中考后的这个珍贵的暑假只有一个月，这一个月竟然还要坐在教室里提前学高中知识，她不觉得有什么意义。高中知识真的有那么难吗？真的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提前那么多学习吗？如果提前一个月学习就能学好的话说明也并没有那么难啊？

　　初中三年陈沁基本没花什么心思在学习上。她属于那种什么都感兴趣，但什么都坚持不下去的人。一会儿摆弄电吉他一会儿喜欢上打篮球，上个月买来滑板玩了几天，下个月又开始摆弄积木模型。这些半途而废的爱好都被江梅烟收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她们在嘉城常住的那套房子是四室一厅，平日里就母女俩在，所以收拾出一个房间给她放杂物也没什么。

　　就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陈沁还是稳稳地一直在本渡山初中考前十，虽然常是吊车尾的八九十名，但陈沁也没有觉得前面那七八九个人比自己厉害在哪里，自己无非是少做了几道数学题、语文作文少列了几个优美的排比句罢了。

　　陈沁趴在衔接班教室的桌子上，右边同桌是个胖胖的男生，前几天课间休息时间还痴迷于表演美声，今天却一句词也不唱了，愁眉苦脸地担忧自己能不能录上重点班——他不多不少正好考了895，踩着预估的重点班分数线。左边同桌和好几个不同初中的同学围在一起，互相比对着同校大佬的分数。

　　从出分那一刻起，同班甚至同校的分数很快就通过各种神奇的人脉流了出来，大家相互凑一凑，一整个县的“高手”分数也就汇聚在了一起。

　　陈沁还闭着眼睛补觉，就感觉自己肩膀被很重地推了一推，那人的声音尖利：“我靠，陈沁，你考了929分啊！”

　　陈沁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下，把脸换了个方向面向门口，还能听见他们在背后闹着：

　　“丁文理竟然只有910分，他一模二模都是全校第一啊，我还以为他会是状元呢！”

　　“我们班有一个943的，这还是人吗？”

　　“943？！这应该是状元了吧。”

　　“那可说不定，这次考试因为疫情出得比较简单，听说光我们学校九百四十分以上的就有好几个。”

　　“对，我们学校有一个946，还有两个941的。”

　　“……”

　　陈沁趴在桌子上假寐，这些话却一字不差地全进了她耳朵里。虽然早已接受自己进不了一班的事实，此时此刻听到这些还是感觉到心里有些许的不舒服，但也安慰自己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进重点班就好了。”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六中杨峥林，957分！”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班里瞬间炸开了锅。

　　大半人都围了过来，看那人手机上的截图。陈沁默默睁开了眼睛。

　　“杨峥林是男生？”

　　“是女生！”

　　“我也是六中的，杨峥林确实是女生，而且她长得还很好看，皮肤超级白，光我们班就有七个人追她。”

　　“这是拿的什么女主剧本吗？”

　　“真的假的？”

　　“诶诶，她也在这里上课，就在隔壁教室。”

　　哗啦啦一下一波人涌了出去，却不过三秒又涌了回来。

　　“她要过来了！”

　　原来是那位预定状元正好经过他们教室去接水。

　　陈沁抬起身子貌似不经意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只是门口挤了太多人，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个教培机构的教室没有墙壁，隔在走廊与教室之间的是一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一点外面的形状。陈沁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从前门处慢慢移动到后门去。

　　其实顶上的玻璃不是磨砂的，方便家长老师来观察同学学习情况。但杨峥林不够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只露出来一点发顶在上面。她头上似乎带了一个毛线编织的卡通发卡。

　　陈沁视线跟着那团影子慢慢移动到后门，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半身裙的女生拎着水杯一闪而过，匆匆一过没有看清面容，只看到她皮肤确实很白。

　　后来陈沁再也没有在衔接班见过杨峥林，因为陈沁没有去上过课了。陈砺看她考得不错，大手一挥批准她退课去川西玩。

　　在川西晒得黑了八度回来参加高一开学典礼，陈沁疑心是不是校领导专门挑了太阳最大的那一天。这和川西的那种晒不一样，川西的太阳似乎也很纯净，干燥的，坦荡荡的。而嘉城的热是湿热，世界像一个大蒸笼，滚烫烫的空气蒸腾着所有水分，人源源不绝地流着汗，脚下的人造草坪也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塑料味。

　　陈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试图把自己的脸大部分藏进阴影里抵御一部分炎热。太热了，太热了，又闷又热，热得她脑袋嗡嗡的。

　　台上领导还在用着严重的口音说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大话，声音似乎也越来越远了。不会是被晒晕了吧？陈沁想。早上确实没来得及吃早餐，但按理说她身体底子还可以，不至于低血糖。

　　只是遥远的声音突然又清晰了。

　　“接下来第五项，有请学生代表高一一班杨峥林同学上台发言。”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陈沁一下子清醒，感觉到身边原本也死气沉沉的人群也躁动了起来。

　　重点班已经提前上课两周了，这段时间里杨峥林已经从同学那儿听了不少关于这位状元同学的传说。

　　有人说，状元是拒绝了省城名校高中的橄榄枝来的一中。

　　有人说，状元以前成绩没这么拔尖，中考是超常发挥。

　　有人说，状元初中就是六中的校花。

　　有人说，状元有七个前男友。

　　有人说，状元的前男友是个混混，经常PUA她。

　　有人说，状元其实有白化病，所以皮肤才会那么白。

　　有人说，状元已经不是处女了。

　　前面的陈沁分不清真假，后面的传闻倒是越听越不靠谱。

　　第二周的时候班主任换了位置，把陈沁和一个叫做黎欣的大喇叭换成了同桌。黎欣是一个非常自来熟的话痨，刚坐到新位置上就能大喇喇地和陈沁闲扯家长里短，说自己昨天又和妈妈吵架，摔碎了几只碗。陈沁很震惊，她从小到大都没和妈妈吵过架，摔碗这种事更是她无法理解的暴力了。

　　黎欣还是杨峥林的初中同班同学。那天坐在她们俩后桌的两个男生正在讨论杨峥林的八卦，其中一人说：“真的谈那么多？那岂不是公交车。”另一个说：“是啊，也太不检点了，跟那些混社会的一样。”

　　陈沁几乎是瞬间转过身去轻飘飘扫视了他们一眼，想记住这两个人的样子。同一时间，黎欣重重地一拍他们的桌子，站起来大声说：“屁！我是她初中同学，我怎么不知道她有那么多前男友？！你们就瞎传吧，人家就算谈一百个也看不上你们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只猪从猪圈里面跑出来了。”

　　陈沁怔怔地望着身边这个突然爆发的少女，和身后那两个呆若木鸡的男生一样被吓了一跳。

　　那两个男生低声骂了一句疯子，站起来往外走。

　　“谁是疯子？！你才是疯子呢！”黎欣站起来冲着他们仓皇而逃的背影喊了一句，又坐下来对陈沁一抬下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杨峥林，她是个怪胎，但我见不得男的随便给女的造黄谣。”

　　陈沁还没来得及问她杨峥林具体怎么个怪胎法，上课铃就响了。刚刚那两个男生又灰溜溜回了座位，陈沁不再问了。

　　再回到开学典礼，领导话音落下后，过了几秒，远处主席台上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蓝白夏季校服的女生。

　　那是杨峥林。

　　杨峥林先是对着台上领导鞠一躬，再转过来对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站到了发言台后，把话筒拉低，开始发言：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杨峥林，今天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发言，今天我的演讲主题是——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陈沁没戴眼镜，她在队列的中后段，是女生的最后一个，离主席台太远了，在台下抬头再怎么努力看也只看见一个模糊的白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