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橙绿

78、第 78 章

　　初二，季雨桐为自己点了一桌丰盛的外卖。
　　吃饱后，季雨桐无事可做，想躺在沙发上发会呆。
　　不想她刚一坐下，屁股就被什么东西硌到了，那种感觉，像不小心坐到了一块铁板上。
　　季雨桐皱起眉，伸手从屁股下抽出罪魁祸首——裴若初的平板。
　　一瞬间，季雨桐想起不愉快的除夕夜，仅剩的一丝好心情顷刻消散。
　　裴若初犹豫挣扎的表情恍惚仍在眼前：“对不起，桐桐。”
　　她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要冷静一下，这段时间，你不要来找我。不送了。”
　　季雨桐摆摆手，一个人朝卧室走去，在这个阖家欢乐的除夕夜，她孤身一人。
　　如今季雨桐回想起除夕夜，依然不觉得冰冷，只觉得茫然，在这个世界上，父亲工于心计，母亲早已死了，以为心意相通甚至可以说同病相怜的裴若初，原来只拿她当作复仇的跳板。
　　没有人真正爱她。
　　在进卧室之后，季雨桐记得，裴若初还说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
　　季雨桐想起来了，裴若初说，她把平板留下，里面有她想说的话。
　　“或许是猜到会有这一天，很久之前，我就写了些东西，想等着你发现……”
　　然而当时回答裴若初的，只有卧室关门的声音。
　　季雨桐不觉得残忍，毕竟，她觉得裴若初的所作所为，分明更残忍。
　　此时，季雨桐木着一张脸按下了平板的电源键，屏幕随之亮起。
　　鬼使神差的，季雨桐解锁了平板，裴若初没有设密码。
　　她的脑海里空空荡荡，在还没意识到想做什么之前，手已经先意识一步，打开了平板里的文件。
　　她已经看到了《第二十年》边上的那个文档，手却不听使唤先点开了《第二十年》。
　　或许，冥冥之中，上天选择让她先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从来，你的视线都落在大哥的身上，只有大哥同我说话时，你才会吝啬地看我一眼，只一眼，怎么够呢，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大哥所拥有的，我都想拥有，我想拥有你。”
　　星辰从未见过这样的疯子，此刻的莫深，像是要将自己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感情都爆发给她看。
　　给她看，他是如何变态扭曲的一个人。
　　莫深不管星辰是如何想的，只自顾自地自说自话：“我也不想你做什么，你只需要睁着眼睛，好好看我做什么就可以了。”
　　“那之后，我会告诉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你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
　　“愿意吗？”莫深露出诡异的笑容。

　　星辰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把莫深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莫深解开了裤子。
　　莫深强迫她一定要睁着眼睛，看清楚整个过程。
　　星辰形容不来这种感受，世界在她眼前溃败，她头晕目眩，恶心地想吐。
　　她想挖掉自己的眼睛。
　　等莫深拿纸擦干净了，又穿上裤子后，他满意舒畅地像一只餍足的老虎。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看着吗？”
　　星辰偏着头，不想再看他一眼。
　　莫深不管不顾，朝着星辰的后脑勺问：“你不觉得，这样很像大哥在看着我吗？”
　　星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莫深。
　　莫深终于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吧，可惜大哥进去了，就不能再出来，如今他死了，我再也无法见到那双眼睛。”
　　“可惜，真是可惜。”
　　“大哥美吧？”
　　“想到你与他的关系，倒也勉强凑合。”
　　星辰毛骨悚然，她终于明白，眼前的人是一个毫无正常逻辑的疯子。
　　“你还没告诉我，钟宵是怎么死的。”星辰没有忘记这屈辱的初衷。
　　莫深整理好衣服，又回到原先那副斯文败类的模样，他笑着说：“在里面被人打死的，这还不明显吗？”
　　这笑容，仿佛是在笑星辰不自量力。
　　还不待星辰发怒，莫深又说：“我很喜欢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都是钟宵，我更喜欢你女儿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七分像她父亲，看到她，就想到大哥，多么美的桃花眼……”
　　“你这个疯子……”触及到女儿，星辰再也无法忍受，“你给我滚！”
　　“确定吗，”莫深好似算好了她的想法，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叠好的协议，轻飘飘地扔在房间里的桌上，“协议我都已经拟好了，我退一步，你的股份暂借给我，等我稳定了公司后，原封不动奉还，如何？”
　　星辰将信将疑地捡起那张轻飘飘的纸，看完后，她的恨意更深。
　　毫无疑问，莫深是个很会拿捏人心的人，他计算着星辰的底线，在底线之上，给她一点空间，让她看见尝到甜头的希望。
　　人总是为了希望而努力。
　　尤其在希望就摆在面前时，人会因为夺目的光芒而眩目。
　　“怎么样，只是委屈你污点眼睛，就能稳定下公司，那些原先属于大哥的东西，你也想拿得住吧？”
　　星辰感到自己被撕成两半，一半叫嚣着杀了莫深，另一半则在思考委曲求全的可能性。
　　她幸福而平静的人生，怎么会突然之间像跌进臭水沟一般肮脏不堪？
　　星辰无法忍受丈夫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也无法接受丈夫奋斗的事业被鼠辈篡夺。
　　可就为此屈从于鼠辈，她如何对得起钟宵？
　　莫深偏偏拿捏了星辰的心思。
　　“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大哥？”他依然吊儿郎当地笑着，“可我现在把利摆在你面前，你睁开眼睛看看，就能帮他拿住数不尽的钱，这才叫为他付出啊。”
　　“还有，你的女儿，才十八岁，难道要一辈子背着杀人犯女儿的骂名吗？”
　　“我可以找媒体保护你女儿的隐私，你知道，我做得到。”

　　光明与黑暗，往往一线之间。
　　星辰感到整个世界的黑暗落在她头上，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她看不到黑暗背后的光。
　　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她总得为自己的女儿谋一个未来。
　　“好，我们签协议，我把我手头的股份暂时给你，但等我女儿大学毕业后，你要如数还给她。”
　　“好。”莫深喜出望外。
　　那夜之后，莫深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联系星辰。
　　星辰心里，背德的痛苦越来越大，如同逐渐恶化的瘤子，一点点蚕食她的身体，压抑她的神经。
　　她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在睡不着的每一个夜里，星辰总会想起她从前的人生。
　　二十出头的年纪，她遇见一生最爱的人，她们相知相伴，相濡以沫，携手走过了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竟让她与钟宵的人生，在瞬息之间天翻地覆，让她与钟宵，阴阳相隔。
　　星辰一边想不明白，一边继续她喜欢的电影事业，斯人已逝，生者的日子却还得继续过下去。

　　只是，受到凶案的波及，星辰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星辰从来都是导演眼中的香饽饽，但自从钟宵出事后，利益捆绑之下，星辰的片约越来越少，质量越来越差。
　　没人想用带着“杀人犯妻子”标签的演员，演技再好也不顶用。
　　在又一次试戏被拒后，星辰不得不找到莫深，她求着莫深让她能继续拍电影，她喜欢电影，她已经没有了爱人，忍受了莫大的屈辱，她不想失去喜欢的事业。
　　在很多年前，星辰刚接触电影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喜欢的电影终有一日成为了她的负担。
　　莫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巴不得星辰多低声下气几回，那种倔强屈服于现实的场景，光是设想一番，就让莫深激动不已。
　　星辰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星辰的眼睛，从清澈变得浑浊，再变得无神，她身上的灵感，仿佛随着傲骨的消磨，也遍地飘零。
　　好在莫深说到做到，到底送了她一部电影。
　　星辰别无他法，兢兢业业地，几乎将这部电影当作自己的最后一部电影来完成，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她都琢磨许久，以期达到最好的效果。
　　然而，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妻子背叛丈夫的故事，星辰愈演，愈割裂，愈割裂，愈痛苦。渐渐的，她开始分不清现实与电影，有几个片段，她竟真的感觉到自己背叛了钟宵。
　　在电影即将杀青的时候，莫深又得寸进尺地找上门。
　　“你嫁给我吧，好不好，这样你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星辰看着眼前大言不惭的人，直觉这个世界也疯了。
　　她没有立即拒绝，只是提起了钟宵的死，和那起让她耿耿于怀的凶案。
　　“我想要个答案，你说，我就答应与你结婚。”
　　莫深笑了：“我不知道，什么答案啊？”
　　“你之前不是说……”
　　“不这么说，怎么能吊着你。”
　　星辰脸色苍白。
　　“我知道你肯定很难接受，但你想想，你也不亏，不管怎么说，我帮你稳住了钟哥拼搏毕生的心血，还有你自己的片约，这些，再加一个秘密，换我们结婚，也还合适吧？”
　　星辰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个人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莫深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顾及。
　　“你不和我结婚，也没关系，我就把我们的事曝光一下，反正我们都是单身，让媒体吹吹风，水到渠成地结婚，不是更好？”
　　星辰觉得，她一只脚已经被莫深逼到了悬崖边。
　　她惹不起疯子。
　　“你让我考虑一下。”

　　那天晚上，星辰和女儿聊了很久。
　　钟宵出事后，母女俩难得坐下来促膝长谈，更多的时候，她们都在抱头痛哭。
　　星辰很爱她的女儿，可她很害怕自己守护不了女儿，她的心态已经支撑不到自己看见女儿的未来了。
　　“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妈妈说希望你天天开心，健健康康的，我现在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往后的日子，可能需要你一个人走了，妈妈……有点累了……”
　　她看着女儿担心的脸和无措的眼泪，心里头又是一阵难过：“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都写成了信，你看完之后就当是听了故事，或许将来会对你有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走了。”
　　电影的结尾，背德的妻子选择坠楼，来忏悔自身。
　　现实中，星辰从十五楼坠落，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
　　鸟儿失去了羽翼，无法飞翔，短短几秒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四溅。
　　它本该属于天空。

　　故事戛然而止。
　　这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剧本，但季雨桐明白，裴若初一开始就没把《第二十年》当作剧本。
　　季雨桐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怪不得当时裴若初不想她读下去。
　　如果一切属实……
　　季雨桐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敢细想。
　　闭上眼睛，父亲和裴若初的身影反复交织，一个说这是污蔑，另一个说这就是事实。
　　季雨桐关掉《第二十年》的文档，潘多拉之盒终于锁上，可她已经自食恶果。
　　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情节挥之不去，她想把文件夹关掉，眼睛里却又钻进刚才那个没有打开的文档。
　　文档的名字叫：致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