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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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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酒店的顶层铺着柔软的棕色地毯,脚步落在上面宁静又安和,听不到一点声音。
季雨桐穿过走廊,与漆黑的猫眼对视片刻,随后按下了门铃。
不多时,门从内侧打开,露出裴若初完美无瑕的脸。
裴若初似乎刚洗了澡,浴室中升腾的热气此刻还停留在她的脸上,为两侧脸颊涂抹上早春樱花似的淡粉,她唇色红润,黑发半湿,发尾淌下的水渍被肩上披着的厚毛巾缓缓吸收。
裴若初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家居服,恬静又柔软,同样柔软的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带着浅淡的笑意望着季雨桐。
在那道春风一般温和的视线里,季雨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裴若初注意到季雨桐手中提的果篮,不由轻笑:“怎么带了果篮,真把我当病号了。”
“你不是吗?”
季雨桐跟裴若初走进房间,难得硬气起来。
裴若初纵容着,但笑不语。
很常见的酒店格局,总统套房大得空荡荡的。季雨桐看在眼里,将带来的水果放在茶几上,转头问裴若初:“洗澡的时候伤口会不会沾到水?”
“不会,洗得很小心。”
“吹头发方便吗?”季雨桐又问。
“不太方便。”裴若初很诚实。
腰侧的伤肯定对裴若初的行动有影响,季雨桐了然,随即试探道:“我帮你吹吧?”
“吹风机在哪?”
下一秒,季雨桐决定不给裴若初选择的机会。
热风沙沙作响。
季雨桐的手指温柔地拂过裴若初的头顶与发梢,一下又一下。
小时候,裴若初也这样帮她吹过头发,如今角色对调,季雨桐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安稳感。
她喜欢摇滚乐,但摇滚乐队们总逃不开解散的命运,她为此难过、遗憾,却知道有些分别无法避免。
她喜欢裴若初,是那种希望喜欢的摇滚乐队永不解散的喜欢。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季雨桐在心里偷偷地许愿。
“好了,”裴若初摸了摸吹干的头发,“谢谢桐桐。”
季雨桐去浴室放好了吹风机,又主动去倒了两杯温水,随后她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肩并着肩。
“我过半个月去复查,”裴若初捧着季雨桐倒好的温水,“到那时脚踝应该养好了,可以先拍些动作不大的戏。”
“不急,”季雨桐说,“养伤急不得,况且拍摄地点还要重新找。”
原先的地方,被砸成那样,要赔一大笔不说,暂时也不能用来拍摄了。索性她们刚换地方拍,要补的镜头不多。
“有备选的地方吗?”
季雨桐摇头,事发突然,她还没有计划。
“慢慢找吧。”
裴若初将自己陷在沙发里,刚吹好的发丝掩住她半张脸庞:“这样……”
这个角度的裴若初有一种天然的脆弱感。
季雨桐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大导演都把裴若初当作缪斯。
她的一颦一笑,都太有故事性,她光是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诉说了一切。
季雨桐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问:“你有什么想法么?”
裴若初抬起头,眼中意味不明。
“放在枕山拍怎么样?”
“你要提供你自己的房子?”季雨桐吃惊。
裴若初抿唇,意有所指:“很久没回去了。”
那一刹那,季雨桐回想起漫天的红霞,霞光中地板上赤目的鲜血,母亲的猝然离世,她与裴若初的分别。虽然那些令人惧怕的记忆并不是在隔壁别墅发生的,可季雨桐每每回忆到那一天,都能够想起当年在隔壁花园里等待的自己,以及当时无助迷茫的心情。
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不行。”
这回诧异的人轮到裴若初:“是环境或者房屋布局不合你心意吗?”
自然不是。
《相逢》里设计了春树爬树后从布满爬山虎的墙面攀到二楼窗台与暮云见面的桥段,枕山别墅的构造太契合那样的场景了。
季雨桐看完剧本后对取景地的第一想法,就是枕山别墅。
然而内心深处,季雨桐不愿意将电影与生活结合太深,当时的因种现时的果,竟害得裴若初遭此一劫。
至于裴家在枕山的那套别墅,季雨桐从来没有起过借用的念头。筹拍电影时季雨桐与裴若初的关系还没有现如今这么缓和,何况即使她们间的氛围随着重逢的时日愈长愈发亲近,季雨桐也不会要求裴若初提供她在枕山别墅的房子——裴若初十年都未回过她在枕山别墅的家,其中或许有什么缘由。
裴若初不亲自说,季雨桐不会主动问,但不代表她感觉不到裴若初对枕山别墅的抗拒。
察觉到季雨桐的反对意思,裴若初垂下眸子,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帮我削个苹果吧。”
季雨桐蹙眉,直觉裴若初是因为伤口的影响连削苹果都困难,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这段时间真的不需要雇个人照料你吗,郑绵来跟你一起住我也放心一点。”
“我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吗,”裴若初莞尔,“只想你帮我削个苹果而已。”
季雨桐耳廓微痒,从自己带的果篮中挑了个红彤彤的苹果,默不作声地安静削皮。
“我一个人习惯了,不太喜欢别人照顾我,郑绵只是我工作上的助理,不是生活助理。”裴若初解释。
“要是担心我,不如多来陪我,我一个人天天呆在酒店里也挺无聊的,”裴若初盯着季雨桐如苹果一般红的耳朵,“你来了还能跟你一起看看电影,讨论讨论。”
只是讨论电影吗?
季雨桐心里闷闷的,却又有欢喜悄悄溢出。
她在裴若初心里,到底还是不同的吧?
往后的几日,季雨桐每日准时拜访寒山酒店。
第一天见到季雨桐,门后的裴若初笑意盈盈,邀季雨桐进来。
第二天,裴若初直接把另一张房卡递给季雨桐。
“走来走去扯到伤口很痛,下次直接刷进来就好。”
季雨桐默默接过。
隔天,她熟门熟路地开门进来,把热腾腾的早餐放在茶几上,等裴若初用完早饭了,季雨桐再给裴若初换药。
短短三天,裴若初腰侧的伤口仍然无比狰狞,没太大起色。
季雨桐看见如攀爬蜈蚣般扭曲的伤口,回想起当时裴若初卡在楼梯裂缝中的场景,仍心有余悸,再一想到这疤痕难以复原,她的歉意堵在心口,愈发难以言表。
“怎么?”
长久的沉默令裴若初询问。
“没事。”
季雨桐狠下心,帮裴若初清洁伤口。
棉签蘸满碘酒落在破损的皮肤上,激起波澜的疼痛,裴若初轻哼一声,季雨桐连忙更加小心地处理,努力让每一次上药的力道都如同羽毛拂过一般轻柔。
等伤口清洁到位后,季雨桐再换了纱布小心又仔细地重新贴上。
季雨桐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纱布不会轻易松落,才放下心,她又内疚,这两天她总是内疚:“疼不疼?”
裴若初摇了摇头:“不疼,再过几天就好啦。”
她说不疼,可怎么会不疼?
“也不是第一次拍戏受伤了。”
裴若初瞧出季雨桐的内疚,淡声说。
这倒是季雨桐所不知的了。
“还有哪儿?”
“桐桐好奇吗?”
季雨桐点头。
她虽然留心裴若初的演艺生涯,到底这些年断了联系,很多事情,季雨桐都是通过新闻才知道,而能能让新闻报道的,基本都是无关痛痒的内容。
就比如裴若初这次受伤,大家都努力将影响压到最低,生怕叫剧组外的人知道内情。
裴若初拉着季雨桐一起坐在沙发上:“小伤不算,真正有些影响的伤大约有两、三处。”
“拍《孤山寺北》的时候,有一场骑马戏我没控制好,当时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裴若初说得轻描淡写。
季雨桐想了想,拍《孤山寺北》时,裴若初也才二十岁。
二十岁,还是该在大学里睡到自然醒的年纪。
“当时这部电影才开机没多久,我初出茅庐,很怕宋导换人,就说可以先拍文戏,”裴若初笑了下,打断季雨桐的胡思乱想,“宋导拍戏时虽然严格,但拍摄顺序说换也就换了。”
话语间,裴若初牵着季雨桐的手抚上她的左小腿外侧。
“这儿在拍一场跳楼戏时被钢丝划伤过,当时也留了疤,后来上了科技。现在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触摸得话,可以摸到长长一道不规则的凹凸面。这里偷摸去医院处理了好几次,所以印象很深。”
季雨桐为手下的温热激得一抖,那肌肤乍一看的确滑嫩如初,可真触碰上了,才知是凹凸不平的。
与天生的雪肤并不相同,她的指尖甚至能摸索出曾经的疤痕弧度。
季雨桐颤着手收回,不敢猜测刚受伤时这块肌理的惨状。
“至于蹭破皮、磕点淤青,稀疏平常,记不大住了,”裴若初谈起自己的伤势,如同谈论其他人的一般,“也算是幸运的,出道这么多年,没受过再大的伤。”
那些都是十年来季雨桐从未目睹过的伤痕,此刻却仿佛一道一道的,刮在季雨桐的身上。
季雨桐心里微酸,又听裴若初道:“至于腰腹处的新伤,你清楚了。”
就是前几天事故所造成的。
季雨桐的心不由一痛,她说不出安慰或是揽责的话,再如何,伤口终归都已经造成了。
裴若初望着她,忽而笑起来。
“我说完了。”
那些尖锐的受伤瞬间,漫长的恢复过程,后续的隐隐作痛,都已是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