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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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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戴着它。”
季雨桐近乎喃喃自语。
“一般都戴着,不过拍戏和出席活动的时候会摘下来,”似乎勾起了裴若初的回忆,她的脸染上笑意,“平时戴习惯了,不戴着这条手链,反而会觉得手腕空落落的。”
季雨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缓缓松开抓着裴若初的手,一时间指尖滚烫。
裴若初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季雨桐被学校里意外撞见的告白搅乱了心绪,直到在裴家吃完饭,临走前,她才鼓起勇气把装着手链的小盒子塞进裴若初的怀里。
那是季雨桐挑了近一个月的礼物,她是很喜爱的,也觉得礼物很衬裴若初。
多年后,手链染上时光的痕迹,反倒增添了一丝古朴的岁月感。
如今在裴若初的手腕上再见到这条黑曜石手链,季雨桐不禁回想起当初挑选礼物时的心潮澎湃,说不感动是假的。
“看样子桐桐平时不大在意我,我的粉丝们几乎都认识这一条手链。”
裴若初表情无奈,倒没含有责怪的意思,她脸上扬着与暗淡眼神相反的笑容,反而显得落寞。
一瞬间,季雨桐品出孤独的遗憾,裴若初近乎难过的神色落入季雨桐的眼底,使得季雨桐心慌不已,她慌忙解释:“不是的,我……”
我是很在意的,她想说。
“我平时有关注你的新闻。”
临到嘴边,真心话转了一个弯。
裴若初大二的时候被名导宋迟辉相中,出演了宋导执导的电影《孤山寺北》,那部电影票房口碑俱佳,裴若初靠着细腻自然的演技和娱乐圈中都罕见的颜值收获了一大批粉丝,从籍籍无名的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了极具潜力的新人演员,可谓一鸣惊人。
时年,季雨桐身上仍压着学业的重担,没时间关注休闲娱乐的事儿,因此,当季雨桐在电视上看到裴若初的影像时,着实吃了一惊。
尔后季雨桐上网搜索,发现喜欢裴若初的人数正几何级增长。
这当中自然有各式各样的原因,有的是因为裴若初的长相,有的是因为她的演技,无论那些喜欢是因为什么,那都是明亮又赤诚的喜欢。
季雨桐居然羡慕不已。
她羡慕所有人都能明目张胆地宣示对裴若初的喜欢,除了自己。
她实在是一个胆小鬼,只敢一个人偷偷地看裴若初出演的电影,描摹银幕中裴若初饰演角色神态的细微变化,揣测裴若初拍摄时的心情和背后的艰辛。
她也会为网上对裴若初铺天盖地的夸赞而由衷得感到开心,也会为看见的恶评义愤填膺地敲键盘同屏幕背后不认识的人据理力争。她对裴若初的喜欢,绝不会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少。
这样的季雨桐,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送的手链?
只是当真的亲眼看见裴若初戴者它时,季雨桐的内心还是无可避免地被触动了。
《孤山寺北》刚上映不久,有一回裴若初私下出行被粉丝们偶遇,她落落大方地与粉丝们一起拍了合照。照片里,裴若初笑意嫣然,伸手朝镜头比心。
那天裴若初手腕上戴的手链,中间便是这一点黑玛瑙。
通过照片看见这条手链的时候,年少的季雨桐不是没有雀跃过,当时她与裴若初断了联系已逾一年,可她以为,裴若初还佩戴自己送的生日礼物,应当还是念些旧情的。
她等待了一些时日,几乎可以称之为翘首以盼。季雨桐心中期待丛生,禁不住构想或许某些时刻,裴若初在看到手链时会想起她曾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也将她看得很重。
可很快季雨桐就明白了,如若裴若初真的怀念旧日的时光,为何再也没来找过她?
残忍的时间证明了季雨桐的推理。
裴若初手腕上时常会出现那串黑玛瑙手链,可枕山别墅的大门从未被敲响。
于是季雨桐明白了裴若初的意思。
她不敢出现在裴若初面前,她想,既然裴若初介怀,那自己应当有不再靠近的默契。
就这么,一晃而过好些年。
如果她们不是因为那种荒诞的原因重逢了,或许此刻她们依然如同交叉而过的两条直线,越行越远,再不相逢。
裴若初的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内容,早都被季雨桐装进一口大箱里,箱口贴上了封条,藏在心里最隐蔽的位置。
事到如今,季雨桐只想将那份爱意私藏,而不为其他任何人发觉。
说出“平时有关注你的新闻”这样粉饰太平的话之后,懊恼的情绪顷刻占据了季雨桐的脑袋,继而催生出无能的怒意,季雨桐意识到自己还是卸不下早已戴上的高傲的面具,自她们重逢后,她始终无法向裴若初敞开心扉。
裴若初定定地望着季雨桐的眼睛,忽然问:“桐桐,你是不是对我这些年的渺无音讯心怀芥蒂?”
那声音里,有季雨桐听不懂的情绪,使她竟觉得此刻的裴若初是脆弱的。
“脆弱”分明应当是与裴若初毫不沾边的词。
季雨桐想回答“是”,可犹豫再三,还是垂着头撒了谎:“没有。”
“能再次遇见你,我很开心。”
她心想,这句话是真的,她没有撒谎。
她真的很开心。
母亲刚去世的那些夜晚,季雨桐午夜梦回都是模糊的血色。
分明前一秒,她还在梦中的花园里为画布上的草地上色,下一秒,她就为不知何处涌来的潮水淹没。
那是一片汹涌的红海,波涛肆虐,狂风怒号,季雨桐挣扎着想要往浪潮的反方向逃跑,可每一回她都无法动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潮水漫上自己的膝盖,升至自己的胸膛,随后缓慢却无情地没过咽喉,像一把无形的血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她面临窒息的恐惧,在这样疯狂的恐惧中无处藏匿。
红色的鲜血终于覆盖了她的鼻息,她无从呼吸,胸腔挤压,她的肺快要爆炸,还来不及绝望,眼睛也为之封闭。
她的视线一片漆黑,终于沉寂在不见光明的深海里。
那些夜里,季雨桐每每在血红的潮水漫过头顶的刹那惊醒。
一天晚上,她一如往常从惊悚无比的梦中醒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心有余悸,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孤独。
这种难耐的时刻,她心中想的,居然是裴若初。
“要是若初姐姐在身边就好了。”
她唾弃自己这稀薄的遥想,梦却是那样诚实。
自那以后,裴若初多次走进她的梦里,在汹涌的潮水袭来前,牵起季雨桐的手,带她逃离一场无法逃离的毁灭灾难。
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的死逐渐演化成季雨桐心口的一道疤,纵然好不了,但不刻意去揭开伤口,至少不会太疼。
季雨桐做的梦渐渐少了,梦中那模糊的影子也模糊地变幻着,时而出现,时而消散,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依然是裴若初。
人的成长总是包含着分别,季雨桐与母亲分别,与裴若初分别。
季雨桐不喜欢分别。
但她与裴若初已经分别了太久。
“送你的那支钢笔,本应该是你当年的生日礼物,是这条手链的回礼,”裴若初提起钢笔,“你应该猜到了吧?”
“猜到了。”季雨桐嗓音干涩。
“那件事情发生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彻底朝着不可愈合的方向奔纵,你我二人之间也是,我能从你的眼睛里、表情上感受到你看见我时的抵触情绪,我能够理解,只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当时我觉得人生挺灰暗的,父亲出了事,母亲后来也……就连年少时一直信任我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也再不愿同我联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整个世界忽然只剩我孤身一人。”
被催动着回想起过往,季雨桐也流露出难受的神色,她偏过头,让黑发偷偷遮住她破碎的眼神。
“我不怨你,你也活得很辛苦。我当时太过胆小自卑,不敢来找你。也是我自己还不够有能力,撑不起裴家的风云巨变,”裴若初轻轻将季雨桐散乱的头发勾到耳后,声音愈发柔软,“那以后,我不想住在枕山了,一个人搬到大学附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看到这条手链,这或许是我前二十年狼狈当中剩余不多的温暖,看到它,我能意识到年少时的我依然有美好的一面。”
“后来宋导选中了我演《孤山寺北》,我本来想拒绝,可忽然想,走我母亲走过的路,或许也是一种纪念,”裴若初继续说,“我接下了电影,《孤山寺北》是一部讲家乡的片子,宋导让我回鲲城找找感觉。
“于是在大二的夏天,我回了一次鲲城,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了你。”
忆及往事,裴若初弯了弯眼睛:“你那时候读高中了,换了校服,头发扎在脑后,额前的齐刘海看起来很乖。那天太阳很大,你并没有打伞,一个人走在学校后面的那条双水街上,大概是准备回家。”
“我记得那天是你的生日,我本来想跟你打招呼,祝你生日快乐。可我转念一想,我已经离开你一年多了,你恐怕在心里记了我好几笔账,可能一想到我就生气。当时我还太年轻,没有勇气上前去拍拍你的肩膀,跟你说我回来了。”
“我买了你的生日礼物,就是那支钢笔,我心想,或许有一天,能把它送给你。”
季雨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