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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中 ...

  •   与仇人朝夕相对,范闲,你不觉得恶心吗?

      李承泽靠在床头,一双手被人握在手中,纱布一圈圈解开,露出血污的掌心,干涸的血迹铺满肌肤,把本就严重的伤口衬得狰狞惧人。

      范闲眉头又皱起来,这人一点也不听他的话。

      不过相处短短几日,两人之间争吵不断,若是能如从前一般虚与委蛇,说着些半真半假的谎话糊弄人还好。偏偏现在闹成这样,捅破两人之间薄薄那层窗户纸,非得夹枪带棒得把对方刺到体无完肤才善罢甘休。

      范闲认为自己谈不上长袖善舞,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还是懂的,可偏偏对上李承泽,明知不能说出口的话也没经过思考就刺了出去,把两人的矛盾一点点推上箭锋。

      他认命般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几日似乎把往后一年能明着吵的架都吵完了。

      李承泽手上伤口结了浅浅的痂,还能隐约看见内里猩红血肉,范闲轻轻擦拭着掌中血迹,生怕不小心蹭到伤口弄得人疼。

      然而不管他动作是轻是重,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若是之前还有微微颤抖,现在平静得就像这手不是他的。

      范闲总觉得他面有悲戚,可待他再仔细去看时,那张脸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的,像壶烧开又冷却的水,教人尝不出味道来,却总疑心自己会不会被烫了嘴。

      待清理完毕,范闲想嘱咐几句什么,但又怕吵起来,只好悻悻闭嘴,暗忖自己多注意些就好。

      自上次李承泽摔倒后,范闲深刻明白了屋内不能放太多摆设的道理,至于什么花瓶、摆件更是危险中的危险,无异于在屋子里埋地雷,等着人往上踩,所以在他有意布置下,这屋里除了床之外一览无余。

      甚至连地板都铺上层厚厚羊毛毯子。

      也许是上次摔得有了阴影,李承泽也不愿意下床,正好他还未好透,也没人赶着他下去走走。

      他心底抗拒着,抗拒摔碎的花瓶,绊倒他的桌角,或者是别的什么。

      索性把自己窝在壳里,连范闲也不愿意搭理。

      范闲说儋州比不了京都,光是风就不知比京都大了多少,他现在受不住,所以连窗户也紧闭着。

      李承泽点头说好,便没了声响。

      有时他枯坐在床上,无边黑暗将他吞没,这院里就他们两人,范闲不和他说话便也没人再和他说话,夜里时常睡不着,他听着院里什么树树叶欻欻地响,好似儿时母亲偶尔哄他睡的童谣,陪伴他直至梦中。

      提起母亲,他微凛心神,不知道淑贵妃是否受他影响,也不知范闲能否对他网开一面,依了他“临终”嘱托,不为难淑贵妃。

      他们之间始终亘着几根刺,牛栏街刺杀死亡的滕梓荆,为保他而死的使团,生死不明的谢必安……这一桩桩一件件,总时刻提醒他,少做些妄想。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独独对他这样呢,李承乾、李云睿这些曾经也想致范闲于死地的人,为什么就自己落了这番下场?

      他苦笑,怪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他觉得自己开始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一点点腐败,直到只剩下一具白骨,再化作一抔尘土,或许这就是范闲对他的惩罚。

      他也不辩白,全盘接受,就当是应了范闲那句话,在这样平静无风的日子里,他甚至开始渴望面对更加猛烈的风雨。

      他日复一日地枯坐着,直到一天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扭过头,女子清脆的声音一声声呼唤。

      “范闲?范闲?”

      见人不在屋里,那女子道了声歉就要关上门退出去。

      李承泽咽咽口水,润润嗓子,叫住了她,“等等!”

      海棠朵朵关门的手缩了回来,又推门进去。

      床上的人身影单薄,乌黑长发披散在背后,脸色苍白如纸,侧着身看不清神色。她知道这人是南庆二皇子,她也听闻过这人手段多番,无一不是狠绝。

      范闲在北齐养伤时总爱提起他,海棠朵朵难以形容范闲提起他时的表情,她总觉得范闲是恨他的,可是眼底却流转着她读不懂的怅然,不待她深究,他就把情绪收了回去。

      她觉得这样一个人,应该是狠辣的、果决的、狡猾过人、诡计多端到令人生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柔弱得像菟丝花,一点风雨的摧残就能让他倒下。

      她又听那人淡淡开口,“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我认识你。”

      “你是北齐圣女,海棠朵朵。”

      她对这二皇子又多起了些兴趣,屋里铺满纯白毛毯子,她犹豫着怎么下脚,但似乎怎么都会留下污渍,她朗声道:“我也认识你,你是南庆二皇子,李承泽。”

      李承泽听这熟悉的称呼,心头一恸,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不是了。”

      海棠朵朵没听清,疑惑着问了句什么。

      李承泽嘴角噙着笑,“没什么,我想出去晒晒太阳,你能帮帮我吗?”

      海棠朵朵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忽而对上那人无神的眼睛,她似乎明白为什么了。

      海棠朵朵手横在额前,眯着眼睛看了眼躲在云层后边的太阳,“可以。”

      李承泽赤着脚下床,脚底触到柔弱的绒毛,他脚步顿住,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扶起这单薄的人儿,缓缓走到树下摇椅旁,直到看人静静躺在摇椅上,她才道了声别过正要离开。

      李承泽笑着向她道谢,海棠朵朵看他这笑容,心底有些不忍,想到什么似地,掏出怀中梨子塞到他手中。

      “给你个梨子,我先走了。”

      李承泽把梨子凑到面前轻嗅,鼻尖晕绕着梨子清香,似乎驱散了些阴霾,他垂下修长的睫毛,不让人看清这双无神眼睛,笑容也多了些发自内心的真挚,“谢谢。”

      海棠朵朵见他笑,却并未觉得多开心,这人单薄得快被风吹散,总让她心生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她索性躺着一旁躺椅上,咔嚓咔嚓地啃着梨,含糊不清的开口,“算了,我不走了,就在这等他吧。”

      李承泽微微一笑,说的不置可否,“你怎知他会来?”

      海棠朵朵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垂眸思索几番,似乎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在这,他总是会来的。”

      李承泽无声笑笑,黯淡无光的眸子看不清情绪,他也学着海棠朵朵的模样咔嚓咔嚓啃着梨。

      两人无话,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海棠朵朵是闲不住的,悠悠开口,“你和我想象中的倒是不大一样……”

      李承泽闻言挑了挑眉毛,应声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也不大一样。”

      海棠朵朵来了兴致,忙问他哪里不一样。

      李承泽坐直身子,托着腮凝思片刻,沉吟道:“总归不像个圣女。”

      海棠朵朵咂咂嘴,用沾满汁水的手胡乱擦在衣袍上,点点头道:“你和范闲倒是挺像的,这话他也说过。”

      她思索着,怎么开口说出自己所谓的和想象中不同,才不让人觉得冒犯,待终于想好了答案,她扭过头正要开口,一看那人竟然阖眼睡着了。

      ……

      天色渐暗,范闲拿着串糖葫芦在街上游荡,街边摊贩正要收摊,见这范家少爷不停走来走去,也不知是不是在寻什么,只是儋州秋季多雨,夜里风也凉,见天边那架势,恐怕今晚又是一场大雨。

      “嘿!范少爷,要下雨了,您还不回去吗?”

      范闲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听这声招呼猛地回过神来,他朝那人挥挥手,笑道:“这就回去。”

      他走近那摊子,小贩正用盖子盖那翻滚的骨汤,见他过来,小贩嘻嘻一笑,又掀起盖子,“范少爷来一碗吗?我这馄饨摊开了十几年了,味道那叫一个鲜!”

      范闲倒是不饿,只是闻着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忍不住,他点点头,让人给他下碗馄饨。

      他问道,“能带走吗?”

      小贩麻利地把皮薄馅大的馄饨往锅里扔,双手不停调配汤底,嘴上也不停,“范少爷,好长时间没见您了,我爹时常念叨您,说您以前爱吃他的馄饨,还说让我见着您了给您说一声,说他老了干不动了,现在让我来做,但是您放心,味道肯定不会变。”

      范闲接过他递来的盒子,左思右想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一拍头,“王叔?”

      “对对对!”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似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比不上自己父亲,“范少爷去了京都,这儋州的东西不知道还吃得惯吃不惯。”

      范闲拎起盒子在面前夸张地闻了闻,赞许地点头,“哪会儿,这馄饨我可记了三四年了。”

      他正要走,那小贩又叫住他,“范少爷,以后常来啊”

      范闲一愣,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他也说不出个准话来。

      天色蓦地昏暗,阴沉沉地压在他心上,他眼皮狂跳一阵,馄饨摊上帘子被吹得乱舞,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他突然想到被自己晾了几天的人,心脏没有来地乱跳,他有些心惊,这样的感觉总归是不好的。

      他道声歉,快步跑了回去。

      ……

      隔老远就能看到院里冲天的梧桐,他一脚踹开院门,脆弱的门板受不了他这一脚,砸到墙上又弹回来,吱呀呀地不停哀嚎。

      树下藤椅上躺着两个人,看模样睡得正熟,他这一脚力气用的大,惊醒其中一个。

      海棠朵朵被惊得跳起来,抬手摸摸额头湿润,才抬起头看黑压压的天空,后知后觉道:“下雨了?”

      范闲铁青着脸,看着至今未醒的人衣服上斑斑驳驳深色雨花,额角青筋暴起,他捏着李承泽肩膀摇晃,语气不善,“醒醒!李承泽!”

      李承泽在他摇晃下悠悠转醒,无神的眼睛眨了眨,倦意不减,他皱眉,带这些怨气,好似在控诉吵醒自己的人。

      他呢喃道,“别吵。”

      说完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手底下的躯体烫得吓人,自从李承泽服毒,这身体从未有过这样高的温度。

      范闲深吸几口气,抑制住内心狂躁的怒火,东西往桌上一放,抱着人进了屋。

      海棠朵朵一旁神游天外,这觉睡得太长,她仿佛还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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