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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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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的琉璃瓦上,宰相府的朱漆大门在昏黄宫灯下泛着沉郁的光。
孙兴策马奔至府前,靴底沾着的夜露还未及干涸,便急匆匆掀了门帘往里闯,廊下灯笼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惊起了檐角沉睡的雀鸟。
书房内早已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烟气裹着檀香在空气中弥漫。
宰相身着月白锦袍,正临窗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和田玉扳指,指腹摩挲着上面细致的云纹。
徐江则靠在八仙桌旁,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指节分明的手按在桌沿,指腹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发出轻细的声响。
孙兴刚跨进门槛,便顾不得掸去衣上的风尘,也忘了躬身行礼,径直走到桌边,一把抓起茶壶斟了杯凉茶,仰头咕咚咕咚灌下。
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拿手抹了把脸,粗重地喘着气。
宰相抬眸瞥了他一眼,眼底波澜不惊,慢悠悠将玉扳指放回锦盒,才开口道:“慌什么?且先歇口气,你看仔细了,当日在宫门外见到的,就是画像上这人?” 说罢,他抬手示意徐江将桌上的画像递过去。
徐江上前一步,将那张描着女子容貌的宣纸放在孙兴面前。
孙兴俯身细看,指尖在画像上轻轻划过,眼神渐渐变得笃定,拍着桌子道:“没错!就是她!
今日我进宫汇报公务,出宫时瞧见两人在遮遮掩掩,其中一人侧脸看着眼熟,可没等我上前,他们就消失在拐角处。
我仔细回想,这才记起,她的眉眼、鼻梁,都和通缉令上洪景秀之女一模一样!我当即派手下人来府中报信,自己则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追到了东宫附近,见他们进了东宫侧门才敢回来。”
“胆子也太大了!” 徐江猛地拍向桌面,茶盏被震得嗡嗡作响,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如今京城到处都是捉拿洪景秀余党的告示,她竟敢顶着风头往王宫里闯,难不成是想借着东宫的势力躲灾?”
宰相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浅啜一口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神色,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在洪景秀行刑之前,一定要把她抓住。”
孙兴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挺直脊背,拱手道:“宰相放心!如今宫里的禁军都是咱们的人,各个宫门都加派了人手盘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要她还在宫里,不出三日,我定能将她擒来,送到您面前!”
宰相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低声说道:“我倒是非常好奇,等到咱们把她带到洪景秀面前,让他们父女重逢的时候,李胤那小子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他不是一向自诩仁厚,护着东宫的人吗?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稳坐太子之位。”
徐江和孙兴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阴狠,书房内的檀香似乎也变得愈发浓重,裹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诡谲,在夜色中缓缓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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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负手立在雕花窗畔,玄色锦袍下摆垂落,随着晚风微晃,宛若暗夜里蛰伏的蝶。
他望着院外沉沉树影,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窗沿,那处因常年触碰,已泛出温润的包浆。
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尾刀一身短打,悄无声息地立在一丈外,垂首待命。
忽闻尚公转身,衣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眸中映着烛火微光,沉声道:“明日未时,趁禁卫交班的空隙,将洪景秀带出大牢。你只需把人送到城西那处破庙,余下的事,自有我来安排。”
尾刀闻言,先是颔首应下,随即抬眼看向尚公,眉宇间带着几分迟疑:“大人,敢问此番劫狱的人手,约莫有多少?”
尚公指尖一顿,沉默片刻,转身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声音压得极低:“算上你,拢共十人。”
他喉结微动,似有感慨,“没曾想这一日来得这般快。先前只当在大牢救人已是凶险,如今看来,要在刑场之上动手,更是难如登天。”
尾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只再次点头,未发一语。
尚公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添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尾刀,你还记得苟七吗?便是前些日子无故死在大牢里的那个。”
“属下记得。” 尾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尚公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是我让人动手的。他跟着我十几年,论情分,本该护他周全。可在大义面前,这些私人情分,终究是奢侈品。眼下这关头,我们的心思,只能全放在洪先生身上,半点也分不得。”
尾刀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尚公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尾刀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明日你把便衣备好,顺便将罗瑥也一并带出去。明日事情很多,守卫会松懈些。”
“是,属下遵令。” 尾刀依旧垂首,声音恭敬,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窗外的风又大了些,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秘密的谋划,添上几分隐秘的注脚。
铁锈味混着潮湿的霉气钻进鼻腔时,罗三瑥的靴底已碾过三道拐角的青苔。她抬手拨开垂落的发带,那是束男装常用的玄色绦子,此刻却像根无形的绳索,勒得喉头发紧。
洪景秀的背影嵌在斑驳的石墙前,粗布囚衣上沾着草屑,右手始终按在衣襟内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石壁渗出的水珠顺着他的肩线滚落,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上方铁丝网与铜铃的残影,那是连飞鸟都难逾的天罗地网。
“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比牢墙更冷硬,却在触及怀中某物时微微发颤。
罗三瑥将食盒放在矮桌案上,瓷碗与木案相撞的脆响惊得铜铃轻颤。
“看守有事,所以拜托我来看守你。”
指尖终于触到帕子上的针脚,洪景秀缓缓转过身。
他眼底积着牢内经年不散的阴翳,唯有提到旧事时,睫毛会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昨天也是受看守的委托吗?” 话落便自嘲地勾了勾唇,指腹摩挲着帕上褪色的白茶花,“罗瑥,我对不起你。”
“扑通”一声,罗三瑥跪坐在冰凉的石板上,膝头撞上地面的声响在空荡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她攥着玄色绦子的手青筋毕露,哭腔像被石缝夹住般断断续续:“这么多年,您就没想过来见我一面吗?如果不是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见一面?” 发带应声崩开,长发散落肩头,倒让她添了几分女儿家的脆弱。
洪景秀别开脸,望着狴犴狰狞的獠牙摇头,喉结滚动许久才出声:“不知道,可能要等到你不会女扮男装的时候。”
“即使不能改变世界......” 罗三瑥往前膝行半步,指尖几乎要碰到牢门的铁棂,“您也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作为父亲成为我的依靠。”泪水砸在铁棂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倒比石壁的水珠更烫人。
沉重的叹息从洪景秀胸腔溢出,混着牢内的霉味漫开。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沾到石壁的潮气:“你要生活在好一点的世界,我不想你一直觉得我一事无成。”
“可是只要知道您还活着......” 罗三瑥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又骤然软下来,“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想我也会很幸福。”她低下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剩微弱的抽气声在牢房里打转,“我想我在梦里曾经叫过您无数声 ‘父亲 '。”
洪景秀按在衣襟上的手终于松了些,帕子的边角露出来,绣着的白茶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他望着牢外那方被铁丝网切割的天空,喉间涌上腥甜,却只化作一声更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