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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暮春时节,临街的 “知味茶肆” 里飘着碧螺春的清雅香气,窗棂外的海棠花瓣被风卷着,轻轻落在青石板上。

      靠里的雅座前,素衣男子正捏着茶盏边缘,指节微微泛白,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愁绪,连杯中浮沉的茶叶都忘了品。

      他便是城西沈府的小厮阿沅,今日特意寻到这茶肆,为的是请教那位名声在外的 “恋爱军师”。

      对面端坐的男子闻言抬眸,剑眉下的眼眸亮如寒星,素白长衫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正是罗三瑥。他指尖叩了叩桌面,声音爽朗却带着几分沉稳:“奇怪的事情是指?”

      阿沅喉结动了动,斟酌着开口,语气里满是困惑:“他…… 他近来总吃不下饭,夜里也睡不着,前几日竟还去街口酒肆喝了烈酒,甚至为了个陌生小儿,跟地痞动了手。” 他说着,不自觉摸了摸自己额角的结痂 。

      罗三瑥目光扫过他额间伤口,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莫不是旁人一提起某位女子,他便会动怒?”

      “正是!” 阿沅猛地站起身,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素色桌布上晕开浅痕。他眼中满是惊喜与急切,仿佛找到了知音:“先生怎会知晓?果然旁人说的没错,感情之事,还得找您!”

      罗三瑥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想来是份求而不得的情意,又遭身边朋友劝阻,故而郁郁寡欢吧?”

      阿沅脸上的惊喜瞬间转为窘迫,他挠了挠头,声音低了几分:“先生明鉴…… 其实,那个‘友人’,便是我自己。”

      他垂着眼,声音愈发低沉,“我是沈府的小厮,每日负责洒扫庭院。府里的小姐…… 沈小姐,生得像春日里的桃花,我见了便移不开眼。可我身份低微,只能在她出门时,悄悄把路扫得更干净些,把马牵得更稳些。可她待我,从来都是冷淡模样,连个笑脸都没有。”

      说到此处,他眼眶微微泛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我近来茶饭不思,夜里满脑子都是她,朋友都劝我别痴心妄想,可我…… 我就是放不下。今日来,便是想问问先生,她到底对我有没有半分心意?”

      罗三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随即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我倒有个法子,只需十天。”

      “十天?” 阿沅抬眸,眼中满是疑惑。

      “这十天里,你什么都不要做。” 罗三瑥缓缓说道,“不必特意为她清扫道路,不必悄悄为她打理马鞍,更不必远远跟着她。”

      “这怎么行!” 阿沅惊得站起身,语气满是慌乱,“若是我不在她身边殷勤,她万一忘了我怎么办?万一她身边出现别的公子,那我……”
      “慌什么?” 罗三瑥打断他,语气笃定,“若是她心中有你,平日里日日在她眼前晃悠的人突然消失,她怎会察觉不到?若是她心中无你,即便你日日殷勤,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阿沅愣住了,眉头拧成一团,细细思索着这番话,眼中的慌乱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迟疑。

      罗三瑥见状,继续说道:“等到第十天,你寻个机会,设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她素来胆子小,若是遇到些小麻烦,你及时出现,护在她身前,再对她说你会永远保护她、爱护她……”

      他话未说完,阿沅眼中已然亮起光芒,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是啊,哪个女子能抵挡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男子,又怎能拒绝这般真挚的告白呢?他对着罗三瑥深深作揖:“多谢先生指点,阿沅记下了!”

      罗三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端起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

      王宫里,廊下晨光初透,鎏金般的光线斜斜切过朱红廊柱,却被乌压压一片垂手侍立的仆从挡了大半。

      马公公额角沁着汗,青缎宫袍的下摆被急步带起褶皱,他粗鲁地拨开挡路的侍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雕花木门上叩得急促,“殿下!殿下您醒了吗?奴婢该死,实在是天塌下来的急事,您容奴婢进来回话——”

      话音未落,他已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端着铜盆、捧着锦缎衣料的侍女内侍,细碎的脚步声瞬间填满了尚带着暖意的寝殿。

      帐幔被晨起的风掀出一角,床上的男子揉着眉心坐起,墨发凌乱地垂在肩头,睡眼惺忪间仍难掩俊朗轮廓。“慌什么?”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指尖还沾着枕头上的云锦丝线。

      马公公几步凑到床边,膝盖几乎要触到踏板,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急切,凑在男子耳边大声道:“殿下!别睡了!陛下来了,说是要查您的功课!”

      “唰”的一声,李胤猛地直起身,睡意瞬间消散无踪。

      他赤着脚踩在铺着羊绒毯的地面上,内侍连忙上前为他穿戴。月白里衣衬得他肩宽腰窄,外层织金云纹的锦袍一上身,更显身姿挺拔,比矮胖的马公公高出近两个头,正是夏安国太子李胤。

      “你怎的现在才说?”他含着漱口水,含糊不清地瞪着马公公,清水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殿下,奴婢也是刚接到消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来报了。”马公公一边替他系好玉带,一边絮絮解释,指尖还在不停整理衣襟上的褶皱。

      转眼已至正午,日头悬在头顶,将宫殿的琉璃瓦照得熠熠生辉。

      马公公早早候在宫门外,远远望见明黄色的仪仗便快步迎上去。

      夏安国的陛下年近四十,蓄着整齐的胡须,体态微胖,虽正值壮年,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温吞。如今朝堂大权握在宰相季克与中宫皇后手中,他空有帝王之名,唯有对太子的功课格外上心,时常亲自来查。

      陛下刚走至廊道,便与一身绯色官袍的季克遇上。两人正寒暄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传来对话声,正是李胤与他的太傅。

      “殿下,昨日所学的《论语》章句,您可还记得?”太傅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期许。

      李胤站在亭中,手中捧着书卷,朗声道:“圣贤曾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语调平稳,条理清晰。

      “那殿下可知,此句当如何践行?”太傅又问。

      “学者应以谦冲为基,以笃行为用,以天下为怀,则近于古之君子矣。”李胤答得毫不迟疑,连眼神都带着几分笃定。

      陛下站在廊下,听着儿子的回答,嘴角忍不住上扬,转头对身边的内侍炫耀道:“你看,胤儿如今竟有这般见识,真是长大了。”周围的大臣与侍从连忙附和,“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将来必是明君。”

      唯有季克站在一旁,脸上不见笑意,反而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审视。

      正当众人称赞之际,一阵风忽然吹过,卷起凉亭里的纸张,打着旋儿飘到陛下脚边。

      贴身内侍弯腰捡起,递到陛下手中。陛下低头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纸上的字迹工整,正是李胤方才回答的内容,连语气停顿的地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凉亭里的李胤还未察觉异样,依旧低头看着太傅悄悄递来的纸条,一字一句地复述:“此乃君子立身之本,殿下需时时谨记……”

      “孽障!”陛下猛地将纸掷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如此不思进取,竟用这般伎俩蒙骗朕!”说罢,他甩袖便走,明黄色的袍角扫过石阶,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胤慌了神,起身想追上去解释,却被凳腿勾住衣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陛下的仪仗早已消失在廊道尽头,只留下满庭寂静。

      季克经过凉亭时,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那眼神像一根细针,扎得李胤浑身不自在。

      李胤颓丧地坐回石凳上,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傅,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老师,我明明是按您说的做,为何会变成这样?您本该好好教我,怎的让我用这种法子欺瞒陛下?”

      太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声音发颤:“臣……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李胤手中摩挲着散落的纸张,抬头看向太傅,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语气轻快:“逗您玩呢,怎会怪您?要怪,也该怪那阵不长眼的风。”

      话音刚落,又一阵大风呼啸而来,卷起桌上的纸张漫天飞舞,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李胤望着空中飘飞的纸片,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与此同时,镇上的青石板路上,罗三瑥提着油纸包,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

      油纸包里是刚买的云朵糕,松松软软的,还冒着热气,这是师父最喜欢的点心,今日那对找她代写情书的男女特意多给了十文赏钱,她便想着给师父添份欢喜。

      她今年十六岁,梳着男子的发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若不细看,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个姑娘家。

      十岁那年,她与母亲遭人追杀,慌乱中走散,幸得如今的师父,一位跑江湖的戏子收养。母亲临走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叮嘱“莫要暴露女儿身,否则必有大祸”,这些年,她便一直以男儿装扮示人,除了师父,再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三年前,师父染了咳疾,无法再四处漂泊,师徒二人便在这镇上落脚。

      罗三瑥自幼跟着父亲学过些看相的本事,又识得几个字,起初靠替人写信谋生,可镇上原本代写书信的老秀才处处排挤她,本地人也更信得过熟人,她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

      直到半年前,她偶然替邻村的姑娘写了封情书,那姑娘照着信里的话念给心上人听,竟真的成了。

      一来二去,找她代写情书的人越来越多,这镇上民风保守,未婚男女羞于直白表达心意,便愿意找她这个“外乡人”代笔。

      罗三瑥心思细腻,笔下的文字总能把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意写得婉转动人,“罗小先生”的名声也就这么传了开来。

      “王婶,您去挑菜啊?”

      “张大哥,今日没去赶集?”

      遇上认识的人,罗三瑥都笑着打招呼,语气爽朗,活脱脱一个热情的少年郎。

      正走着,她忽然瞥见街角处站着三个彪形大汉,腰间别着短刀,正是放高利贷的那伙人。罗三瑥心里一紧,连忙闪身躲进两户人家之间的夹缝里,心脏“砰砰”直跳。

      去年师父咳疾加重,她没钱抓药,只好找这伙人借了二两银子。

      如今利滚利,早已变成了五两,她拼尽全力代写书信,也只够还利息。上次她没能按时还钱,被这伙人倒挂在老槐树上,寒风灌进衣领的滋味,她至今想起来都打哆嗦。

      “还好躲得快。”罗三瑥拍了拍胸口,刚想探头看看动静,目光却落在了墙上张贴的告示上。

      那是张官府的告示,红纸黑字,格外醒目,“宫中招内侍,凡十五至二十岁男子,身体健康者均可报名,入选者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罗三瑥的眼睛亮了起来。

      若是有了这十两银子,不仅能还清高利贷,还能给师父抓些好药,说不定还能攒些钱,找机会打听母亲的下落。

      可下一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脸色又沉了下去,她没有男子的身子,就算想去,也没资格。

      风卷起告示的边角,发出“哗啦”的声响。

      罗三瑥望着那“十两银子”四个字,喉结动了动,终究是叹了口气。

      等街角的大汉走远,她才提着油纸包,慢悠悠地往家走,只是脚步没了方才的轻快,背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怅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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