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长》十方瑞

4、04

　　群里关于昌轶和原尧的讨论还在持续。

　　厨房里的陶瓷锅咕噜咕噜发出声响，昭示水温已达一个热度。

　　浴室里持续的放水声遥远但不可忽视，密密麻麻地昭示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两种声音的交界线似乎巧妙地落在低头切姜的原尧身上。

　　但原尧实话实说，心无旁骛。

　　直到浴室静音门轻声被打开，湿漉脚掌落地溅开微小的溅射水花，程屾声音自身后传来。

　　“没有看到卸妆水，我还没有衣服换。”

　　潮湿的声音传来，原尧把红糖倒进陶瓷锅里才回头。

　　屋子整体没什么硬遮挡，从她站的这处可以直接看到客厅另一头的主卧，主卧一侧是书房，书房有两面的落地窗，也就是说她稍稍调个位置就能直接往下看见深夜里美丽绽放的谭州。

　　而此时她这个位置望去程屾声音处，正对上的是干湿分离的洗手池，一面巨大的半身镜，镜子里倒映着程屾湿漉漉向后抓去还在滴水的头发，以及赤裸的，仅挂了一条毛巾的上身。

　　几颗没擦干的水珠正顺着沟壑分明的纹路一路向下，隐没在不可见之处。

　　程屾抓着毛巾歪头擦着耳朵，几缕不受控制的头发耷拉下来。

　　“家里不一定还有你能穿的衣服。”原尧关了火，戴上手套把陶瓷锅搬去餐桌上后才转身去了侧卧，途经浴室时她说：“浴室第二格棕色那瓶是卸妆水，卸完妆趁热把姜茶喝了。”

　　程屾虽说没有衣服换，镜子里一身精壮上身赤裸着，下面倒是乖巧的别了圈浴巾。

　　这套房子是早时候原尧爸妈买的学区房，初中程屾来到他们家，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另一个区，等原尧考上音乐学院附中后因为太远还时不时要训练就买了这套房，原尧妈妈偶尔会陪读，再等原尧升上大学时，程屾也考来了周边的初中，之后没多久原尧爸妈工作调动一个去了别的地方的高校当老师，一个忙的几个月见一次，这就变成原尧和程屾两个人住的地方了。

　　再后来原尧混的七荤八素那阵子，一周可能只回家三两次，甚至后面一周可能才回一次，这里险些变成程屾一个人的家。

　　原尧威胁过程屾：“要是我妈问起，你只能说好不能说差，想当初你姐我专门为你学的焖饭下面下水饺，这些恩情你一旦打小报告就会毁于一旦！”

　　直到程屾高中毕业，他们俩都在这套房子里友好度过，所以侧卧里有不少程屾的衣服，但就现在的体型来看估计够呛。

　　原尧找了两件比较宽松的运动服，又去自己房间拆了套之前不小心买大了的睡袍，虽说对她有些大，但换成程屾穿估计也够呛。

　　程屾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面前是一杯靠近自己的已经没什么热气的姜茶。

　　而侧边的空位上好好放着一杯姜茶，正冒着氤氲水汽。

　　原尧坐过去，几乎不用观察就可以知道这是她常用的那个水杯。

　　她有一些奇怪的强迫症，比如喝白开水必须要用透明的玻璃杯，最基础的款式。喝有颜色的水又是另一款，她手里的这个杯子。汽水有汽水杯，红酒白酒啤酒也有不同的杯子，所以她有整整一面的杯橱在水台上，时不时就会去擦拭擦拭，不在谭州这几年玉子还接到委托一周至少要来帮她的宝贝们洗个澡。

　　程屾看她过来，视线落在那两套衣服上，看到全新的睡衣时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过明显小还旧的体恤反手给自己套上。

　　还行，除了有些紧身外。

　　原尧后仰着坐着，其实她宵夜那餐和昌轶喝的还不少，这几年她借着在外面流放的理由逃了不少工作，连带着和这一批圈子里玩的好的朋友都聊的少了，这回回来昌轶问她还走吗。

　　她想了很久说不走了。

　　昌轶又问她当初怎么那么突然就走了？

　　她没回答。

　　昌轶调笑她说还以为她感情受了大挫要退圈了。

　　聊起以前的话题两人框框就是几箱啤酒下肚，走的时候昌轶还大着舌头说：“要不是太久没和大伙这么喝了我还能再干一箱，真不是年纪大了！”

　　以至于她回来被程屾扑了个满怀到此时屁股终于坐在了实处，看着头顶暖色的柔光，才找回一种真实的感觉。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相处，直到程屾的动作突然一顿。

　　原尧侧头看去，对上程屾皱着的眉眼，再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桌上的手机。

　　手机页面此刻除了一张被放大的照片什么也没有，画面上首当其冲是她的上半张脸，鼻梁处被一黑黑的什么东西挡住了，原尧眯起眼，仔细辨认后猜测这大概是昌轶的后脑勺。

　　照片被放的很大，似乎只是想确认二人交叠的部分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尧看了眼程屾握紧的拳头，伸手戳了下屏幕，一张完整的图片跃入眼帘。

　　昌轶背对镜头，一手撑在桌子上另一手则在阴影里伸去她腰后，而正对镜头的她双眼弯弯，因为城市的灯红酒绿以及漫天的雨幕而眼波漾漾，刚好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搭去昌轶的肩上。

　　要不是当事人是她，她也怀疑这照片就是事实。

　　刚戳屏幕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被轻轻接触，然后一点一点被抓住，拢进手心。

　　因为看照片的这个动作，原尧的姿势从后仰变得靠近程屾，程屾把额侧轻轻搭上了她的额头，感受到温度的传递，才听见程屾小声说：“你不许亲他。”

　　“什么？”原尧有一点没听清。

　　她的脑袋被程屾抵着，两人的视线都齐齐落在手机屏幕上无法交汇，直到屏幕漆黑，二人的视线陡然对上，她眨了一下眼，说：“我和昌轶只是朋友，我不会亲他。”

　　“那你能亲我吗？”程屾还是轻声问，声音湿漉漉的，让她梦回他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程屾被爸爸妈妈“扔”在他们家，晚上不睡觉她被她妈妈派来哄他时，他就是这么湿漉漉地扁着嘴，接着用湿漉漉的气声问她是不是爸爸妈妈不要他了。

　　原尧微微向后仰，看着那双和记忆里有不小出入但又一模一样的眼睛，再次确认自己没有喝醉的事实。

　　“我和你不是朋友，你会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