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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File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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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就算办案也不该罔顾自己的安危啊!”
“对不起。”
干脆利落的道歉反而让责备的人话语一噎,夹住碎玻璃碴的镊子停顿下来,上面一点稀薄的血迹在灯下折射出淡红的光。
道歉的工藤新一垂着眼睛,落在伤口上的视线却有些漫不经心,毫不掩饰他正在思考别的事情。
让人只能感到无奈。
“该对不起的对象不是我吧。手不痛么,新一哥?”
“没事,别介意。”工藤新一对她笑了下,眼帘抬起那瞬间的俊美容貌仿佛被灯光照过,吉田步美看得晃了下眼,在心中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真好看啊……豆蔻年华的少女红着脸想,接着听对方很客气地道:“麻烦你深夜劳神了。”
“真是的,新一哥再这么见外我就要生气了哦!”
吉田步美故作生气地说,眼见他在自己的威胁下乖乖点头,才笑了出来。
她一边处理对方的伤口,一边自以为隐蔽地悄悄观察对方。
长相俊美,修养过人,常年从事危险的侦探工作,还有行踪非常神秘,这是吉田步美对工藤新一的主要印象。
她很崇拜这位侦探哥哥,不过工藤新一这些年与日俱盛的气势令她每次见到他心跳都快得厉害,往往对方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能封住她的呼吸。在给远居国外的江户川柯南发的邮件中,吉田步美曾表达过自己与这位名侦探哥哥交流的忐忑,对方却用轻松的口吻让她随心说话就好,真是不懂少女烦恼的发言……但吉田步美自己也弄不清楚她是何时与工藤新一熟悉起来的,也可能是因为对方总时不时造访她所实习的医院吧。
自从得知挚友灰原哀大学在医学院就读,吉田步美就暗下决心,她要成为灰原医生的最佳助手。
吉田步美没有注意到对方选择的是科研方向的医药专业,所以她悄悄报读了护理学科,因此在通修理论课程的同时也作为实习护士进院学习。
她偶尔会在值守夜班的时候遇见工藤新一。
此前院中年轻的女孩们一直暗中争抢为侦探先生服务的机会。吉田步美到来以后,因为工藤新一时常主动向她示意,或者关切地询问光彦和元太的近况,后来为工藤新一处理伤口等事就成了她的专职工作。
次数多了,她也敢抱怨对方总是疏于照顾自己,外伤病历比一些特警还厚。
工藤新一有时候会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有的时候就直接为给她造成麻烦而道歉。
唉,只是关心而已。吉田步美非常无奈。对方那副轻描淡写的语气,摆明了就是理解她的苦心,很抱歉但绝不悔改,所谓的歉意只是表示很遗憾辜负了她的好意。
吉田步美心想:这个人和柯南君有点像,可能侦探就是这样。
清创消毒,她的每一步都做得非常认真,因为经验不足,吉田步美经常担心自己的动作不够小心,会加剧工藤新一手上伤口的痛楚。
哪怕新一哥不会因此责怪她,吉田步美还是颇感压力,直到小心翼翼地上完药扎好绷带,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
她看见工藤新一把处理伤口时从无名指摘下的银戒拿了起来,不由说:“会碰到伤口的,还是别戴了吧。”
说完吉田步美偷瞄了一眼那枚她去年还未曾见过的戒指,内侧隐隐约约似乎有镌刻的印记,在看清之前就被工藤新一的手指挡住了,心里有些好奇又不太好意思问。
她对上了工藤新一的眼睛,一瞬间以为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难为情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袭上心头,吉田步美就听见工藤新一若无其事地说没事。
好吧,让新一哥任性一下也没关系。她挠了挠脸颊。
“新一哥这次的工作结束了吗?”
“还没有。”
“是什么样的犯人啊?”
“潜在杀人犯。”
吉田步美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眼睛轻眨,却没有表现出害怕。她以前作为少年侦探团的成员,参与过许多激动人心的传奇冒险,胆量早被锻炼出来了。现在吉田步美只是为案件未破感到有些紧张。
“希望他别成功。”她说,“我相信新一哥一定能阻止犯人的。”
闻言工藤新一“嗯”了一声,眼里一片平静,已分毫不见此前溢于言表的激烈不甘。
“我会的。”他轻轻地说。
“你真的要阻止乌鸦吗?”
耳机里传来声音,在工藤新一应声过后,对方的语气显而易见地糟糕起来。
“侦探先生,论危害,乌鸦可比不上蜥虎。尽管因为乌鸦是反侦察的行家,我们一直抓不住他作案的关键证据,无法判断他为那个组织效劳了多少才爬到高层,但蜥虎可是显而易见的劣迹斑斑,与官员的内幕交易,走私违禁品,还有非法赌场……你不知道他那个公海的私人岛上发生了多少逼人去死的惨事!”
“我知道。”
侦探站定在道路的一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那头的人噎得半天发不出声音。
此刻羽田机场的某条主路正挤得水泄不通,一列车队抵达停车场入口,阵势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哪位高官或是巨星出行。护卫的车辆率先打开车门,走下数名戴着黑色礼帽、黑色墨镜、黑口罩以及穿着黑西装的职业保镖,全部下车就位后,中央的宾利车直接开至地下直通贵宾室的专用电梯入口处,同样佩戴着口罩的一名英俊的青年从前座的副驾驶走下,走到后方拉开车门。
蜥虎并未立刻从车上下来,而是同样先在车上佩戴好装备,戴上礼帽、口罩和墨镜,然后才将腿从车内迈出。他整个人被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全副武装的架势与周围的保镖别无二致,很容易推测出他的外套中应该穿了防弹背心。
英俊青年见蜥虎下车,低声道:“父亲。”
年轻人名叫中岛大政,是中岛一雄,也就是蜥虎的亲子。
蜥虎对他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在他被乌鸦穷追猛打,不得不逃离国内的最后关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
这种时候蜥虎已经不敢把自己的安全完全给托付他人,唯独身为继承人的独子还能够稍微信任。
当初乌鸦在组织里崛起,最先就是踩着他儿子的势力上位,父子俩同仇敌忾,对乌鸦畏惧至极,又恨之入骨,只道有朝一日必将报仇雪恨。
通过安检以后,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尽管不能排除空乘等工作人员被买通的嫌疑,但在外来人员连刀片都不能携带入内的贵宾候机室里,被一众职业保镖环绕其中的蜥虎就像是身处铜墙铁壁之后一样安全。
他的独子站在保护圈的稍外侧,视线如鹰隼般扫视着贵宾室外三两路过的旅客,眼底藏着淡淡的杀意。
中岛大政是截拳道的高手,尽管无法携带枪支或者刀具,但他相信凭自己的实力,一旦发现乌鸦的踪迹,就能将其就地解决。
“先生,机场那边说今天早晨的天气不好,航班可能有半个小时以上的延误。”保镖对蜥虎说。
坐在中央的人没有说话,帽檐下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周身气氛沉郁紧张,显然对方此刻正陷于极度不悦的心情中。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衣袋里忽然传出邮件到来的声响。蜥虎打开手机,屏幕上方流动着一条讯息: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来自工藤新一。
用协助他平安离开日本的条件交换某件有关魔石的秘辛,这是蜥虎与他的交易。
在这紧要关头,蜥虎连那个与警方的关系太过紧密的侦探都不敢相信,他无数次在心中恶毒诅咒,希望工藤新一能落得个和乌鸦同归于尽的结局。
思及对方此前明里暗里与乌鸦的多次博弈,工藤新一显然拥有牵制乌鸦的能力,就是不知道这次那位不知死活的侦探能在什么地方发挥作用了。
被蜥虎所热情挂念的工藤新一正通过地面层入口进入机场,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安静听着对面喋喋不休的劝告。
“……你既然知道就更不该掺和进去!让他们内斗!然后我们伺机将他们一网打尽!”通讯那头的人苦口婆心地说,“蜥虎死了肯定比任他逃出国外更好,工藤你不应该助纣为虐。”
工藤新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你说的也有道理。”
对方闻言精神一振,忙道:“那你就——”
“那我就来猜一猜……”工藤新一接话,他的声音被刻意放轻,尾音的气声听来已弱得接近耳语,却仿佛一步步将人驱赶到悬崖前,“我手机里安装了解码变声器的程序,解析不出你真正的声音,说明你本人具备变声技巧。你是乌鸦的手下变色龙,还是他本人?”
那人卡壳了一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蜥虎的罪行以后自有法律审理,侦探不是决定他生死的审判者,我该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地找出他的犯罪证据……而且连我都不敢自许正义使者,谁又能保证私刑的公正性?”工藤新一忍不住笑了,状似守序的话语里暗藏了一丝狂妄,“我答应保他出国,自然有将他原状擒回的自信,恶贯满盈的罪犯当然要活着伏法才有意义。你是出自什么立场鼓动我置身事外?想和他一对一对决?不,你没有那么无聊……是因为我已经妨碍到你了?”
工藤新一越说语气越是危险,在他迈步进入候机大厅后,视线从容自若地扫过等候区的众多座椅。
“为什么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呢……”
春夏交际时的气息最为湿润缠绵,日日夜夜下着小雨,清晨的雾浓得能看见流动,与风一同勾缠着工藤新一大衣的衣摆,越来越远的感应门在他身后闭合。
对方道:“我想工藤你可能是有什么误解,我并非罔顾日本的律法,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切,不希望他们造成更多的危害,你知道我们组织的性质。”
“不必这么着急辩解。”工藤新一道,“大雾天航班延误,蜥虎一定比你更不镇定。来玩游戏吧,乌鸦先生,你一定是看到我了,对吗?让我想一想,你想报复蜥虎,想要他的性命,偿还某件发生在你身上的旧怨,一定不愿让复仇假以人手,也不会让二楼由职业保镖层层把守的贵宾室位于你视野的死角。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到来,说明你同样保留了对机场所有入口的关注。你当然不可能拥有分身术,所以窃取监控设备的权限似乎是最适宜的选择,既然如此,你觉得我该怎么找到你?”
在一段极其短暂却叫人似乎连呼吸都吊起的寂静对峙中,对方好似十分忌惮地陷入沉默,又仿佛着迷于倾听而忘记了言语。
工藤新一短促地笑了一声,好似将人心都看透了一般。
候机厅外又下起了小雨,浓雾如浪,扑在他的脚边的落地窗上。
“我已经找到你了。”
“我过来之前特地拜托机场将17号入口的实时监控延迟了10分钟,所以在我经过特殊通道抵达候机厅的同一时间,你掌握的监控中才会出现我身影。头等舱贵宾室的邻区是商务舱候机室,打电话很容易引人注意,不过使用耳机和手机或平板的人倒不少,有利于你混入其中。但你不可能坐在前排的等候座,太容易引人注目了,后方的位置靠近停机坪的落地窗,玻璃的反光也会暴露你观看监控的现况,那么嫌疑范围就可以进一步缩小……”
耳机里带着笃定笑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通讯那头的人也在不断迫近他的真相和他的现实,跷腿靠坐在墙边位置的年轻人“啧”了一声,让手机从掌心滑入袖口,丢开已经数分钟没有翻页的杂志,在工藤新一与他将彼此映入眼帘的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你没有任何退路了。我已经联络降谷先生安排公安把守在各个入口,乌鸦,今天你插翅也难飞。”
工藤新一一边追一边说得又急又快,果见对方舍弃了朝大门方向逃离的念头,灵巧地绕开搬运行李的旅客,踏上扶梯的栏杆,三两下轻盈地跃至楼下。
他眸光闪动,正待再说什么,对方却发出一声轻蔑的笑。
“哼,你觉得那些庸才能抓得住我么?”
滋滋声传到耳中,是乌鸦结束了通讯。
数名安保人员前去阻拦,仅在眨眼间就被他抽走腰间的电击棍,然后被精准狠辣地一击袭中后颈,随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
工藤新一不可避免地被这些人阻拦了前进的脚步,侦探拧起眉头,伸手探了探昏迷众人的脉搏,确认无恙后才重新起身追去。
对方像在故意恶作剧,一边跑还一边把身上的外套领带等物都解开,他从身上脱下一件,就朝身后的工藤新一抛过去一件,让工藤新一闪躲得极为狼狈。
偏偏侦探顾忌着他变装成他人脱身的可能性,一瞬也不敢让他从自己的视线中逃离。
双方在错综复杂的回廊中奔跑追逐,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工藤新一推开厚重的大门,视线越过杂乱的配电室设备,最终落在了那个已经将半边身体探出窗外的身影上。
窗户大敞,汹涌浓雾灌进室内,在这同一时间,对方漫不经心的一声笑语也涌到了工藤新一的面前。
“我当然知道打电话给你就会暴露我自己,不过工藤侦探,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特地吸引你的注意?”
因为只有砝码够格,对方才能够实现调虎离山的计谋。因为如果工藤新一在蜥虎身边,对方真正的诡计就有失败的风险——
电光石火间,答案闪过工藤新一的脑海,令他的呼吸忍不住收紧。
而在下一刹那,他听见了对方彻底剥离开所有情绪的冷然声音。
“退后。”
视野最后的焦点是手套包裹的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本能瞬间叫嚣起危险,工藤新一下意识屏住呼吸,旋即机房角落长响的“滴”声让他后颈的汗毛立刻炸开。
工藤新一不假思索地依言后退了一步,甩上内夹钢板的铁门。但他还没来得及跑开多远,身后就传来轰然一声爆炸巨响,炸开的铁门被嵌入墙体,汹涌而出的气浪余波直接将他掀飞在地。
侦探的大脑在震动中空白了数秒,待他回过神时,身后已经变成一片燃火的废墟。
这一整座建筑都因爆炸和骤然停电陷入了混乱,不知情的旅客以为机场遭遇恐怖袭击,发出惶恐的尖叫。
不知过了多久,工藤新一接到降谷零拨来的电话。
“蜥虎死了。”那头言简意赅地说明,“凶手是他的亲生儿子中岛大政,应该是……误杀。从来到机场起,明面上的那个蜥虎就是冒牌货,真实身份是和他身形相近的保镖。真正的蜥虎伪装成了替身身边的保镖。这件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也包括他的儿子。”
工藤新一闻言沉默,随后告诉降谷零他会马上赶到现场。
他放下手机,绕开障碍,隔着未熄的火焰望向焦痕遍布的空旷窗台,原本坐在那里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这是理所当然的,引发机房爆炸本来就是对方脱身的手段。侦探心说。或许这又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停电是为了引发蜥虎和中岛大政的应激反应?又或者,当时还发生了什么意外,诱使蜥虎的独子亲手杀害了他的父亲?残余的理智仍在调动头脑去思索。
此前数次故意失败的暗杀也是对方有意为之的陷阱,目的就是利用恐惧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剥夺对方的理智,然后令他们在疯狂中自取灭亡。
此时对方在卡片上留下的预告忽然闪过他的脑海。
「乌鸦是一种睚眦必报的鸟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的做法。」
“过失杀人……”工藤新一喃喃,垂在身旁的手指蓦地收紧,“……子弑父?”
大商人的继承人在众目睽睽下杀死亲父,事后又查出对方动手的原因是收到不明来源的视频,录像揭露了对方与父亲情人的性丑闻秘密,这便成为对方失去理智的起源。
乌鸦在发送视频以后,故意拨打电话挑衅这位继承人,假称他已埋伏在蜥虎旁边,让中岛大政做出选择。
是保护自己的父亲,事后乌鸦将那份录像原封不动地发送给蜥虎呢?
还是选择背叛蜥虎,坐视乌鸦夺走他父亲的性命呢?
两种选项都邪恶至极,无论选择者如何作为,都注定走向万劫不复的结局。
所以对方做出了第三种选择,结束和乌鸦的通话以后,他走出卫生间,回到蜥虎所在的贵宾室,在进门瞬间回拨了乌鸦打来的号码,借机锁定了同一时刻手机震响的保镖,认为对方就是真正的乌鸦,决定将其灭口了事。
但是中岛大政没有料到,乌鸦早就留了一手应对他的追踪。他回拨的通讯被转拨到蜥虎本人的手机,并且乌鸦在同一时刻炸毁了配电室,引发了全机场的断电,除了配置紧急发电装置的关键设施,其他区域一齐陷入令人恐慌的黑暗。
显然这是一个险恶的、将计就计的圈套。
骤然置身于停电后的黑暗环境,附近的旅客轰然作响的骚乱声音和视野限制将会令他的对手比往常更加焦躁。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的铃声宣告着不死不休的敌人就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混进了他们千挑万选的保镖里。
唯恐对方趁着黑暗逃离,害怕视频被对方公开、失去父亲信赖的心理,将会逼迫中岛大政铤而走险。
恐怕中岛大政是这样想的,反正到时候只是死了个发出过威胁信的恶徒,届时让律师适当运作,就能不痛不痒地以正当防卫结案。
他和父亲都将失去一个心腹大患,也不必抛下经营多年的生意,到国外重新打拼。
然而当紧急供电的灯光重新亮起,栽倒在地的死者脸上的墨镜歪斜滑落,露出带有老态细纹的眼角,对方脑海中一切关于未来的幻梦都化作了泡影。
同时赶到的便衣公安推开一脸怔忪的中岛大政,揭开死者面上的口罩,下方赫然就是蜥虎本尊死不瞑目的脸孔。
凶手当即颤抖着肩膀后退一步,立即被身后的警察合力扣住。
工藤新一隔了数分钟后才姗姗来迟,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意识到这是一个借刀杀人的计谋,死者虽不无辜,幕后黑手却是诛心的算计。
这桩案件性质恶劣,背后牵涉甚广,工藤新一后来又花去很多时间去配合警方的诸多调查,离开警局时天色沉黯,街灯昏黄,已是深夜。
长街只有三三两两疲倦的行人,黑夜仿佛沉默的河,冰凉地流淌在他的后背。
尽管有雪亮的月光照亮了前路,工藤新一迈步的步伐却越来越缓慢。
脚底亦步亦趋的浓重影子一直在晃动,一如在他心头晃动的某个摇摆不定的阴影。
临街有家可移动的居酒屋小铺,常是附近晚归的人消遣或买醉的港湾。
冷风裹挟着炸物的香气,此刻工藤新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被过度忽视的肠胃滞后地感到隐痛。
再没食欲也得补充能量。他有些烦躁地走了过去。
他点完餐以后维持着神思不属的状态独坐了一会儿,忽然间,挂在檐边的风铃发出一声脆响,挡布被一只手拨开,工藤新一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自顾地夹起炸饺,咬去尖端,在口中慢慢咀嚼。
店老板热情地招呼:“欢迎光临!客人需要什么?”
“和那位先生一样。”来人同样开朗道,声音很是年轻,气质也是。
工藤新一的拇指和食指钳着酒盅,眉眼间的情绪淡得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手指轻轻摇晃杯中清澈的酒液。
“别学我。”他说,状似厌烦。
“什么?”那人道,应对得轻松又狡猾,“说不定我们只是恰好口味一致。”
工藤新一按在酒盅的手指微紧了紧。
“我不觉得。”
话音落下以后,他似乎又花了一两秒整理情绪,才说:“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比起好心提醒,这句话更像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嗯?”一声短促的笑,“我以为您知道以貌识人并不可取,不是么?”
修长的手指攀上工藤新一放在桌上的手背,冰凉指尖暧昧地轻抚他指节的那一小片皮肤。
“说不定我们是同龄人呢。”他轻柔道,意味深长的语气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暗示什么?
工藤新一思索着这句话语,忽然感到一股迟来的怒气,那大概是劫灰下皑皑的余烬,拨开冷透的外层才发现内里仍旧在灼烧出痛意。他的眼神冷了冷,斜睨过去,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藏匿在鸭舌帽的阴影下面,胆大包天地仍旧一身白天的装束,迎上他的视线,那丝笑意很快变成同样锐利的痕迹,灼灼地与他对视。
“生气了?”他问。
工藤新一不答。
“这副表情……是在谴责我吗?”对方问,低笑一声,用柔和又亲昵的声音轻言慢语,“别生气啊,那些渣滓压根不值得名侦探工藤新一拯救。再说我也没亲自动手不是么?死有余辜的家伙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了。”
他的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
“说到底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啊,莫非你还在记恨十年前的事?那个怪盗确实算得上是相当无辜呢,但是这世上还有一个规则,弱小和优柔寡断也是一种原罪……”
工藤新一听到“怪盗”二字时蓦地抬眼,露出被触及逆鳞的厉色,却见台后的老板不知不觉靠着柱子昏睡了过去,身侧人的手指已经摸上了他腕上的手表,拨开辅助麻醉针瞄准的玻璃表盘,又轻轻扣了回去,来回反复地动作着,从铺子上方投来的一簇辉光落在他优美的指尖。
“社会和秩序的存在为弱者提供光明和庇荫,但是侦探先生,在这面保护伞势所不及的地方,那些奉行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暗处,才是你与我一较高下的天地。”
在工藤新一既没有接受也没有否认的沉默中,对方却仿佛被取悦般轻笑出声。
“工藤新一,你爱我为你带来的刺激么?”
他柔声问,手指如刀尖抵上侦探的心口。
“是爱?还是变成了恨?你应该知道,世上再没有比我更聪明的人能够刺进你的心,也没有比爱恨更强大的情感能够容纳你对我的感情。”
工藤新一没有去瞧这人蜿蜒在自己侧脸上过于蛊惑缱绻又过度傲慢冷酷的视线,没有疑问的问题有什么可令他动摇的。
“这次是你赢了,乌鸦。”侦探道,但还不待乌鸦脸上过分漂亮的虚伪笑容变成真心实意的得意,他也笑了下,“所以,欺骗、挑唆、误导……这样就能够使你满足了吗?”
工藤新一扬起的笑容中带有几分危险锋利的味道。
“你还有一个打算亲手弑杀的目标吧。”
这句话使得乌鸦终于缓缓收敛了面上的轻浮神色,几近面无表情了一瞬间。
虚假的社交笑容同时在工藤新一的唇边消失。
电光石火间粘连的视线一触即分,烧灼彼此的刺痛几近谬觉,但工藤新一藏在衣袖里的小指却神经质地抽动了下,好似被猩红的火星燎到皮肤。
贯通长街的凛风不断扯动这家小摊悬挂在外的挡帘,寒流一鼓作气地灌进他们之间好似断裂开来的无形裂隙。
乌鸦在这种氛围里站起身,似乎由于不胜寒冷,他紧了紧袖子后抱住自己的手臂。
是因为黑夜么?泠泠月光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比白天的时候更加质感厚重。
他的声音在低温中凝出霜雪般的冰冷气息,但不知怎的,也让人觉得里面还掺杂着比霜雪更柔软的情意。
在彼此无言的相互对望中,乌鸦无端淡笑了一声,忽地退开一步。
被干净利落拉开的距离让工藤新一心底兀然一空。
紧接着,乌鸦呼吸的气息不再能被工藤新一听见了。
传递到他耳边的声音也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几个瞬息之后他才意识到乌鸦在问他:
“你要阻止我吗?”
这个人没有否认。他如此善于巧言令色,此刻却既没有通过狡辩去模糊重点,也没有佯装成轻描淡写的模样来转移话题。
本来工藤新一在说出推论的那一刻已然成竹在胸。全世界都难寻敌手的名侦探,做出的推理自然无限接近于世间最确切的真相,可直到当下的这个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仍在寻求来自对方的答案。
你真的不否认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真的不愿意回头吗?
乌鸦,潜在杀人犯,尽管他实施了许多用心险恶的犯罪计划,但这人始终没有将自己置身其中。
这名穷凶极恶的犯罪者,和工藤新一过往所知的罪犯都截然不同,理由在于对方拥有远胜旁人的傲气,一贯不屑无谋的杀戮。
杀人与漠视被害者存在价值的杀戮不同,也和其他任何形式的伤害有别。只有当一个人正视对方与自己同等为人,赌上自己的尊严和过去,只为抹除另一个对等个体的存在时,杀人行为才成立。
他知道这个人从来不屑杀戮,倘若决断,就是杀人。
自己是绝对不会容许他杀人的。
工藤新一这样做并非是在替人脱罪或是标榜任何正义之举,他只是不愿意坐视悲剧发生。
其中有私心吗?他的答案是肯定。
自己亲手去阻止的话,能否彻底打败这个不想被自己击败的人?这一次的胜负又是否能够终结他们多年来争斗纠缠的宿命?
湿润的冷风轻轻拂过面颊,让工藤新一漆黑的发梢随风飘动。他眼底的神采逐渐由迷茫重新变得锐利清晰,这便让二人间微弱牵连的氛围被眼神切割开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
工藤新一将掌心按在桌面,像是凭此按捺住心中愈加沸腾不休的感情,冷静地说。
这样坚韧自持却一身反骨的侦探无疑是迷人的,没有猎食者会不钟情于这么强大又危险的猎物。无论追逐还是被追逐,永远都不会无趣。
乌鸦看着他,唇边再次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容。
“那就期待我们下次相会啦。”
乌鸦放下挡帘的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工藤新一没有阻止他离开,目光追随着对方的身影逐渐远去。
或许有些人无法理解,像工藤新一这样的人,为何会在某些时刻显得离经叛道,而在另外一些时刻,他又格外恪守某种无形的规则,如同他的对手一般有着完美主义的执拗秉性。
乌鸦是那个组织的高层,也是……谋杀怪盗的幕后黑手。如果工藤新一打算不择手段地留下他,此时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但工藤新一没有阻止对方离开,就如同久远的过去一般被留在原地。
仅仅一个错眼,乌鸦的身影便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无踪。
唯有落在桌上的一枝白色玫瑰昭示着对方来过这里。
工藤新一垂目望去,新鲜的露水静静从花瓣上垂下,宛如一滴纯净的眼泪。
一抹复杂而深沉的情绪从他的眼底一闪即逝。
白玫瑰,若是馈赠,有“我与你相配”的示爱寓意。但是工藤新一同样不会忘记,十年前他参与一个人的葬礼,黑馆里挤满的花,也是白色的玫瑰。这颜色纯洁无垢,干净至极,像是月下高傲的掠影。
同一时间,街外明月高悬,远远在天边一挂,便将朦胧的夜色照得愈加清冷幽明。身披黑袍的乌鸦独自站在最高处的建筑上方,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全不在乎脚下险峻的高度,平静地望向远处。
忽而一阵疾风卷来,吹落他漆黑的兜帽,展露出一张无比年轻、标致的少年脸孔,漆黑的发丝略长,掠过眼角,长睫下面是冷蓝色的眼睛。
那是能让他的对手在天明前月落如霜的夜里辗转反侧、此生绝对无法忘怀的容貌。
“真拿你没办法啊,名侦探。”乌鸦轻笑一声,“既然你这么穷追不舍,那我就如你所愿,为你策划一场赌上所有的最终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