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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海上的日子平静地像穿行在一片蓝色的麦田之上,时间久了总不免有些乏味。即使这艘军舰已足够得大,但对于茫茫无边的大海来说,它依旧轻薄得像一片飘摇的落叶。
      更不要说这艘军舰上有着重重的规定和禁令,能够供人自由行动的范围本就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内。

      洛伊丝小姐曾经告诫过我,不要在船舱内乱跑,因为那些驻守在各处的士兵手里的枪全都上了膛,他们只听调,不认人。
      “‘从出海的那一刻,战斗就已经开始。'这是鼯鼠中将的名言。”洛伊丝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不是针对你,这是军队的规矩。”
      我明白,所以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医务室里,洛伊丝去哪我就去哪,只不过偶尔会站在甲板上看一会儿海。

      干涩的海风在云间涌动着,海浪似乎永不停歇。

      遮挡在眼前的手掌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亮的橙红色,饱满鲜艳的血液在其中流淌。
      放得远一些,上面错综复杂的掌纹清晰可见,似乎其中蕴含着某种未知而不可解的命运,使得微曲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自从和鼯鼠先生的那次对话之后,我的身体总是会出现类似的情况,需要用尽全力握紧拳头,才会抑制住那股颤意。
      我也有想问过洛伊丝类似的症状该如何治疗,但是一想到又要回到之前一天三顿吃药的日子,霎时歇了所有的心思。

      算了,每天被人追着喂药已经很过分了,再多来一天都不行,反正这种小毛病也死不了人。

      双手紧紧握着围栏,我无聊地趴在上面往下瞧海水击打军舰所溅起的白色浪花。

      突然,温热的指节附上后颈的皮肤,指腹按压在脖颈上的大动脉,以一种温和但无可反抗的力度将我拉了过去。

      直到那只手放下,我才堪堪站稳脚跟,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是鼯鼠先生。
      白色的披风微微起伏,在蔚蓝大海的陪衬下,如同一面永远飘扬着的旗帜。金色的流穗在肩头晃动,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腰间挂着武器,宽大的手掌搭在武士刀上,手指虚拢,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懈怠。

      “不要靠得太近,不然任何的颠簸都能让你坠入海底。”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讷讷地点点头:“哦。”

      刚刚被捏住脖颈时一瞬间炸开的感官,正如同小虫子一样细细密密攀爬过后背,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下一秒,峻厉的目光犹如实据般落在我身上,似乎任何轻微的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记得洛伊丝小姐说过,你的病才刚刚好,应该不适宜待在甲板上。”

      鼯鼠中将身上那种军人的肃穆让我不敢多加放肆。

      我规规矩矩地站好,偷瞥他的脸色小声为自己辩驳:“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洛伊丝有些小题大做而已。”

      对方硬邦邦的表情让我无法窥探到他的真实情绪,越说下去,声音不由得越发含混。
      我不太习惯那样的注视,像是被浸泡在冷水里之后又拎出来,整个人会变得狼狈不堪,变得软弱。

      鼯鼠的披风被吹得飒飒作响,一时间甲板上显得有些寂静。
      突然白色的衣角扬起,身后书写着正义的披风兜头落在了我身上。披风内衬还残留着体温,我下意识攥紧手下柔软的布料,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最终灿然一笑道了声谢。

      宽大的披风如同白色的裙摆落在脚边,我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如一轴青松般的男人,迎着风说道:“鼯鼠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鼯鼠安静地站在一旁,绛紫色的长发利落地绑缚在脑后。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遥远而狭长的海平面上。印有海军标志的白帆里鼓满了风,如同一只只永不坠落的白鸽。

      起风了。

      他将目光放置在我身上,眼神谨慎而冷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就回医务室,我会让洛伊丝小姐过来提醒你。”

      说完没等我回答便转身离开。

      军靴踩踏过木板发出沉重的叩击声,路过站岗的海军立正敬礼,脸上带着稚嫩的敬意:“鼯鼠中将。”

      “嗯。”

      沉稳的应声下是越来越远的身影。

      在楼梯的转口,我似乎依稀看见那个永远看向前方的男人,抬手扯了扯脖颈上那节的领带。

      /

      三日后,军舰抵达了塔蒙达岛。

      港口热闹非凡,入目之处都是装卸货物的商船,还有一些帆船和小艇也停泊在此地。

      高狭的桅杆层层叠叠的交错而开,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打着赤臂的工人接踵而行搬运货箱,一些穿着更加规整的人拿着册子盘点与监督,吆喝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在午日的余晖下,格雷戈和我一起下了船,同这里的海军交接情况。

      我插不上话,在一旁低着头踩他的影子玩。

      两米有余的高大身躯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勾勒出肌肉的轮廓,这种肉眼可见的力量感让大多数人都绕着道走,偶尔隐晦地投过来一个眼神,也会很快地移开。
      当然,或许也有旁边就是海军基地的原因。

      其实格雷戈脾气也算不上坏,至少我在船上的日子,他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瞭望台,就是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上一觉,躲避鼯鼠中将的巡查,很有一种上班摸鱼不顾死活的感觉。
      这样完全不着边调的行事作风,竟然是向来以严谨著称的鼯鼠先生的部下,真是有些奇怪。

      我正想着,和身边的人谈话的格雷戈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扭头看过来,吓得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移开了视线。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敏锐的吗?

      吐槽的话还没在脑子里过完,视线内那只垂落在身侧的手突然抬起,拎着我的后领,像小鸡一样提到前面,指着对面的人说道:“他叫威利,你想去哪就告诉他,这里路过的船只他都一清二楚。”

      我迟钝地点点头,半天应了一声:“嗯......哦。”

      不远处人群中同样穿着海军服的人在招手呼喊,我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旁边的格雷戈却很快地反应过来,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先走。

      我扭头看向港口的方向,明白他们快要起航了。

      格雷戈看了我一眼,意外地首先移开了视线,像是遇到什么难题一样,表情难耐且不爽地低声吐槽了几句。

      我忍不住想要发笑,真是的,他以为我会哭吗?
      太小瞧人了,我想只是还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
      离开人美心善的洛伊丝小姐,离开代表安全港湾的军舰,然后尝试着独自一个人在异世界生存下去。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最可惜的是没有抱上一双大腿......呃,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舍不得代表着海军良心的鼯鼠先生。

      为了让气氛变得稍微好一点,至少不要这么尴尬啊喂,我学着招财猫摆手的姿势,冲他笑着说:“那,拜拜。”

      格雷戈愣了一下,嘴里骂着我一副蠢样子的同时,一只大掌落在我的头上,略带僵硬地呼撸了几下。他根本没有控制力道,似乎是故意地,把我仰起的脖颈又压了下去。

      “走了。”轻慢的语气从头顶的方向响起。

      高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夕阳落在海面上,灿烂的霞光从水天一线处铺染开来,如同一次盛大的开场与落幕。
      再见啦,救我一命的龙套海军先生。

      /

      我站得有些久了,意识到身旁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军舰已经驶离海面有一阵子。

      被拜托的海军先生看起来和格雷戈一点儿都不一样,没有过于迫人的身高,也没有那么强悍的气势,是所有人想起海军时,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印象。
      表情严肃,身姿俊拔,军队的规矩像是框在他身上,衬得这人像一节雕刻的石像。
      即使等待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耐烦。

      海军先生敏感地捕捉到了我打量他的视线,随即正了正帽檐,介绍说:“我叫威利,格雷戈来得太晚了,船都泊岸休整,要走只能等明天。”

      他看了眼手表:“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威利先生是一个很稳重成熟的大人,几句话就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安静地跟在他身边,看着两边街灯临次亮起。

      摊贩已经收拾东西回家,不过路过的饭店和小酒馆内依旧热闹喧鸣,零星能听见几声猜拳的声音。
      偶尔路过几个人,他们熟识地和威利先生打着招呼,态度带着几分亲热与敬重。
      我没什么好奇心,躲懒地落后几步发着呆。

      天色开始变暗,蓝色由浅至深逐层叠加,最远处山的轮廓晕成暗沉沉的一团,最后墨色从边缘处流淌开,铺满了整片天空。点点闪烁的星光如同人脸上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
      人总是会被天空所俘虏,因为只有在无穷尽的虚空中,不断在身体里膨胀起来的情绪才找到了安置的地方。

      我看得有些出神,一时没注意脚下的路,不知道踩着什么东西,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幸好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臂,那股力量拉着我站直才收回去。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眼眸中反射着四周的光:“看路。”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小插曲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看什么都新奇的、还没长大的孩子。

      我拨弄着前面的头发,试图挑起话题转移注意力:“威利先生是本地人吗?”

      “是。”

      “........”很好,精炼而简短的回答。

      “那威利先生怎么和格雷戈先生认识的呢?”

      “同期。”

      “......哦。”我用指尖挠了挠脸颊,不由得又抬头望了望天。

      算了,让我一个社恐被沉默淹死好了。

      就在我决定安分下来的时候,威利先生却开口了:“你的家乡在哪?”

      “诶?”我脑子里在想其他的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等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我才突然恍然,哦,对了,威利先生被拜托要送我回家来着。

      可问题是......我已经回不去了呀。

      那套离家出走的说辞只是一个谎言,是当初我为了糊弄鼯鼠先生所编造出来的谎言。
      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归途供我奔赴,没有故乡让我降落,没有岛屿能够安放我的未来。
      这片大海再辽阔,于我而言,却只有空旷,而无意义...

      “怎么了?”平稳的声线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愣愣的抬头,发现威利先生正站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门店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灯光昏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雪花般落在我身上。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随即向我的方向走过来,随即向我的方向走过来,靴子的踩踏声清晰地传达到耳蜗,连心脏也不由得随着相同的节奏跳动。

      “塔蒙达港口四通八达,来往船只众多,这片海域的岛屿都在航线之内。即便是距离太远,商船到不了的地方,也总在海军的巡逻范围内。”他走向我,普通的海军制服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

      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直藏匿在黑夜里的面容缓缓显露出来,他还是一副正派的模样,只是蹙起的眉峰平添了几分的锐气,暖色的灯光不仅没有将这种锋芒弱化,反而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突出了绝佳的骨相。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当沉喑的嗓音消散在寂静的夜里,脚步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冲他抱歉地笑道:“威利先生,我想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可以吗?”

      我没办法在那样坚定的善意面前撒谎,可也没办法完全的坦言相告,只能做出含糊不清的回应。

      幸好,威利先生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终确定我没开玩笑,转过身说道:“好,我知道了。等你要走的时候,再来找我。”

      没有不断的诘问,更没有惹人的劝告,像是本就自然般接受了这样奇怪的请求。

      真奇怪,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令人轻松且愉悦的尊重了。

      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露出,夜色似乎也没刚才那么浓重,街道上两人的身影慢慢拉得很长很长。

      “威利先生,你一定很适合我们家乡的警服。”

      “多谢。”

      “诶?”

      “听起来是夸赞。不是吗?”

      寂静中传来清脆的笑声。

      “是哦,是最高赞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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