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景鸢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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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苏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非央的。
　　那是她有生以来参加的最无聊的一次聚会，话题浮夸人群疏离，她几乎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那个初识的朋友来参加这次她举办的活动。想法设法地打算偷偷溜掉的时候，端着一杯橙汁退到门边的时苏看到虚掩的门外一晃而过的女孩子的身影。

　　第一眼看到的非央穿黑色微长的风衣，系着胸前的一颗扣子，深蓝色的牛仔裤，短而零碎的头发微微挡住看过来的眼神。看见时苏出来，女孩子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一般在原地怔了怔，眉眼间显出一些单纯的慌乱和局促来，等到看出不速之客也是和自己一样想要逃离聚会的时候眼神瞬间便温柔了下来，她指了指前方黑漆漆的一片：“楼梯在那里。”
　　尽管从不承认自己会怕黑或者某种意义上胆小，看着一团漆黑的时苏还是下意识地怵了一下，几分忐忑跟在女孩子身后走进黑暗中摸索着扶手下楼。非央的脚步声很轻，无窗无灯的楼梯间里只有风衣的料子在步履间微微摩擦的声音和时苏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下了两段楼梯的时候非央突然迟疑地顿住脚步，视觉之外的微妙感知能力让时苏感觉到非央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会害怕吗？”
　　然而还没有等时苏在微微窘迫的间隙里给出一个答案，衣料的摩擦声就再次向下楼的方向飘去了，只是这次，楼梯间里响起了另外的声音。
　　非央在唱歌。
　　那是一首时苏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有温婉悠扬的曲调和平和的速度，抑扬顿挫的质感在非央略显单薄但是温暖的声音中有着包容的柔软味道。她的声音很小，回声也并不大，像是随意地哼吟着的小调，却无缘无故地仿佛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写满了微笑和安心。时苏在身后默默地跟着她继续下楼，推开门出了楼梯间的一瞬间，那些回音的质感顿时全部消失在空气和光线中，时苏抬头看见非央逆光的剪影，打在灯光下看不到表情的脸却有着异常温柔的轮廓，时苏恍惚地觉得仿佛刚刚走过了时光隧道，在另一端的出口处看到了无可名状的美好，在一瞬间深刻成让人过目不忘的绚烂芳华。

　　她没有缘由地静静勾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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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没有办法完成的对话包括某些情境之下的“很喜欢你”“会一直等着你”或者是“对不起”，对于时苏来说则是在熟络了之后对非央说“那时候”。
　　刚刚见到的时候，第一眼的时候。她笑了的时候。以及之后的很多时候。

　　如果单纯地比拼文艺情调或者敏感纤细，时苏自认自己还算是大条活泼的性格，至于非央性格里奇异的文艺色彩为什么会吸引自己产生若干莫名的情绪和好感她并没有去深究过。然而毕竟还是少女，也总归有着百般的心境和在心境里反复纠结的情绪，也有那么些许时刻时苏会恍惚地想到若是不曾相见，时至今日的自己该是如何。
　　她那时候看到的非央有着沉静透彻的眼神，带着些微凛冽的凉意，有的时候垂下眉眼来会有少见的温润色彩。大部分时候表情淡淡的，笑起来很温暖，眼睛里有明亮湿润的光。有一次非央对她说，会笑的人是从眼睛开始笑的。之后时苏对着镜子僵硬地试了很久，等她折回去找非央理论的时候对方笑出了声，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是之前别人告诉我的。非央微笑着补充了一句，眼神中有时光逆流的色彩。

　　第一次和非央一起出去旅游是对方主动过来邀请的。彼时时苏正在寝室里翻一本旅游手册兴致勃勃，非央敲门进来，按下对方手中的彩色手册问，要不要和我回家乡去。
　　时苏想自己一定是在自己根本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了对方。
　　于是她们一起启程去那个中原的小城，火车沿途路过平原和村庄，非央抱着一本书，却长时间地看着窗外流过的风景，侧脸隐隐映在窗户上，随着行车微微晃动。时苏靠在另一侧看她，耳机里是清浅的音乐。时间长了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非央已经在时苏身边坐下。外面薄暮低垂，火车喧嚣着飞驰过一段故事一般的情节里。
　　她们在青年旅社里找到一间小小的房间，然后轻装出行。小城里有和别处相仿的炊烟和人群，热闹的时候现代和工业的气息可以充斥着整个街道，静寂的时刻也可以如同无光无星的寡淡夜晚。她们一起穿过公园里的花丛，绕过秋千和摇摇摆摆的小孩子，沿街手拉着手看年轻的姑娘和街边地摊的小贩对一件小巧的饰物爱不释手地讨价还价，又或者在一家小店驻足，点一碗大得超出预想的面或者要一个热乎乎的饼。时苏举着照相机把所有细小的微妙和新奇都记录下来，非央在旁边微笑着看她拍形状新奇的路灯，刚刚修剪完成的绿化带，或者是公交车上托着头对窗外出神的少年。更多的时候她们沿着河慢慢地行走，迎面过来说着时苏没有听过的口音的异乡话的男女，非央有些时候等走远了之后微笑着做解释，有些时候自顾自低声哼唱着什么。脚边的石头缝里有的时候会爬出来各种小生物，时苏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看着坐在河边垂钓的人，都是相隔很远地孤零零地坐着，久久地一动不动。时苏着迷地看着他们，觉得仿佛自己一瞬间看到了成长在这里的少女非央心中静默如同流水一样的心情。

　　也是很久之后时苏才知道，非央并不喜欢旅游，她只是对回家这件事情无法抵抗。
　　即使家乡已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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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久了时苏才发现非央性格里糟糕的一面。某种程度上的孤僻，偏执，不愿意和人交往，又或者是对于一些事情过分而不能控制地纠结和情绪失控，以及在此之后对自己的深度厌恶等等。时苏乐天地想自己这样豁达的性格或许可以一定地影响着非央，一边很高滴估计着自己的作用一边幻想了一下非央温暖而阳光的样子，然后偷偷地笑得很开心。
　　她所熟悉和喜欢的非央，虽然那样一张清冷的脸偶尔会有温柔的笑容，但是在淡漠的表情里更多的还是断然决绝的凛冽。
　　那样的习惯于少言寡语的少女，很多时候在自己的心事里低沉着情绪，眼睛里没有光芒和温度，愤怒和悲伤绵长而郁烈，有的时候爆发成撕裂的伤口，有的时候会哭得歇斯底里。时苏在身边默默地看着她，拥抱她在时间延长里慢慢冲淡的浓烈，以及之后难以言表的缄默的悔意和自暴自弃。
　　而那也是在多久之后，才成为非央记忆中最为珍贵的难以再得到的温暖和包容。

　　有一次时苏有机会翻到非央的画，素描本子里景物和静物居多，也有风景的钢笔线描，还有几张人物肖像，正面的侧脸的剪影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短发的女孩子，漂亮秀气的眉眼间些许英气，然而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却仿佛是星光尽头般无尽温柔。时苏歪着脑袋想对方真是个好看到让人觉得艳羡的存在，而非央那样柔软细致的笔触下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情。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里有着微微的静默的空白，仿佛某种微小的情绪被无限拉长，细细密密地缠绕在心间，久久地摆脱不去。
　　她记得非央看着肖像画的时候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温柔如水，以及唇角细不可见的漂亮弧度。

　　关于过去的事情非央从不提及，时苏也一直觉得自己无权过问，虽然有很多时候好奇心会膨胀成让人难以控制的欲望，但是每每想及画像内那美好的勾勒，时苏就觉得自己仿佛顿时失去了之前全部的勇气。
　　即使并没有任何联系，即使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即使其实也知道是非分之想——但是也总还是会有那么些念想。
　　时苏觉得从某个时刻起，自己就已经踏错了一步。

　　好比看着非央夜里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的时候无表情的脸，便可以推知在回忆里究竟是怎样的纷乱情绪。时苏发现自己日子久了就可以在非央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的表情里读出细微的情绪波折，推断那些少女心思和混乱的想法便成了一种可能下的神奇能力。只是这样的能力并不能给时苏本人带来温暖和愉快的心情，更多的时候她会和非央一起沉到对于过往追忆的心情里，只是那个时候的时苏并不知道那张秀气的容颜背后的故事和细节。
　　时苏想，其实从始至终，非央对自己的了解都没有自己对她的了解那么深入和细微。
　　那些可以归于炽热的浓烈的情感，仿佛盛夏时分的心情一样躁动不安的微妙气氛，也会在这样的句子里从头冷到尾。

　　爱情是不公平的。
　　仿佛也正因为如此，便更加让人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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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了男孩子的请求之后，时苏一个人在咖啡厅角落里大哭了一场，然后接受了自己生命中第一个男朋友的存在。
　　非央知道了之后，只是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的表情里仿佛带着过多的了然和云淡风轻，让时苏觉得自己仿佛刚刚穿越了一个梦境，在梦里执迷太久，明知清醒却依然恋恋不舍。
　　最终的最终她也没能见到画中的女孩子。只是等到日后非央从她的生命轨迹中消失不见，她依旧会在偶尔的夜深人静中梦到那张温柔的脸，以及眼神里长足的温柔。
　　那仿佛是倾尽天下的所有，也不及万分之一的强大力量。

　　时苏在婚礼的圣殿上一个恍神想及此，瞬间竟潸然泪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