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云似帆

9、雨水

　　根据周影自己所说，他已经给林疏语制定了详细的“演讲攻略计划”，但无论林疏语怎么问他都不肯透露计划的详细内容。

　　林疏语觉得肯定是因为这个计划根本就不存在，周影却说让她周日中午直接到麦当劳集合。

　　除了月假，清外高中部的每个周末都要补课，只有周日下午休息半天。

　　周日中午的放学时间是整个高中部最热闹的时候，无论是住宿生还是走读生都在下课后第一时间涌向校门。

　　林疏语喊上了钟磬音陪她，到了麦当劳以后发现许筝远也在。

　　她问周影吃麦当劳和他的计划有什么关系，周影不答，只招呼他们快点餐。

　　上餐后，他第一件事就把所有番茄酱都挤完：“好了，现在你可以去问服务员要番茄酱了。”

　　林疏语：“……”

　　“就蘸这些吃呗。”她企图逃过这劫，“你这样很浪费。”

　　“一会儿就都被许筝远蘸完了。”周影有备而来，不给她这个机会。

　　“蘸完了……那就干着吃呗。”

　　“林疏语，”周影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连去要包番茄酱都不敢啊？”
　　他没提前告诉她就是怕她知道以后连来都不敢来。

　　“好好好，我去就是了。”

　　林疏语在内心默默哀嚎，但没办法，她还是在钟磬音和许筝远看热闹的目光中站起身。

　　走出去两步，她又返回来：“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说完把周影也拽了起来。

　　到了点餐台前，她又踌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您好，那个，能不能……”

　　“35286，取餐。”

　　“给我一包番茄酱……”她越说声音越小，底气渐渐不足。

　　正是饭点，店里坐满了人，旁边还有好几个外卖员在等着，前台的员工都在忙着打包出餐，没人注意到她。

　　林疏语把伸出去要番茄酱的手又收回来，尴尬得假装整理头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影在她身后站着，目睹了全程，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疏语要去打他，向后摆手，却被周影一把抓住了手肘。

　　“咳咳。”

　　周影装模做样地大声咳嗽，他个子高，本就引人注目，这下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连正忙着打包的服务生也往这边多看了两眼。

　　林疏语抓住这个机会，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开口：“您好，能给我一包番茄酱吗？”

　　点餐台的服务生态度很好，微笑着递给她两袋。

　　在突破第一道心理防线后，林疏语发现和陌生人说话也没有那么难。也许是有熟悉的人站在她身边，会觉得安心一点。

　　下午，他们去了学校对面的书店，二楼有几个座位可供学生上自习，林疏语帮周影改他的演讲稿。

　　选举将在周一下午举行，时间紧迫。周影写的稿子更像是一篇平铺直叙的普通作文，林疏语花了好大功夫才它改成一篇适合竞选的演讲稿。

　　周影在一旁倒是清闲。

　　“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帮我去买瓶水，闲着也是闲着。”

　　“我这不是在帮你寻找下一个交流的人选嘛。看到这个书店的老板娘了吗？”

　　用周影的话来说，和陌生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拉近距离对她增强信心很有帮助。林疏语嘴角抽了抽，问怎么才能和人家老板娘搭上话。周影倒是直截了当，说这不归他管。

　　“……”

　　于是林疏语被迫“主动”出击。还好老板娘人很和善，在林疏语主动攀谈后热情地和她从生活聊到学业、从学业聊到理想……林疏语全程绷着神经认真搭话。

　　他们晚上还有晚自习，时间差不多了，周影收拾好东西去喊林疏语回学校。

　　他单手把书包甩到肩上，逆着夕阳站在书店门口。

　　“林疏语，走了。”

　　林疏语就快没话聊了，救兵的出现不禁让她十分感动。

　　周影接着和书店老板就打招呼：“婶婶，我们先回学校了。”

　　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林疏语和老板娘说了再见，跑到门口去追周影。

　　“老板娘是你婶？”

　　周影似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漫不经心：“表婶。”

　　“你怎么不早说？”她刚才都快要紧张死了。

　　“你也没问啊。”

　　“……”

　　金色的夕阳铺满校园，刚吃过晚饭的学生们正嬉笑打闹着往班里走去。

　　林疏语气呼呼地跟在周影后面，走到岔路口，周影突然停下来。

　　“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下徐老师。”

　　“你去找徐老师干什么？”刚被“坑”过一次，她下意识警铃大作。

　　“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

　　她挡住周影的去路：“不行，你不说我就不回去。”

　　周影想了想，反正一会儿也是要告诉她的，现在说还能让她有时间准备。
　　“我就去跟她说一声，让我们晚上在班会的时候来个预演，先按照今天下午写的这个稿子讲一遍。”

　　林疏语大惊失色：“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呢。”

　　“不用你背稿，先照着念就行。”

　　“这不是背不背的问题。”

　　周影想接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却林疏语转了个圈拉住胳膊。

　　猝不及防地，周影被拽了一个踉跄。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反正你别去。”

　　“你别拽。”

　　“不行！”

　　周影接着向前走，林疏语的力气终究是抵不过他，被他拖着向前滑了一段距离。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一道严厉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徐老师。”

　　他们赶快站好。

　　徐莉没有再批评他们，听到周影说希望能在班会的时候试讲一下，也马上同意了，林疏语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破灭。

　　“大家安静，听我说。”
　　周影刚一站上讲台，还没说话，台下已经一片躁动。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8）班的周影。”

　　“好！”台下一片叫好声。

　　“我竞选的职位是学生会主席。”

　　“好！”起哄声此起彼伏。

　　周影在班里人缘好，现在大家都趁机“为难”他，问题不断向他抛来，他游刃有余，一一作答。

　　轮到林疏语了，她和班里同学都不太熟，心里忐忑，担心会冷场。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8）班的林疏语。”

　　教室一片安静。

　　班里同学倒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只不过摸不清她的脾气，不知道这时候起哄她会不会生气。

　　可一前一后上台的两个人演讲时的气氛差别如此之大，林疏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我竞选的职位是学生会主席。”

　　“好！”周影带头鼓掌。

　　“好！”钟磬音的掌声比他更大。

　　有人带头，班里其他同学也渐渐不再拘束。

　　林疏语渐渐安心，流畅地完成了试讲后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件事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

　　正式竞选在星期一下午的最后两节自习课。

　　前一节课刚宣布下课，林疏语和周影便马上冲出教室。

　　阶梯教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高一每个班的两名竞选者，还有从高一到高三每个班派出的五名负责投票的同学。

　　竞选很快开始，他们依次落座。

　　“下面有请竞选组织部的同学。”主持人说道。
　　竞选是按部门来的，现在走上台的是胡言。

　　“各位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七班的胡言，我竞选的是组织部部员。在生活中，我与人为善，乐于助人，人际关系良好……”

　　林疏语在台下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和胡言从两个人身上的零花钱加起来都凑不齐十块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在这个学校里没人比她更了解胡言。
　　小学时候，何莲芝不让她吃零食，她便从来没去小卖部买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零食的价格。胡言正是利用这一点，他让林疏语等在小卖部门口，主动进去帮她买，花光了林疏语身上仅有的五块钱。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包辣条只需要一块钱。

　　他这演讲稿倒是有不少杜撰的成分。

　　不过胡言发挥地不错，他一向擅长在这种场合发言，很有经验，和她并不一样。所以胡言在听说林疏语也报了名以后，才会说：“不是吧，林疏语，你行吗？”

　　其实她知道的，在很多人眼里她并不被看好。

　　竞选进行到一半，林疏语轻声问周影：“最后才轮到我们，没错吧？”

　　周影偏过头，林疏语望向他近在咫尺的眼。

　　她很紧张。

　　“林疏语，”周影的声音很轻，但很稳，很平静，“你那天问我为什么我不害怕当众讲话，我后来想了想，可能自信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做成功一些事后才得到的。比如小时候不管什么活动我爸妈都会鼓励我上台表现自己，他们也从来不会吝惜自己的掌声。一开始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但久而久之便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我觉得，和你说一百遍‘要自信一点’、‘加油就一定能成功’之类的话，都不如你真正做到了一些事。”他缓缓道，“所以，不管是迈出第一步主动和陌生人说话，还是在班里演讲，你都做得特别好。”

　　所以他才会让她去完成“要一包番茄酱”这种一定会成功的任务；表面上的陌生人实际上是他安排好的“卧底”；也会带全班一起鼓掌提前预演成功的画面。

　　林疏语这才明白周影真正的用意。

　　带着“我是否能做到”的目光审视自己，只会加剧不自信的心理。人没办法对从未接触过的事做出准确的判断，对未知产生恐惧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以要勇敢地把“未知”变成“已知”，再将“已知”做好，形成良性循环。

　　自信不是原因，是结果。

　　竞选的最后两个职位才是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轮到林疏语时，她站起来，从容不迫走上台。

　　林疏语握着话筒的手有点抖，她深呼吸，向台下扫视一眼。

　　台下周影坐得笔直，双拳紧握。

　　她定了定神，开始演讲：“大家好，我是高一（8）班的林疏语，我竞选的职位是学生会主席。”

　　她的声音算不上甜美，但胜在清晰沉稳，声线干净优美，很抓耳，内行人一听便知道是个主持晚会的好苗子。
　　再加上明媚大气的长相和毋庸置疑的好成绩，成功赢得在场的不少同学的好感。

　　演讲很顺利，接下来是老师提问环节。

　　“你为什么想要竞选学生会主席？”

　　“众所周知，学生会主席是整个学生会最重要职位，但同样也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好，能够高效地服务大家，让学生会成为在学校里同学们最得力的助手。”

　　“我们注意到你没有填第二意向职位，这是为什么？你就不怕竞选不上学生会主席吗？”

　　“可能是因为……”

　　林疏语向台下看去，周影抿着唇，紧张地盯着她——不同于前面的问题，这个他们之前没有预演过。

　　她收回视线，淡淡一笑：“我自信吧。”

　　进行到这里，她也彻底放松下来。

　　片刻，硕大的阶梯教室掌声雷动。

　　大概因为很少有人能坦然地将自己的野心公之于众，既不怯懦，又不过分骄傲自满。

　　不卑不亢，坦坦荡荡。

　　老师也笑着给她鼓了掌，她的演讲总算圆满结束。

　　周影是所有竞选者里的最后一个，他的演讲很松弛，给人很舒服的感觉。结束后有不少认识他的学生向他提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老师们提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本以为就此结束，没想到坐在最中间的老师又拿起了话筒。

　　“刚才也有一位同学竞选学生会主席，如果你们之间只能有一位是主席，另一位只能当副主席，让你来选的话你会选谁？为什么？”

　　问题直指要害，甚至有些为难的成分在。

　　全场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是我，我会选她。”他没有犹豫，很轻松就给出了答案，“其实没什么难选的，我也并不是不敢为自己争取，而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事她会做的比我更好，所以哪怕最后她是正我是副也没关系，合作才能共赢。”

　　整个教室沸腾了，起哄声此起彼伏。有真心为周影的大格局鼓掌的，也有凑热闹不断往林疏语的方向看的。

　　林疏语则彻底愣住了，在一片喧闹中，她听到了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知道您可能是想看竞选者之间更激烈的竞争或者对抗，可是我从没把林疏语当过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