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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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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城的冬天和春天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可是这一刻林疏语却清晰地感受到——春天降临了。
就在这一天。
——2025.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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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三月,一场春雨过后,气温渐渐回暖,即便是老旧小区里,也已经郁郁葱葱、百花夺艳。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下来,细细密密的叶影洒落一地,站在树下的人也被镀上一层金色。
林疏语正在小区的娱乐广场外等她的当事人,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出现在道路尽头。
林疏语差点眼前一黑。
这阵仗,她只在早上刚开门的超市见过。
目测一群人里最年轻的也已年过五十,而年纪最大的已经头发花白、步履蹒跚。
林疏语趁着队伍还没走到她面前,接着通电话:“啊?怎么了?你赶紧说。”
“我刚才说的什么你不会一个字都没听见吧!晚上的同学聚会你必须得来,听见没有?”电话那头,胡言正在茶水间,磨咖啡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到林疏语耳朵里。
“你放心吧,我肯定去,不就吃顿饭吗,不蹭白不蹭。”
林疏语抿唇,犹豫着要不要问他今晚的聚会都有谁会来。
“我是怕你周五又加班。”胡言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道。
林疏语环顾四周,对面广场里的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着,不远处就是菜市场,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摊主的吆喝声传得更远了,而她面前这家牌子上写着“优乐健康”的小店,灰扑扑的卷帘门紧闭着。
她无奈地笑笑:“放心吧,我现在没班可加。”
在她被律所边缘化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加过班,因为根本没案子。
这次正好赶上律所里其他人都有别的大案子忙,分配下来法律援助案没人做,郑律才把这个案子分给她。
林疏语匆匆挂了电话,看了眼时间,刚过四点半。
她的当事人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是因为这时她刚好接完正上小学的孙子。
“小林律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把孩子送回家以后,顺路去买了点菜。”
联系协达律所的王阿姨算是这些老人中比较年轻的,稍微有些法律意识,在交完钱几个星期还没拿到店家推销的保健品以后,决定走法律途径。
林疏语在店外敲了三分钟,里面终于把门打开,出来一个穿着紧身西装的年轻人。
“李先生您好,我姓林,是协达律所的律师。”
男人的神色瞬间警惕起来。
“王阿姨这次叫我这次来是想找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小李,你说的那个胶囊什么时候能到货呀?”
林疏语话还没说完,便被七嘴八舌的大爷大妈们打断。
“你不是说那个胶囊效果很好吗,我们都还等着用呢。”
“要是没有货,把钱退给我们也行啊,你这关门歇业是什么意思嘛?”
小李径直越过林疏语,换上一幅笑脸:“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只要货一到,我肯定优先发给你们。但现在货物在运输的途中出现了点状况,还希望大家再宽限我几天。”
看来情况比林疏语预想中要复杂。
之前王阿姨只说是有店家让他们交了预付款却迟迟不把东西给他们,她担心对方是想空手套白狼,所以想把钱要回来。
但是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家店售卖的保健品很有可能是三无产品,涉嫌老年人诈骗。
林疏语后退一步,挡在小李和老人们中间:“李先生,是这样的,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看有没有可能我们双方可以协商解决。方便的话可以给我看一下您这里的营业执照吗?”
“律师同志,别跟他废话了,让他还钱!”
小李完全把林疏语晾在一边,双手合十跟大爷大妈们求情:“叔叔阿姨们,我可一直把你们当亲爸妈对待的,我保证,货一到就给你们挨个送到家里!”
“你什么意思?想赖账!”其中一位大爷气势如虹,“我不管,今天要么把东西给我们,要么退钱!”
其他人的情绪也被挑起,瞬间躁动不安,不断挤向前。
“就是,你不是说这周货就到了吗?”
“以前还发鸡蛋呢,现在干脆关门了,你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赶紧把钱还给我们!”
“大家不要激动,不要向前挤!”
虽然这些人已经上了年纪,但精气神很足,力气大得很,林疏语一个人根本拦不住。
“如果他实在不接受调解,我们可以起诉他,到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请大家不要动手。”
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连连后退,人群彻底失控。
“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拿了我们的钱不给东西,算是什么事!”
“退钱!退钱!”
人群哗啦啦挤向前,又一瞬间停住。
“诶呀——”王阿姨惊呼一声。
林疏语的背部传来一阵钝痛。
推搡间,她被挤倒在地。王阿姨也差点摔倒在她身上,幸好被旁边的人及时扶住。
还好老人们都没受伤,只是他们刚买的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萝卜、白菜、金针菇……洒了林疏语一身。
林疏语干脆就那么躺在地上缓口气。阳光照下来,她被刺得眯了眯眼。
她强颜欢笑,维持着基本的职业素养:“叔叔阿姨们,咱们要走的是法律途径,不是暴力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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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闹,小李彻底不再配合,大爷大妈们都要回家做饭了,林疏语也决定今天先到这里,她回去要再查查这个“优乐健康”的资料。
还好她在外面穿了一件浅棕色的风衣,没把里面的白衬衫弄脏。她把风衣拿在手里擦拭着,向公交站走去。
这个小区的位置比较偏,即便已经临近晚高峰,但公交车上依旧没什么人。林疏语径直走到左侧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打开窗,微凉的春风拂面而来。
公交车向着市中心驶去,春日好风光不断从窗外掠过.
钟磬音的电话打来:“小语,我已经到晚上吃饭的地方了,你到哪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
公交车刚好到站,播报响起:“清城公墓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我到公墓这里了。”
公墓所在的位置环境很好,这条路的车流量也并不多,林疏语向窗外望去,对面路边柳叶繁茂,树影婆娑。
本是匆匆一瞥,林疏语却忽然怔住,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脑袋嗡嗡作响。
对面的柳树下,一个男人侧身站在那里打电话,西装外套被他拿在手里,本就气质出众,妥帖的黑衬衫更添矜贵,袖口被挽到小臂上,身姿挺拔。
她听到电话里传来钟磬音的声音:“那还有好几站呢。”
但她不知道此时那个男人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
车子启动时,他刚好转过身看向这辆正在驶离车站的公交。
风卷着翠绿的叶子飘荡,瀑布般的雪粉色樱花隐在公交车身后,阳光铺满大地。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明亮的春天。
风吹起她凌乱的发梢,林疏语呼吸一滞,越过川流不息的车流,怔怔地对上他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林疏语有着片刻的恍惚,几乎分不太清现在的她是在工作一塌糊涂时经过了一个陌生的公交车站,还是在她那风光明朗的十七岁,他一如既往在熟悉的校园里等她。
甫一升温,男孩子便迫不及待换上夏季校服,将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朝她挥手。
阳光自他头顶上方倾泻而下,身后是青葱繁茂的树木。
春光无限好。
钟磬音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我在一楼大厅等你吧,等你来了咱俩一起上去,反正……”
林疏语回过神来,人群和少年悉数消失。街道对面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在刚才的匆匆一瞥后已经转回身去,蹙眉讲着什么,没有一丝波澜。
她已没有心思再听下去。
“我看到周影了。”她的声音很缓、很轻,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
“我刚才,看到周影了。”
林疏语转回身,僵坐在座位上,她现在脑子很乱。
“周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在英国吗?他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等一下,真的是他吗?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电话这头沉默良久。
“喂?小语?”
“我倒希望是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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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同学聚会的地方定在一家地段很好的国际大酒店,单看一楼大厅的内饰便知道,里面的菜品一定价格不菲。
如果不是有人请客,以林疏语现在的消费水平,她是不敢来的。
钟磬音见到她时比她还要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
“小语,你说周影为什么要突然回国?”
林疏语思索着,摇摇头。
总之,她并非被通知的对象。
“那你说,他今天晚上会来吗?”
林疏语正在按电梯的手指一顿,还是摇头。
微信里跳出一条新消息,胡言让她在外面等他们到了一起进去。
“他们”。
林疏语让钟磬音先进去,她站在包厢外的走廊上给胡言发语音,语速越来越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周影今天晚上会来,所以才强调了那么多次让我一定要来?是他让你瞒着我的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林疏语拿着手机的手在不停颤抖,她紧盯着走廊尽头的转角,心脏剧烈跳动。
那个春天,她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
脚步声传来,几乎是同一瞬间,林疏语转身就走。
她想逃跑。
还是晚了一步,上天没给她这个机会。
“林疏语。”
熟悉的语调,和以前一样,他每次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都让人听不出喜怒。
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下。
林疏语以为他们的人生早就不会再有交集。
即便有,也是在她作为A大优秀学生代表毕业时,或者是她成为一名成功的律师以后。
不是现在。
她因为一个案子赔上全部身家,被踢出所有核心案件的团队,A大法学院高材生如今只能干些收快递、订外卖、泡咖啡的活。
林疏语呼吸一滞,她不敢细想这些事周影到底知道多少。
她紧紧攥住双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回头,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回身来。
波澜不惊,一言不发。
她向前走去,打开包厢的大门,刺眼的光铺洒下来。
可偏偏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