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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病 ...

  •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去接飘下的海棠花瓣,她穿着一身鹅黄衣裳,发间系着桃粉发带,最奇的是那双眼——清凌凌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浅淡如琉璃。

      她捧着满手花瓣跑进里屋,药香混着苦涩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缕淡青色烟雾从香炉中笔直升起,又被榻上妇人的咳嗽声搅得支离破碎。

      “娘!今年的花长得真好呀!快来看看!”

      榻上盖着厚重被褥的妇人却移开视线,看着女儿掩在花瓣下的,布着的与年纪不符的茧子。

      “黎应,往后不要再来了。”

      她面上的笑容僵住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只自顾自的将花瓣捻起,取了片放在母亲枕边,但她很快发现,枕下露了半截信笺。

      是那人留下的。她假装没看见,只是仔细地为母亲掖好被角,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出院门,黎应脸上的笑容退潮般消失,她摊开手掌,看着那些被汗水浸湿的花瓣黏在茧子上,像一个个小小的伤口。

      半晌,她轻轻舔去那些花瓣。

      ·

      黎应的记忆里没有拥抱。

      她出生那日,褚云玺刚生产完就支起身子,用沾血的手指抚过婴儿的脸颊。

      “应”这个字脱口而出,没有任何寓意,就像随手从书架上抽出的一本书。

      幼童第一次见到母亲,藕节似的小手抬起来想摸摸她,却被女人无情避开,她不明白,为什么被称之为母亲的人拒绝她的触碰。

      女人甩了甩袖子,失去支撑的小黎应重重摔倒在地,泪珠流下眼眶,鼻尖通红。

      褚云玺居高临下命令道:“不许哭,站起来。”

      小黎应听不懂这么复杂的指令,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带着哭腔喊:“娘……”

      女人却站在那里始终不为所动,她站在背光里,看不出神情,只是继续重复道:“你是我的孩子,这世上能让你跪的,只有你自己的影子。现在,站起来。”

      小黎应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小心翼翼去勾母亲的手指,女人这次没有避开。

      小孩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便嬉笑起来,丝毫没记起刚才让她摔倒的正是眼前的女人。

      后来抓周宴,毯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物件,小黎应爬过算盘、诗经,却在众人惊呼中抓住了正中央的物件——

      一柄剑。

      众人恭维着这丫头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士。

      而小黎应当时只是看到了有片花瓣落到上面,好奇去摸而已,殊不知,这一举动让黎昭然的算计更深一步。

      而那之后,四季轮转,风雨不歇的琢磨剑意。生了冻疮握不住剑就用发带绑着,脚步虚浮就在地上撒满铁刺,用鲜血磨练步法。

      最开始她还会娇气的撇下剑,哭着跑到母亲那里,女人始终不为所动,只是将止血的药膏抹到她手上。

      “黎应,你要变强,强到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

      那时的她听不懂,只是难得在褚云玺那张英气的脸上看到惆怅,孩童轻轻眨着眼,凑到母亲颊边亲了一口,不熟练的哄道:“不难过,亲亲不难过。”

      这个动作总能换来片刻的宁静,褚云玺会停下涂药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

      有那么一瞬间,黎应觉得母亲就要抱她了,但最终只是被轻轻推开。

      “继续练剑。”

      ·

      春天来临时,黎应的剑法有了长进,她能在铁刺密布的地面上完成一套基础剑法而不受伤,手上的茧子也厚了一层。

      黎昭然对此勉强满意,减少了亲自监督的次数,改为留下严苛的训练任务。

      那天午后,黎应完成了当天的练习,正坐在海棠树下休息,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她伸手去接,却听见墙头传来窸窣声。

      “喂!你在干什么呀?”

      黎应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扎着歪歪扭扭小辫的女孩正趴在墙头,好奇地打量她,女孩约莫和她同龄,脸上沾着泥土,却笑得灿烂。

      “我、我在接花瓣。”黎应结结巴巴回答,下意识环顾四周,生怕父亲突然出现。

      “真好玩!我叫阿宝,住在隔壁。你叫什么?”

      “黎应。”她小声回答,心脏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和府中以外的人说话。

      阿宝晃了晃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给你!我娘做的麦芽糖,可甜了!”

      黎应犹豫着伸出手,阿宝却因为探身太过,整个人从墙头栽了下来,两个女孩同时惊呼,阿宝摔在了黎应身上,两人滚作一团。

      “哈哈,真好玩!”阿宝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将糖塞进黎应手里,“尝尝!”

      黎应小心地舔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眼睛瞪得圆圆的。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东西,比不练剑的日子还好。

      “好吃!”

      “对吧?我明天再给你带!”阿宝凑近她耳边,“我知道一个秘密地方,那边有棵大梨树,我们可以爬上去摘梨子!”

      黎应刚要点头,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脸色煞白,猛地推开阿宝:“快走!我爹来了!”

      阿宝不明所以,但还是敏捷地爬上墙头,在黎昭然出现前一秒消失了踪影。

      “你在和谁说话?”

      “没、没有……”黎应低下头,手心里还攥着那块已经开始融化的麦芽糖。

      黎昭然冷哼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命令她继续练习。

      那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把已经化得不成形的糖块一点点舔干净,甜味萦绕在舌尖,让她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

      第二天一早,黎应早早完成晨练,蹲在海棠树下等,一片花瓣落在她鼻尖上,痒痒的,但墙那边静悄悄的。

      阿宝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墙那边再也没有传来那个活泼的声音。

      黎应小心碰了碰替她擦拭剑身的母亲,女人头也不抬道:“他们搬走了。”

      褚云玺很奇怪,每每对她避之不及,却主动接过了保养剑器的活,只有在这时,她才能窥见这个女人的一丝柔情。

      但也只有片刻而已,褚云玺放下剑,像是宣布她是罪犯般,语气冰冷道:“都是因为你。”

      小姑娘愣在原地,双眼微微睁大,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见状,女人蹲下身子,掌心轻轻放在她头顶,继续重复道:“都是你啊,因为你,他们才会搬走,如今这世道,他们能去哪呢?”

      像是被嫌恶的小兽般,她声音颤抖,没了往日的清脆明亮,嘴唇嚅嗫着:“…因为…我?”

      褚云玺轻笑:“是啊,都怪你。”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宝只是趴在墙头与自己说话,就必须要搬走?她急得眼眶红了,提起裙子就往门外跑去。
      她要找到阿宝,要道歉,要…要做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褚云玺轻易就抓住了她,大门“哐当”一声上了锁,黎应无助的拍着门:“让我出去!!我要去找她!!”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没人理会她的哭喊。
      那之后,黎应再也没哭过,她开始明白,眼泪和哀求在这个家里毫无意义。

      ·

      变故出现在某个雪天,褚云玺的院落位于最东侧,与黎昭然的住处相隔甚远,两人关系也实在微妙,通常都是黎昭然去寻她,又被赶出去。

      只是第二天教导剑术的时候,黎应吃的苦头比昨日更多,渐渐的,褚云玺也不再冷言冷语,但黎应知道,这位性情孤傲的人,绝不会轻易低头。

      既然她厌恶黎昭然,为何不离去?接生她的婆子偷偷告诉她:“因为夫人爱你呀,小小姐。”

      “她每日将我拒之门外,如何是爱我的?”

      小姑娘正是需要爱的年纪,换谁都受不了这样的对待,可她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偷偷在花粉过敏的褚云玺被子里藏花瓣。

      后来,她不再去找褚云玺了,只反复的钻研剑术,直到那柄一直陪着她的剑承受不住断裂,黎昭然终于投来了赞赏的眼神。

      她知道,这份“赞赏”可以换一柱香的自由。

      黎应跑到城外的白梅林,躺在积雪上发呆,阳光透过枝桠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突然,一枝白梅掉在她脸上。

      梅树上传来少女的轻笑,她见黎应这副呆愣的样子起了兴致,又摘了花瓣撒了她满身。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分明是花中诞生的精怪,在外是断不能扯上关系的,可她听到自己说:“黎应。”

      “喔——就是那个黎家呀。”

      对方半分提及自己名字的意思都没有,黎应扑棱下头上的花瓣抬头道:“你又是何人?”

      少女轻轻笑着:“黎家的人不是最爱求仙问道,怎么连我的姓名都不知?”

      少女如愿以偿看到黎应气鼓鼓的样子,慢慢开口道:“吾乃九千岁。”

      “你真的活了九千岁?”

      “只是名字而已啦,笨。”

      九千岁跃下梅枝,落到她身前,她呢喃道:“真像呀。”

      多年前褚云玺带兵经过此地时,曾将一枝断梅插入土中,浇了半袋清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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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稳定日更,12:00不见不散,存稿丰厚,放心追更,目前是边修边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