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家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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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庭推家门，一股浓郁的芳草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景象已是大变，地面几乎被厚厚一层鲜亮嫩绿的同心草覆盖，踩上去柔软无声。墙壁上缠绕着精心编织的同心草环，垂下的草叶如同绿色的流苏，连房梁都点缀着用草茎折成的小巧花饰。
整个祁家仿佛被淹没在一片生机盎然的同心草海洋之中。
一张香案被摆了出来，案上正中，放着一只小巧的青铜香炉，炉内三柱线香已静静燃起，白烟袅袅。
香案左侧，放着一个竹篮，里面码放着一捆待用的线香，香案右侧，同样有个竹篮，其中盛满了用同心草折成的各式精巧草花，形态各异，玲珑可爱，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碧色光泽。
贺兰越与祁夫人分别站在香案的两侧，他们的目光在顾云庭推门而入的瞬间，统一落在他身上。
顾云庭目光掠过贺兰越，简短道：“他回去了。”说的是何胜。
贺兰越了然地点了点头。
简短交接完毕，顾云庭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碧绿，脚尖精准地落在屋内仅存的未被草叶覆盖的空地上，步履沉稳，缓缓步入屋内深处，直至香案之前。
他抬头望向挂出来的山神画像，又是那座浑圆的山，山中碧影村的屋舍一间一间全部画得清晰分明。
到底在朝拜什么？
“阿大。”
身旁传来祁夫人温婉的轻唤。顾云庭侧首看去。
“你是长子，这家祭的头一柱香、头一个头，该由你来敬，这是规矩，也是你承继香火、护佑一家的福分。”她的声音很柔和。
“好。”顾云庭应得干脆，并无推诿。
在外布下了那等繁复的法阵，于人还要配合上如此祭仪，这绝对是邪物夺舍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身质异禀，不怕邪秽侵扰，由他先来，正好可以试探虚实，若太过危险，可以及时阻止后续之人。
祁夫人递过一条用同心草编织的手链，翠绿的草茎间点缀着几朵同材质的小花，显得清新而别致。
“戴在左手。”
顾云庭依言照做。“然后上香就可以了吗，娘亲？”
祁夫人从左侧竹篮中取出一捧线香递给他：“还有祭词，你跟着我念。”
“香要举过头顶。”她补充道。
顾云庭点头，接过那捧线香。
修长白皙的手指稳稳捏住香脚，仙人双臂平稳抬起，将线香高举过顶，一袭蓝衣自肩背顺畅流下，勾勒出舒展的腰身，在烛火下，灯影流动。
祁夫人道：“吾乃祁家阿大。”
顾云庭清越的声音随之响起：“吾乃祁家阿大。”
字音落下，一阵微风不知从屋中何处旋起，仿佛凭空而生，吹动了满屋悬挂的同心草叶，发出“哗哗”轻响，如同无数低语。
“迎山神归来。”
祁夫人温婉的声音毫不停歇，顾云庭垂了垂睫，没有犹豫地跟了下去。
“迎山神归来。”
随着祭词的继续，满屋的同心草开始剧烈地、同步地震颤起来。
“祈仙娘降恩……”
“祈仙娘降恩……”
淹没屋子的同心草似乎在祝祷间连同了内外，沟通了天地，此间内外浑然成为一个整体，将祭香之人置身进了另一片独立的空间。
“——赐我魂全魄圆。”
顾云庭瞳孔骤然一张，这句祭词的含义太过诡异，绝非寻常祈福。然而他面上不显，口中依旧平稳地跟诵：
“——赐我魂全魄圆。”
霎时，同心草震动到极致，仙人手中的线香腾起的薄烟骤然变浓变烈，几粒飞灰抖下，落到了顾云庭所戴的同心草环上，鲜绿的草叶被烫出星点火洞。
线香敬进香炉，风忽然止息，所有草叶的震颤也在瞬间归于静止。
只余香炷在炉内静静燃着，高挂的山神像依旧沉默地俯视着下方，墙上的同心草装饰鲜亮如初，四下一片安静，没有风声和草声，仿佛之前的狂舞从未发生。
“礼成了，可以退下了。”祁夫人温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提醒他可以离开香案。
顾云庭在香案前停了片刻，感觉自己的身体毫无变化才应言转过身，然后看见贺兰越站在自己侧后方，正注视着自己。
他与贺兰越对望，忽然从香案竹篮里拈起一朵碧绿的同心草花，别在了贺兰越鬓侧。
贺兰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眉头一挑，眼神如同质问。
顾云庭亦是一愣，他先错愕地看向自己的手，视线抬起，又对上贺兰越投来的、带着明显质询的眼神，他眼睛一眨，下意识镇定解释：“好看。”
贺兰越眯起眼眸，微微偏头，那朵草花在他冷峻的侧颜旁显得格外突兀，显然对这解释难以采信。但他并未多言，只示意顾云庭让开位置。
顾云庭低头，看向自己张开的五指，默默退开一步，让出了香案前的位置。
他方才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给贺兰越戴花？
二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顾云庭乍然领悟，这只手，刚刚自己动的！
方才的看似平静结束的家祭，并非无事发生！他被影响了！
顾云庭猛地转身。
他自己并不畏惧这微末的影响，他遭受的侵染过段时间大概可以经由自净解除。
但是这个仪式以及碧影村潜藏的邪物，竟能对他产生影响，绝非小可！
神器器灵都无法逃脱侵蚀，遑论贺兰越这样的血肉之躯！遭受的影响说不定更深、更难以预料！
祁夫人已将新的线香递给了贺兰越。贺兰越正举着香，就着香炉中未熄的余烬引燃香头。
顾云庭毫不犹豫，一把抓住了贺兰越执香的手臂，硬生生将他从香案前拉开！
祁夫人惊愕地看向突然发难的顾云庭：“阿大，你做什么？”
顾云庭言简意赅：“他不拜。”
贺兰越垂眸，视线落在挡在自己身前、紧抓着自己手臂的蓝衣人身上，瞳色幽暗深沉，辨不出情绪。
祁夫人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和不解：“你在说什么呀？妹妹也要拜山神呀，我们一家都要拜的，这是福分！”
顾云庭迎上她的目光，声音温缓但不容置疑：“娘亲方才说了，我是长子，祁家的香火在我。所以，这个家里，我说了算。”
“我拜了，便是祁家拜了。”
他目光扫过贺兰越和祁夫人，一字一句清晰宣告。
“阿妹不拜。你，也不用拜。”
“今天的家祭，到此为止。”
顾云庭视线扫向贺兰越，他的态度很坚决，唯一担忧的是贺兰越为了调查碧影村邪物如何夺舍，非要对归山祭配合到底。
接触着那道温和中带着些许焦急的眼神，贺兰越淡淡地点了下头：“好。”
此言既出，大局落定。祁夫人纵然不愿，也无法左右顾云庭与贺兰越做好的决定。
家祭就这样被强行中止了。
顾云庭抬手欲言。
忽地感到上腹有东西刺戳的微痛。
他一怔，转手摸向腹部。那点疼痛还在腹中扩大，从几点分散的戳痛，转瞬到塞满整个区域的紧胀。
如同有个活物在里面蠕动，膨胀、扩大，摩挲着内壁想要将这具躯体撑破。
奈何它攻击的并非是一具血肉之躯，前一刻还柔软脆弱的脏器薄膜，此刻忽然变成了不可撼动的铜墙铁壁，甚至要反过来成为绞杀它的所在。
膨胀找不到可以洞穿的地方，那东西立刻开始慌忙地乱钻乱扭，为自己寻找最近的可以逃跑的出口。
急促的反胃涌来，顾云庭猛然奔到屋角，扶着墙弯下腰张开了嘴巴。
一条蠕动的、透明的触手从仙人喉管中探了出来，抵着上颚向外逃窜，探到空气中时畏缩地卷曲起了身体。
喉咙被顶得难受，顾云庭掐住自己脖子用力捏了一下，将那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透明的物质摔到地上，呈现熟悉的胶感，它从一条触手变成了圆团，又从圆团扭曲变形成薄片，在光下惊恐地蠕动着，身体不停地膨大、缩小、变形，却始终找不到隐藏自己的地方。
顾云庭咳了几下平复嗓间不适，拭去口角被挤出的水痕，准备冻住那蠢蠢欲逃的东西。
忽地，一柄刀插进了透明胶质的中心，一瞬间，怪胶失去活力摊平在地面宛如一团死面。
顾云庭顺着刀刃反射的泓光向上看，看见了握刀的指节与垂荡的玄色衣摆，他微微侧颈，同垂目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贺兰越淡淡般瞥了他一眼，随后无波无澜地将自己的刀从死去的怪质身上拔出。
顾云庭欲言，忽地余光一动，抬手一道灵力打向贺兰越身后。
被打开的门扇“砰”一声合拢。
顾云庭直起身，指尖微动，一股柔和的灵力托起门前的祁夫人，轻轻将她安置在床沿坐好。
“娘亲。”
祁夫人被迫坐定，身体紧绷，一双眼睛惊恐地在顾云庭和贺兰越之间来回扫视。
蓝衣的男子唇角噙着温煦笑意，却并不令她感到安心。
黑衣男子筋骨分明的手中更是拎着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刀，眸中瞳光幽冷沉寒，与刀锋一般凛冽，仿若无间幽鬼。
祁夫人惊恐地向后缩去。
“娘亲别怕。”顾云庭笑起，侧身绕过贺兰越，正对祁夫人，同时抬起手在袖子下朝贺兰越压了压。
贺兰越漠然无声，手腕轻转，那柄长刀瞬间隐没无踪。
顾云庭颔首，视线将祁夫人包裹，眸中蕴着几许笑意，“娘亲是好人，我们也是，娘亲不用担心我们会伤害你。”
“不过……”他话锋微转，语调放缓，笑意不减，“有件事需要娘亲配合我们。”
祁夫人嘴唇翕动，眼中满是困惑与惊疑。
“前日，程林与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祁夫人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
顾云庭不在意地笑笑，“村长的嘱咐，无非是担心我们破坏归山祭。”
“这点，娘亲尽可以放心，我们若存了想破坏的心思，进村第一日就动手了。”
他微微倾身，“娘亲也看到了，山神奈我不得。阿妹，根本未曾领受山神‘恩泽’，更无所惧，能配合至今，足见我二人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在村中……多盘桓些时日罢了。”
“所以，还请阿娘不要把我们的事告诉村长，好吗？”他声音轻柔，但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祁夫人眼神闪烁，嘴唇紧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盯着顾云庭看。
见她如此，顾云庭目光瞥向那扇她方才欲夺门而出的房门，“大门，我已封了。”
顾云庭目光转回来，温雅笑意不变，“明天早上才打开，到时候，我开门，我们一家同去领恩泉，继续归山祭，嗯？”
最后一声“嗯”尾音轻扬，带着清晰的重量。
祁夫人犹豫挣扎片刻，最后小声道，“……好。”
得到承诺，顾云庭笑了笑。
“走吧阿妹。”
他转身，招呼贺兰越同进侧屋。
关门落座，顾云庭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归山祭绝对不能继续。
他可以去其他遗境有异的地方等待四师，归山祭决不能继续！
今日的家祭连他都受到影响，倘若整个归山祭按部就班地举行下去，等到结束的时候，所有被绑来的村民都会被夺舍，那将是一场灾难。
但是，如果他们强行打断归山祭的进程，背后的邪物是否会狗急跳墙，操控村民喝下去的“恩泉”里的东西鱼死网破？
顾云庭取下腕上那枚已被香灰烫出小洞的同心草环，面前桌上还有贺兰越带进来的胶质遗骸。
这里有两种邪物……
他指腹捻捋同心草的叶身，思忖着，对面忽然传来贺兰越的声音。
“你感觉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家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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