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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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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令宜烧了三天。
白日只是恹恹的有些病态,夜里发热却来势汹汹。
官邺急的坐不住,不顾虞令宜之前三令九申不许家里有人的约定,硬把小大夫绑在这里。
第四天夜里,虞令宜不再发热。
官邺倚着床边守了一夜,不时伸手探一探虞令宜的面颊,直到天色将明触手都是温凉,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天没合眼,饶是他这种身强体壮的武夫,也有些疲累,如今安心了些困意便自己席卷而来,官邺靠在床边看着床上人,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睡过去了。
等他猛地惊醒时,却发现虞令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
朦胧的晨光里她微侧着头,眼神盯着官邺的脸,神色复杂,动容与恨意交杂,好像还有几分迷茫。
与她平日面无表情的冷淡全不相同。
见官邺睁开眼,她如梦方醒般,立刻移开视线,垂下眼去。
“我可看见了!”官邺得意万分,伸手又探了探她额头:“终于知道爷的好了?怎么样,这面皮生的不错吧?想当年头一次得胜回朝,爷重甲着身高头大马,那叫一个威武,一夜入了京中多少闺阁梦啊!”
虞令宜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心虚,气若游丝也坚持嘲讽他:“眼下发青满脸胡茬……那时也是这幅……不修边幅的憔悴模样吗?你们京中的贵人……还真是眼光独到。”
官邺这几日没顾上自己,这时候一摸下巴,还真是扎手。
“不睡就出去,不要扰人清梦。”
虞令宜闭着眼,十分冷淡地翻了个身。
官邺立刻抓住机会窜上床,霸占了她刚放出来的一点空间,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虞令宜很罕见地没有挣扎,安静地窝在床里面,像是因病懒得动弹。
官邺此人,虽然出身富贵长在宫廷,十七岁时一战成名更是早立军功,却实在没有一丝名门贵胄的讲究,乃是实实在在的糙人莽汉。
有次他在战场上硬生生挨了一刀,伤口从肩狰狞到腰深入皮肉,军医胆战心惊地包扎,官邺却不以为意,抢过药粉绷带随便扎住了事。
伤口太大,上命他回京养伤,赏了一堆价值连城的伤药,又专门派了医师照料,官邺谢了恩从宫里出来,不顾医师同僚下属的劝阻,不顾伤口一路上颠裂几回,转头就直奔虞令宜家里。
虞令宜从学中回来,一进门被屋里浓重的血腥气扑了个跟头,险些以为家里进了什么杀人贼患。
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进门,却看见“贼患”官邺大剌剌躺在床上,身下血色一片,他却睡得正香,像不知道疼一样。
对自己尚犹如此,哪里会看顾旁人呢?
起初他说要亲自照料虞令宜养病,连孟修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也不放心,绝不相信他能有那份耐心,不想官邺竟让人意外地细致,照着小大夫那几大张纸的叮嘱殷勤备至。
更是说到做到,片刻不离地守着虞令宜,眼珠子都不肯错一下,什么朝会饮宴都推之不去。
虞令宜被他以养病之名圈在床上,连卷书都不得看,每日除了昏睡便是同官邺大眼瞪小眼。
忍了两天,终于忍无可忍,冷着脸提出:“我要出门。”
她说这话时官邺正试图喂她喝下当天的第六顿汤水,闻言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出什么门?老实在家待着。”
虞令宜避开送到嘴边的汤勺,蹙眉不悦:“我不是闲人,我有职事……够了官业之,乡下喂猪也没有一天喂这么多回的……唔我不吃……”
“一次就吃那一两口,不多吃几顿怎么行?来,再吃一口。”官邺坚持又盛起一勺,“学中替你告过假了,想要什么我差人去买,你说,你还要做什么非得出门。”
虞令宜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官邺趁机又喂进去一勺,看了看碗里下去的痕迹,在虞令宜愤愤的凝视中终于勉为其难地放过了她,自己仰头干了。
“我要出门。”虞令宜坚持抗争。
官邺充耳不闻,径直出门收拾厨房。
他回来时,虞令宜已经自己梳洗好了,官邺还没开口,她先发制人:“闷在家里更好不了。”
官邺语塞,一想还真是,小大夫那天来诊脉,特意叮嘱过要让病人顺心顺气心悦神怡,真把人一直拘在家里,虞令宜肯定高兴不起来。
但是……官邺看着那单薄的小身板,风一吹都要摇三摇,这怎么放心让她出门?
僵持半天,官邺的心中还是“不出门”更占上风,他正颇有心机地盘算着怎么说动虞令宜,虞令宜却像早有预料一般:“你不会是要说,大夫交代了不可出门吧?”
官邺被说中,心里一虚,面上却自然地好似本来如此:“是啊!”
“那几张纸我看过,没有哪一条这样写的。”虞令宜眯了眯眼睛,“官业之,你想狐假虎威?”
官邺十分自然地接话:“大夫口头说的,未及写上罢了,娇娘不要多心。”
虞令宜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眉头轻皱厌烦不加掩饰,一字一顿地反问他:
“你是说,这份细致到我一日得饮几口水的手书,洋洋洒洒近千字,竟来不及写上‘不可出门’四个字吗?”
官邺抱住她的胳膊来回摇晃,一副十分自己十足冤枉的委屈样子:“正是如此啊!娇娘要冤死我了!写字费劲,定是那大夫拖懒,下回来了我一定说他!”
虞令宜没再说话,从他手里抽回胳膊,目不斜视地走到书案前去了。
官邺看她开始洗笔磨墨,显然又要写写画画,病人哪能干这种费脑子的事?
他本想阻止,转念一想,写写字总比她非要出门强,也就捏着鼻子默许了。
等他再从厨下洗洗涮涮出来,屋里却不见虞令宜的人影,书案前白纸铺展墨点浓,显然是虞令宜方才的大作。
官邺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向来是既毫无兴趣又一窍不通,不过虞令宜写的,他多少得凑过去瞧瞧。
虞令宜平日常写文策诗书,词藻精致立意深远,官邺咀嚼几回也看不懂,今日却简朴地不得了,言简意赅,浅显易懂——
“下笔难易,全看学识。
以己度人,薄谎愚自。”
好好好,这是骂他呢。
明明可以张嘴直接说,非得专门写几个字,分明就是羞辱,还特意自降水平写的通俗,生怕他看不懂呢。
官邺都气笑了。
那日虞令宜重病,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后怕的感觉,有心同她安稳相与,可惜有人不领情呐。
官邺从屋里冲出来,浑劲又翻起来,贴心贴肺将养了这么久,也该他松快松快了。
他的眼神狠厉,像在战场上逡巡腐肉的野狗,獠牙森森。
虞令宜在院里,又站在那棵破桑树边,背对着官邺看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单薄的身躯在微风中略显萧索。
一会得收着些手,官邺告诉自己,别真把人弄坏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虞令宜突然回头,官邺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虞令宜却似乎并没有注意他气势汹汹的神色,一副神游天外若有所思的模样,隔着庭院眺望过来,竟有种候他良久的错觉。
官邺的脚步不由一顿,戾气不自觉消去大半,这个人似乎天生就会牵制他,纵有多少怒火恨意,只要看到她,他就什么都忘了。
就像他们初见时一样。
官邺那时候怒火都烧红了眼,什么人都劝不住,几乎要干出当街杀了那无赖的事,他提着刀张牙舞爪,冲到半路却自己停住了脚步。
那人路过,就站在街口,蹙眉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她穿的一身白,像一捧积雪,当头兜下,让官邺被火烧没了理智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生的清丽,一副西子捧心的病弱模样,言辞却相当讥讽:“当街行凶,不愧是遍地朱门的天子脚下。”
把整个云京城都骂进去了,好像云京城都是仗势欺人不讲王法的膏粱子弟。
官邺却无心争辩,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像饿了许久的野兽见了肉。
孟修终于追上来,喘着大气还非要做足礼数才开口:“并非有意打杀,此人长街纵马……差点踩伤幼童,非但不赔礼道歉……反诬陷是家人看护有失,业之是气不过这才……”
那人扫了地上屁滚尿流的无赖一眼,面色冰冷:“那是该死。”
又抬眼看向官邺,在他毫不遮掩的眼神里面色愈发难看。
孟修也注意到官邺的眼神,拉了他一把,轻咳一声为他们相互引荐。
那人在听到官邺的身份后,面上厌恶更是毫不遮掩,冷哼一声:“难怪,原是官家人。”
说完转身便走,似乎一刻都不愿意看见他。
官邺把人拦住,横刀立马堵着人,像极了街头恶霸:“你很讨厌官家人?为什么?我家如何得罪你了?”
那人却并不害怕,冷着脸冷声冷气:“倚仗富贵权势,视法理公义于无物者,天下人尽可恶之。”
官邺虽然混账,但自认没做过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闻言笑了:“小娘子,红口白牙地泼人一身脏水,我可得同你讨个说法呐。”
孟修怕他当街犯浑,急忙劝他回楼里去,又赶紧请那人先走。
官邺一把推开他,拄着刀往前一站,魁梧身躯把路堵的严严实实,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十足无赖:“你损我清誉,打算如何赔我?嗯?”
那人毫不退让,不卑不亢:“朝中有律,闹市纵马自有巡防司缉拿,民众可配合扭送,但不得自行处罚。你固然是见义勇为,但欲当街伤人,亦有违法度。而你底气十足敢当众如此,难道不正是自恃身份过人法不责你?”
官邺一时语塞,他没想过这些,但现下一听,似乎确实如此。
世上并非人人可做齐威王,面刺其过非但不气反得其赏。
孟修生怕官邺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真在街上弄出个血案来,赶紧叫人送虞令宜回去,自己拉着官邺进楼了,又叫人弄了一桌酒菜,一顿饭的功夫劝了他四五回不要计较。
官邺握着酒杯,但笑不语,他自然不会计较,但找上门是一定要的。
等孟修再见的时候,他已做了虞令宜不情不愿的入幕之宾。
她不情不愿,但也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来去自由。
思及此处,官邺冷哼了一声,看向一步一步走近院门的虞令宜,她高兴不高兴有什么打紧,不过甩甩脸色闹闹脾气,总归他要做的都做了便是了。
到底还是他说了算。
正如今天这门,她想都别想出去。
虞令宜果然停在门前,官邺意料之中,心情甚好,很有闲心地在原地抱臂打量她。
看什么?再看门也不会自己开。
等什么?再等外头兵士也守着。
真那么想出去,就该赶紧好话软话来求二爷才是。
他好整以暇地站着,静待虞令宜的表现,乖乖回去躺着养病,或是低头来跟他撒个娇,都不错。
正想着,门前佳人却蓦然回头,眉目清浅语气柔和,是难得的退让:“你不放心,可以跟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