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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沧海一粟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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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河村的祠堂里,白帘悬挂,白烛幽幽亮着,照得每人像刚从黄泉里爬上岸。
“什么仙需要人命?”小陆嘴角绷紧,眼里燃着两簇怒火,腮帮因咬紧牙关而微微抽动,“难道不是你们孤立小粟,让小粟送死吗?”
“你在胡说什么?”老村长反驳,“我们这是给仙人赔罪。”
“那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作赔罪!”
小陆忽然扯出一个笑,唇角咧开露出犬齿宛如疯狗,拳打脚踢,把供桌边的白烛,纸船扫落在地,往旁边纸扎的童男童女踩上几脚。
这些纸扎东西被踩断竹骨时发出清脆的裂响。
烛光照在众人身上,墙上的影子飘忽不定,垂落的白帘笼罩影子的头部。
老村长死死地盯着捣乱的少年,老皱的皮似乎因为怒火有什么在微微蠕动:“拦住她!”
村民听从村长的话一窝蜂地汹拥而上。
面对某村民壮汉挥来的一拳,小陆蹲下缩成团,从他人腋下脚边钻过。
其他村民附身去擒,小陆立马转身贴地飞鼠模样滑出去,他们只能碰到少年皱巴巴的衣褶。
九霄隐在暗处,探入储物袋内的黄符,不过一秒后又松开。
他的眼神落在灵活的小陆上,看上去这叫小陆的少年能够安全离开。
故而转移视线望着棺材内的苍粟,特别是她双手怀抱的木偶娃娃。
这村子信仰的仙人,到底是谁?
渎仙,他心里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越是想,心里的火更加大。
那位‘仙人’,怎么敢用人命来‘赎罪’!
他转头看着睡梦中的少女。
心里涌上一股悲哀,明明还是个孩子。
这时小陆穿过重重阻拦,黑夜如潮水般掩盖她的踪迹。等村民追着出了祠堂,根本找不到少年的身影。
夜晚除了这处没有一点亮光,四周的黑暗粘稠地黏在一起,风吹起杂草发出簌簌声,似乎在纠缠逐渐吞噬这唯一的亮光。
对着记忆,壮汉隔着虚空看向某处地方时抖索了下身子,靠近村长说:“村长,你说仙人会不会让沧慈宗修士过来怪罪我们。”
“我们做仙人让我们做的事,沧慈宗的修士也需要听命于仙人。”
说完,老村长冷静地回头,压下少年出现带来的情绪,走近白馆正要继续主持婚礼,却发现棺材空空如也。
里面的新娘不见了!
这个现实打破村长冷静的面具,烛光摇曳间,背后的影子有一瞬间被拉长。
他怒吼,声音越后越锐利,撕裂成非人的尖啸。
“找——!!!”
*
公鸡打鸣的时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扫在地面。提着灯笼找了一夜的村民现在还在寻找新娘在哪里。
九霄继续使用隐身符,背着用白布裹着的新娘,跟着符纸化成的蝴蝶,穿过众人,亦步亦趋地去往新娘的家。
他当时是想拿走木偶娃娃,但新娘死死攥着,根本不能松开,在恍惚间,九霄似乎看见新娘皱起眉头,硬生生破坏本身甜美的笑容。
他似乎又听到那童声,在远处透过时间遥遥传来:“大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九霄闭眼又睁眼,面前依旧是躺在棺材里的少女。老村长和村民已经找不到离开的小陆,正打算回来。
他立刻做出决定,麻溜地将新娘隐身,带着木偶娃娃和新娘离开祠堂。
如今是要去新娘原本的家找到关于苍粟的信息。
如果可以,最好能找到自己到底是谁。
很快,蝴蝶消失在远离村子三条村道,坐落于树边处的一座小屋前。
九霄看着破败的生长着苔藓的小屋,用白布覆盖在石板上放下苍粟。
喉咙里出现熟悉的异物感,他立马用衣袖捂住嘴减弱咳嗽声。
幸好这次没有咳血。
他取下背下的长条裹布,打开再一次检查旺财的情况。
跟在花沟村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九霄发现,旺财如今像将要熄灭的油灯,没有多大精神。
他有个猜想,这些物品都是跟自己有关,放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说做就做,他把旺财放在苍粟身边。
“哐当——”
新娘手中的木娃娃滚落在地。
九霄捡起木娃娃。
木偶的眼角出现一条泪痕般的裂纹。
但苍粟的表情依旧保持浅笑,仿佛沉浸在美好的世外桃源里。
九霄收起娃娃背起裹好的旺财剑,呼出一口浊气,一夜没睡,强打起精神进入满是灰尘的小屋里。
这座小屋里面很空,一眼能望到的东西就是能找到的东西。
九霄打开橱柜,两双碗筷,除此之外没什么东西,连简单的调味品也没有出现。
没有什么发现,还是说表面没什么发现?
九霄拿出两个木偶娃娃摆放在一起。
空气静悄悄,灵气正常流动。
九霄拿起眼角有泪痕的木偶娃娃叹气道:“苍粟啊苍粟,你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背部有轻微抖动,是目前旺财剑最大能用的力气了。
九霄拿出剑说:“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旺财剑这时候倒是不动了,不过九霄倒是发现别的异样。
他从头到尾观察剑身,揉了揉眼睛继续观察,指着一处地方说道,“旺财,你怎么变年轻了?你这里的小缺口不见了。”
突然间旺财爆发闪闪的金光,宛如换了根蜡烛燃烧,焕发第二春。
这对于进入暮年的旺财来说是回光返照了!
九霄拿出储物袋检查一番,还好,符咒还是正常。他找出隐身符往身上贴,往四周按照阵法结构布下符咒,几番侦察,并没有在屋内发现线索,那么便有可能是屋外出现问题。
他正经了神色,拿出红色的储物袋,掏出金粉加朱砂写作的高级符咒,往旺财剑上从上到下一抹。旺财表面附着肉眼可见的淡淡白光。
再拿出其他符纸,继续抹在旺财剑上,红光的火咒,蓝光的水咒,绿光的禁锢咒……都覆盖在旺财上。
现在旺财发着七彩光,九霄点头,瞧着厉害,能先吓唬敌人一番。
九霄曾研究过一段时间旺财剑上的金光,却发现金光用一次,裂纹多一条。
而这也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损伤。
因此,他现在尽量借助符纸沟通自然之力,让世界的灵气顺着符咒绘画的痕迹流动,形成他想要的法术。
现在将无大多伤害的法术覆盖在旺财剑上,只是因为旺财用着顺手。
比起使用病秧子的拳头去战斗,还是拿着剑的病秧子会看上去更厉害一点……
九霄呼气吸气,给自己做足心理安慰,鼓起勇气踏出屋门。
他眼前白光一闪,屋外却是更换了一番景象。
九霄记得第一次来时,这里枯枝败叶,草木凋零,然而,现在展露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景。
地面的草明显被人修剪过,杂乱中带着有序,屋外的篱笆上垂着几十片三角绿叶,青翠欲滴。
而在屋角上,还停留着两三只山雀。
九霄快速浏览面前的景色,迅速做出判断。
这里的一切似乎被回溯了。
旺财的缺口被补全,而最明显的特征是本来放着苍粟的石板上如今站着一位扎着双辫,十一二岁的女童。
眨眼时依稀能看到成年后的样子。
苍粟坐在石板上,握着雕刻刀仔仔细细地雕琢面前的木桩子,手有时被划伤仍继续。
她鼓着脸颊,绷紧腮帮子,每一刀都要使用十分的力气。
每一次下手都要使用不小的力气,但寥寥几刀,九霄能够看到一个木像的原形。
苍粟呼气,松开雕刻刀转动手腕,汗水从额头流到鼻尖,再坠落在地晕染开。
九霄走近,没有看出苍粟现在雕刻的是什么。
这个木像比木偶胖娃娃要更加瘦,身形修长,宽袖大袍,
倒感觉是成年人的体型。
门外传来咚咚的微弱敲门声,苍粟听见后放下木像,用衣服擦擦手,出门。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双碗筷,头对着门外,笑着说:“是不是味道不错?”
一道细弱的老人声:“不好吃,太涩太腥……”
苍粟说:“昨天只有找到鱼腥草了,昨夜下了场雨,我上山看看有没有地皮菜出现。”她笑得更加开心,“这个爽口,加点腌制的米椒。”
老人:“好……不要太辣。”
苍粟点头。
当下午太阳不再猛烈时,苍粟顺着山道上山。
九霄跟在身后。
苍粟采了一两片长得大片的地皮菜,沿路再摘些马齿苋,香椿芽……很快,手里挎着的小篮装满。
她看了看天,太阳还没落山,改道去了别处。
再走半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藤蔓垂落遮蔽的小洞。
苍粟掠起绿油油的垂帘,弯腰钻进去,瞬间便不见踪影。
可这就苦了九霄,他尝试几次,这里倒是有个墙壁将他隔开。
他进不去这个小洞。
很快,苍粟从里面钻出来,挎着小巧的菜篮往回走。
回到小屋,苍粟做好晚饭,给了门外的老人一碗,与老人聊了会,晚上坐在石板上看星星看月亮。
苍粟晃动双腿感叹:“累了的话就看看星星月亮,明天雕刻的时候才更有力气。”
没有灯火,雕刻的活难以在晚上进行,苍粟第二天似乎重新琢磨新玩意,在木桩子中挖空,在里面放东西,然后学着村里木匠的技巧,用榫卯咬合的方式来雕刻个新奇玩意。
前面的木像,不知为何苍粟没有继续雕刻完,而是转而雕刻新的不同神态、动作的娇俏可爱的木偶娃娃,靠门外的老人卖去赚几个铜板。
苍粟又完工一个木偶娃娃。
九霄看着,不得不赞叹。
“惟妙惟肖,跃然木上。”
说完这句话后,九霄惊讶发现苍粟笑得很开心。
苍粟扭头对着九霄调皮地眨眼:“大哥哥,再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说完这句话,地面骤然倾斜,像是立在球上的跷跷板,有股力顶起跷跷板的一段,屋子,苍粟,九霄,都往着同一侧坠落。
九霄往苍粟方向奔去,全身却被突然出现的相反方向的力量拉扯。
有另外一股力量阻拦他救下这个孩子!
愈来愈快,先是屋子落地重重成了粉碎。
然后是落在断木间的苍粟。
拉扯的力量消失,快速向下迫降的九霄拿起旺财往下一劈,想要靠激起的力量延迟下落。
旺财不负众望,火咒掉在屋子上,燃起火焰,气浪卷起,放大风咒的效果带着九霄缓缓落地。
九霄看见在火光中出现的村民群众,长大了的十八岁左右的苍粟被押在中间,像是审犯人。
老村长水田满脸严肃说:“苍粟,你一直不信本村的仙人,但我看你对别的仙人信仰虔诚,便也没多加理会,但你怎么能这样做!”
“自从你做了这件事情后,村里出现病痛的人增多,儿童夭折的数量也多了,是仙人在惩罚你,惩罚我这个不作为的村长!”
“昨日沧慈宗的修士来了,说本村历来的黄泉婚传统就由你来担任赎罪。”
苍粟大声质问:“村长你明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
她喊道:“我可以担任,那关村里的几位姐姐什么事情,为什么黄泉婚还需要她们,不是说一年一次吗?”
水田:“如今世道不好,我们多举行几次,我们越虔诚,仙人就越会庇佑我们。”
苍粟睁大了眼睛,眼眶几乎要裂开,她左看右看,其中一位姐姐的母亲看见她,脸部狰狞,相比对失去女儿的悲伤,眼里更多的是对苍粟的恨意,对仙人庇护的渴望。
苍粟止不住地抖动身体,说不清是被按压得疼了,还是心火烧得血液沸腾了。她大笑,笑得似乎要看到天地开裂为止。
“疯了,你们都疯了。”
老村长眼神示意旁边的村民。壮汉村民掏出一根粗红绳,将活扣套在少女脖子上。
啪——
红绳断开,九霄手按着胸口,有节奏地控制呼吸。
阻挡他救人的力量终于消失了。
九霄操纵火符。火焰宛如雄狮吞噬村民的幻影,每一簇火烟中浮现村民扭曲的脸。
笑到脱力的苍粟愣愣地看着九霄。
“大哥哥,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九霄走近苍粟,说道:“还没有。”
苍粟:“为什么?”
旺财发出震动,金符飞出,如飞燕冲入九霄体内。
几条细线的金色流光跳跃在九霄眼中,眼角处画出绮丽的金色花纹,随着一呼一吸间明暗交替。
苍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似山,似海。
‘九霄’抬起手,所有火焰伴着金点旋转外侧,呼地一下收息。
苍粟流下眼泪,笑着说:“我知道了。”
她虚幻身影,化成萤点。
点点滴滴进入九霄最初的木偶娃娃里。
所有景色以摧枯拉朽之势倒退又重现,九霄又重新站在破败的小屋里,所有金光回到旺财剑里。
九霄走出小屋,顺着山路找到苍粟进去的小洞。
待他钻进去后他沉默了。
面前是一把断开的雕刻刀。
一排腐烂的供品。
往后是整齐摆放的几十座仙人木像。
同样的体型。
同样的失去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