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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


  •   “你在坠月波鬼鬼祟祟一个多月了,脸盲症也该认得你了。”男人又咬下一大口红薯肉,一边嚼着,一边盯着她。

      那不是鬼鬼祟祟!
      乌栖:“你都看见了?”

      男人似乎记起了什么,轻快地点了点头。

      乌栖低着头,“那你不出来见我。”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我说过,再见,不是好事。”

      乌栖顺着他目光,看到他浑身没寸好皮、心中一时骤起波澜,“我们没有扯平。”

      男人挑眉。

      乌栖只是道:“那晚,你救了我两次……”她唇微动,很快又阖上。

      男人支起来,手掌撑着抚地,似乎看不出乌栖的欲言又止,“当时,你说你是想躲起来,我问你躲什么,结果被那群小崽子给打断了。我还是想知道,你那晚究竟躲什么呢?”

      “如果我不想说呢。”她淡淡道。

      “那我说,”男人谨敕,“我今夜本只是想躲开你们副使,谁承想他跟疯了一样,非得缠着我,伤他非我本意。”

      乌栖:“佛手青?可你怎么会遇到他?他一般都在……”
      她抬眼,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你去万尺悬山了。”

      长陵西行有一座万尺悬山,山顶有一座塔,塔观飞惊,名为人间通天塔,塔内供奉着百花烛娘娘,传闻得百花烛娘娘赐福,小可祛霉消灾、大可渡仙封神。

      “那么聪明啊。”男人笑意更深,但见乌栖似乎只是得出这么个结论,并不想问到底,她甚至完全不在乎他一个侉翳族的人三更半夜偷潜长陵族的神塔,是不是不怀好意。

      “没什么好问的。”乌栖道:“我只知道我还欠你一次。”

      真是个怪人。

      男人顿促了一会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乌栖。”

      他起身,低头看她,“雾之澜。”

      高大的影子覆下,雾之澜:“今夜,子时,坠月波老橡树树干皲裂处。”

      乌栖:“谁说你能走?”

      雾之澜轻笑,“你拦不住我,你也不想拦我。”

      她“嗤”了一声,倒没反驳。

      雾之澜最后看了她一眼,拍了一下她额头,一言不发、悄无声息地跑向囚室后方。

      乌栖坐了一会儿,翻出腰包里的草药洒向各处,走到石壁前,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用力撞向尖锐凸起的岩石。

      血瞬间糊满全脸,疼得牙直打颤,合眼趴在地上,没承想真的疼晕过去,直到有人轻轻摇醒她。

      “怎……么了?”她咕哝着。

      还穿着一袭里衣的佛手青将她扶墙边坐下,也蹲在她身边,看她血迹模糊、浑浑噩噩的模样,脸上露出不浅的担忧,“囚犯逃了。”

      “怎么回事?”荆舟望走进囚室,审视着一地的狼藉,眼神最后落在她那张像被铁爪钩开的脸,眉越簇越深,一反常态地不再深究,只是沉声道:“佛手青,送她回去。”

      佛手青:“是。”

      荆舟望交代完,似乎没有什么要对乌栖说的,没再看她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佛手青收回视线,捡起地上的腰包,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还好嘛?”

      “死不了。”乌栖避开他眼中纯粹的同情。
      她受不起了。

      “你怎么还穿着里衣?”乌栖问。

      佛手青一愣,踌躇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许是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就赶来这血腥潮湿的囚室。

      “你回去吧,躺着好好休养一下,我自己能行。”乌栖说。

      他这下倒是很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的,表哥已经很生气了。”

      乌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也没过多强求,和他一齐走回木屋。

      *

      挥别犹豫不舍的副使大人后,乌栖一脸木然地拿柴架锅烧火。

      一根一根木头添进火里,她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你在干什么,乌栖?”

      “我在烧水啊,你看不出来吗?”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烧水?”

      “因为今晚我要赴约。”

      “刚没见够?你就不怕他骗你、害你?”

      “不怕,我只怕今夜见不到他。”

      “你爱上他了,乌栖,你完了。”

      火舌舔上指尖,她吃痛地收回手,水已经烧开,蒸汽熏热了眼眸,已经分不清是泪、是汽。

      *

      及膝高的灌木丛与粗树干之间,一道清凌凌的视线扫视过那块滩涂。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雾之澜轻车熟路地蹚过坠月波,大步走向老橡树,精准无误地抓住窝蹲着的乌栖。

      他走近了一些,食指抬起她脸,大拇指指腹摁着她下唇,月光洒在她布满参差不齐、或深或浅血痕的脸上,他的眸光比月辉还明亮,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淤青的肌肤。

      “为什么要来?”他低声喃喃问。

      不是你让我来的?
      那他又会问,我让你来,你就来?你傻子吗?
      乌栖向来齿落舌钝,也不想争这些,她只是道:“你可以死,但你不能死在我面前,我会做噩梦。”

      他笑意很淡,“看来,我得躲着死了。乌栖,我雾之澜只交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吗?”

      她只是说:“我不想与你为敌。”

      “那可有点麻烦了。”雾之澜意有所指。

      坠月波一株荷花上水珠滴落,雾之澜看着有些纠结的乌栖,突然道:“之前猎过活物没有?”

      乌栖摇摇头,少见得困窘。

      侉翳族以狩猎为生,她这样的,恐怕都不入流。

      “现在能不能嗅出野兔?”雾之澜又问。

      乌栖闭眼,鼻翼微阖,风携野兔的心跳声到她鼻尖,“能。”

      “好,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抓到它、杀了它。”雾之澜解开外衣,系在腰间。

      乌栖瞥了他一眼,刚好撞上他的目光。

      她挪近了几寸,嗅到了潮湿的雨露、浓烈的麝香。

      雾之澜:“跟着。”

      继他之后,乌栖大步跃入林中,学他俯身嗅嗅泥土,但那野兔的气味很快就消散了,她跑遍灌木丛,跑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循着土味,回到原地。

      雾之澜跑到她面前,很快又跑过她刚刚的路线,几秒之后,微微放慢了脚步,弯低身子,高高弹跃起,跳到一只茸茸野兔身上,飞快折断了脖子。

      他将野兔扔到乌栖面前,“试试?”

      乌栖挪开眼,“不要,我不喜欢。”

      “你会喜欢的。”雾之澜笃定道。

      真如他所说,从骨头上撕下带血的生肉,她呼吸加快、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了。

      她和雾之澜跑回溪边,蹲在露出水面的石面上,扑着水洗去皮毛上的血。

      雾之澜从另外一块石头跳过来,跟她蹲在一处,“感觉怎么样?”

      “刺激。”乌栖:“但我很笨,对狩猎一窍不通。”

      “先不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雾之澜说:“单从今天来看,坠月波灌木丛气味多杂,一时难以追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人贵在不能妄自浅薄。”

      乌栖看着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只是“嗯嗯”。

      “有喜欢的男人嘛?”雾之澜看似无意问道。

      乌栖笑了起来,“我要说没有,你信嘛?”

      雾之澜垂眉,似乎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很难相信。”

      他们站得很近。

      “没有。”乌栖接到他的目光。

      他越靠越近,倾身,气息相融,但最后一秒,拔离目光,转身不再看她,只是绑好腰间的弯刀,“明晚,再见。”

      “再见,可不是好事。”乌栖说。

      她把话抛了回来。

      静默了一瞬。

      雾之澜低笑一声,“好。”
      他轻快越过坠月波,不见踪影。

      她凝望着月光下泛起圈圈涟漪的湖面,罕见得安宁。

      *

      半月后,乌栖唯一的朋友,外出归来的甚兰偶然发现她与一名外族男子频繁深夜会面。

      “你是疯了吗?!”甚兰问道:“要是荆舟望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办?”

      身为朋友,她不怪乌栖与外族男人见面,只是担心此事暴露的后果。

      “不知道,也许会杀了我吧。”乌栖道。

      甚兰听着她如此轻描淡写,不禁喃喃:“值得吗?一定要接近这么危险的人嘛?何况……”

      ——何况,你与荆舟望婚期将至。

      甚兰没有说白,还是给她留了一丝道德体面。

      寂静弥漫,心跳如雷。

      “值得,”她说:“有这么个人,一切都值得。”

      一句话撕开了笼罩着的苦涩蒙纱。

      “就当我今夜没来过,没听过,你也从未见过我。”甚兰只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谢。”乌栖的声音碎在微风中。

      *

      老橡树空地,万物俱疲,乌栖漫无目的地沿着边打转,树后角落突然窜出一只活物,直冲冲地往她撞来。

      乌栖滚地好几圈才看清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狼正压在她身上。

      她心吓了好几魂,慢慢回想起这几天晚上雾之澜教她的,虚空一招,让那白狼从她身上滚了下来。

      她站好,跟狼对峙,一眼不错地盯着它,直到看到它后腿肌肉鼓起,比它更快先它一步向前猛冲,死死勒住它后劲,抄起一旁的石块,塞进它口中。

      “要是再不出现,我就割开它的喉咙。”乌栖道。

      一声娇娇混混的狼嚎响起,她扼制住的白狼竟慢慢幻化出雾之澜的身形,脸上还泛起大大的笑容,挺腰一颠。

      乌栖一时不察,跌落跨坐他腰胯上,下一秒,横臂抵着他喉间,“到底怎么回事?”

      “生气了?”雾之澜仰脸瞧她。

      “没有。”她死都不会承认。

      “我之前潜入‘咒’族中,机缘巧合之下偷学了他们一些诡术,这招叫‘千形万幻’。”他双眼愈来愈明亮,“说来也奇怪,我学这个特别快,只看了一眼就上手了。”

      “学来偷袭我?”乌栖道。

      雾之澜歪着脑袋,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细细琢磨乌栖这句话的语气,一来他没有同姑娘说过话的经验,乌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摸不准;二来,单从字面上看的话,“被偷袭”应该是会生气的,但仔细听她语气又似乎没有,只是不解。

      “敌人不会光明正大走来到你面前,等你准备好了再出手。”雾之澜坦诚道。

      “你该庆幸我没撕了你喉咙。”乌栖说。

      他笑得有些狡黠淘气,“嗯哼,我不太担心。”

      乌栖坐直了一些,收回手,凝望着他的脸庞,“你没尽全力嘛?是在让着我嘛?这半个月来,天天教我侉翳族的术法,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那么好。

      雾之澜没有说话,他扣住了她的腰,翻身同她一齐滚在草地上,一只手沿着腰线抚至后颈,一只手轻轻地摸上她眼睑。

      乌栖蜷在他臂弯里,温热的呼吸缠绵耳鬓,酥麻痒痒,一枚清甜、带着湿露、潮泥、铁锈的吻落在她唇边。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寒月高悬,远在天边;情人暖涔涔,近在咫尺。

      “明晚还能再见到你嘛?”雾之澜问,温柔地梳理她散散的辫子。

      乌栖:“在哪里?”

      雾之澜:“在这里。”

      乌栖:“能的,一定能再见的。”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半个月里,天天出现。
      雾之澜不厌其烦地问,她乐此不疲地允诺。

      因为她欠了他,这一世,她想不论如何,她该还了。
      债欠得多了,腰都直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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