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向河流的海水》地山

12、消失的小木屋

　　车丽问赵菲：“赵菲，你还记得我们四人组姐妹吗？”
　　赵菲说：“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我们的口号，我们是闪闪发亮的阳光四人组哈哈哈。”
　　车丽说：“我们去找招姨玩吧，看她还在不在小木屋。”
　　赵菲说：“招姨不在那边了，她菜地现在没种东西了，小木屋屋顶也塌了，估计再来一次台风木屋就倒了。”
　　“你带我去看看。”
　　车丽让赵菲带她去招姨的菜地，去到现场看到招姨菜地果然没种东西，光秃秃的泥土，田地木屋顶塌着，不过车丽看到一个30多岁的男子在木屋附近，他站在梯子上，看起来他是搭着梯子在修木屋屋顶。
　　“赵菲你看，木屋那里有个人。”
　　“看起来岁数不大，难道他是招姨儿子？”
　　“有可能，听招姨说她儿子在外面当厨师，我们去问问。”
　　车丽走到梯子旁边，说：“大哥，你是招姨的儿子吗？”
　　他说：“招姨，什么招姨？”
　　“之前这里菜地的主人，一个老大姨。”
　　“噢……你说的老姨她人不在了，现在我是这里的主人。地是她儿子租给我的，我承包她家的地。”
　　“人不在了？她去哪里了？”
　　“去天堂了，那个老姨生病去世好几年了。”
　　“不会吧。”
　　听闻招姨已经去世的消息，车丽赵菲难以相信。
　　赵菲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修屋顶，去年夏天这里打台风，把屋顶吹倒了。现在这块地是我的了，我要用它来赚钱。”
　　车丽说：“你要在这里种菜吗？”
　　年轻人说：“种菜？我不种菜，种菜能赚几个钱，现在种菜不赚钱，你看看，人力成本，种植成本，气候，收成，卖价……辛辛苦苦忙活一年，算下来不如出去打工。我打算弄个草莓园，我只管种，其他什么不管。到时我选个草莓好品种的，打激素，包管种出来的草莓又大又好看。搭个草莓棚，9月种植，2个月后收成，一年可以收三茬收到第二年3月。草莓收成了我挂个牌子出去，让别人自助采摘，我按人头收费。摘走的算你们的，没人摘的我收下来便宜卖给蛋糕店奶茶店。要是我懒得收，我直接打到地里当肥料。”
　　种东西她们是外行，看到车丽年轻人问她们：“你们说种草莓有没有钱赚？”
　　车丽说：“达珠村种草莓不是很多人种吗？”
　　“达珠村现在没人愿意种草莓，按传统种法，卖不了几个钱。我这里卖的是开心，我这边近村口，又近学校，到时卖门票收费。那些一家人出来玩的，小情侣约会，学校同学活动，都来我这里摘草莓，他们交了钱，在我这里有得吃有得玩有得拿。我要把木屋修好看点，以后在这里卖门票。我在草莓园门口挂个横幅，标语我都想好了——我不卖草莓，我卖开心。大家都来我的开心农场摘草莓。我这里近村口近学校，来草莓园消费的人不会少，你们是年轻人，你们看我这个计划行不行得通？”
　　车丽说：“如果招姨知道你干这些缺德事，她不会把地租给你的。”
　　“缺德？我哪缺德了？”年轻人不解地问。
　　赵菲说：“你给草莓打激素。”
　　“打激素？” 年轻人哈哈笑了起来，“打激素都是正常操作了，现在都是你打激素他打激素，斗着打，打了激素种出来的草莓才好看，又大又甜，不打激素谁种啊，吃力不讨好的。不打激素，不打激素还不如在家躺着呢，在家躺着不亏钱。”
　　见到车丽赵菲不服气的样子，年轻人不耐烦了，说：“走走走，我看你们也不懂，别耽误我干活。”
　　赵菲说：“走吧，我就说招姨不在了。”
　　“好意外的消息，我以为招姨被她孩子接去城里享福了。”
　　“嗯，让人难过的消息。”
　　“我这次回来还想见她一面，这下没机会了。”
　　“不要伤心，我们日子要照常过。见不到也好，当初她要我们好好念书以后去省城坐办公室工作，如今只有你做到了，我没脸见她。”
　　“招姨不会嫌弃我们的。”
　　“我开玩笑的哈哈，上车，我送你回家。”
　　赵菲把车丽送回家里，车丽回到家，用钥匙打开家里大门，爸爸在房间看电视。
　　“爸，你在家啊，你在家家里怎么不开灯？”
　　“噢，忘记开灯了。”
　　“我在外面看家里没开灯，以为你不在家。”
　　“习惯了，我自己在家，平时都是开自己房间的，没开外面的。”
　　车丽印象中爸爸都是很晚回家，每天晚上11点回家，回家后换衣服洗澡，洗完澡上床睡觉。遇到节假日厂里不上班，爸爸回来早一些，提早一两个小时回家，回家后在自己房间看电视，看完电视继续每天的流程，换衣服洗澡，洗完澡上床睡觉。
　　“今天这么早回家，平时不是11点回来吗？“
　　“你回来了，想早点回来跟你聊聊天，要不过几天你又要回去了。”
　　“我这次没那么快回去。“
　　“这几天去哪里玩了？一直碰不到你。”
　　”没去哪里，在村里面，找我以前高中同学娟秀和赵菲。”
　　“不是还有一个女孩子吗？”
　　“你说的是丹珍，她不在达珠村……想不到你还记得我那些朋友。”
　　“想不记得都难，你以前老跟我说，你高中的三个朋友。”
　　”丹珍她跟我们失去联系，我也在找她。”
　　“人家说，如果你在找谁，对方是知道的，如果找不到，那是对方不想出现。就像东西一样，你一直找找不到，你不去找它，哪一天它会自动出现的。”
　　“我想找她。”
　　“你在外面工作得怎样？”
　　车丽知道爸爸要聊什么，她先发制人，问爸爸：”现在厂里怎样了？工作忙不忙？“
　　爸爸摸摸自己大腿，说：“厂里能怎样，厂里还是老样子，这些年厂里效益不好，接不到单做。厂里员工闲，员工闲我跟着闲，闲就没事干，没事干收入就少，浑身难受……我说收入少是说别人，我收入没影响，我跟厂长是熟人。现在到处在追求知识产权保护，厂里不能随便接单，不能想做就做，不像以前有钱就能做，现在乱接单会被领导查，查到抓进去罚钱坐牢……”
　　车丽说：“厂里的事情用不着你瞎操心，你平日工作忙不忙，年纪大了别累着了。”
　　“我工作不忙，我忙什么，我工作从来不忙，我在厂里面打杂的。工厂厂长你张叔，以前咱们村，跟我是结拜兄弟。他人好，给我份事情干，让我去厂里帮帮忙。我在厂里打杂，什么都做，保安做，搬运做，厨房做，卫生做，什么都做，跟厂里那些伙计都混熟了，有时也能管管别人使唤别人做事。大家当我是厂长助理，让我也神气了一把……最近工厂员工走了很多，厂里没有单，员工赚不到钱他们马上走了去下一家，哪里有钱赚去哪里，不加班的工厂他们不要。他们不跟你讲什么仁义情理，我不一样，厂长跟我是结拜兄弟，他照顾我给我事情做，我不能不顾别人面子说走就走。”
　　“我看你一直很晚回来，以后没事早点回家。“
　　“习惯了，我回家没事干，在厂里热闹，我跟厂里同事喝喝茶聊聊天，聊完又一天。“
　　车丽点点头。
　　“老板没少我工资，现在厂里效益没以前好，老板发福利没以前爽快，小气了，能省就省。去年中秋发什么东西，发月饼发米发油发红包，今年中秋发一个月饼，没了。我打杂的，肯学肯干，别人都减薪我没有，算不错了。老板上个月花了上百万给厂里换了一台全自动注塑机，我不明白，心想现在厂里没生意老板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换设备，有这钱买点东西发给员工不好吗？我去问厂长，厂长说，你傻啊，工厂不换机器做不了大单。新机器做出来的东西，质量更好，精密度更高，而且还是环保无害的，现在我们行业有新标准，你做的东西不是环保无害的没法卖。我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这样。厂长说，换机器算什么，过阵子老板还打算把整条生产线都换掉，将生产线设备全部更新，以后生产上面的供料啊，运输啊，入仓啊，还是安装打包，都是全自动的，技术人员点点机器，在一块屏幕上搞定。以后厂里不用太多员工，员工要有技术才能留下，没技术的一律淘汰。我听了厂长的话佩服极了，心想老板就是老板，老板看得是比较远。厂长跟我透个底说，老车，你要学多点技术才行。我说没问题，我肯学肯干。”
　　车丽说：“这份工作打算做长久了吧？“
　　爸爸迟疑了一下，搓搓自己大腿，说：“先做着呗，走一步看一步，有好的地方我就走。这种小地方怎么能留住我，这不惦记着你吗，你还没成家……”
　　说到这里，大家都低下头停住。
　　“你在外面怎样了，自从你长大后，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
　　车丽说：“我……我在外面挺好的。“
　　“城里工作怎样了？“
　　“工作挺好的。“
　　“工作这么久，老板有没有加工资？“
　　车丽回答说：“老板说明年升我当总监。“
　　“总监是什么？”
　　“总监是监督部门所有人的。”
　　两个人一问一答，爸爸说：“老板要升你做总监，那你要好好干，你老板对你不错。升了总监，工资有跟着升吧？”
　　“老板说好好干，以后会升的。“
　　“有升就好，工资升了才重要，职位升不升无所谓。对了你公司是做什么的？”
　　“我们公司是做化妆品，爸爸，你问过好几次了。”
　　爸爸笑笑说：“我忘了，你们公司名字叫什么？”
　　“名字叫洁洁公司。”
　　“公司是有限公司还是股份制公司？”
　　“啊？”
　　“公司有分的，分为股份制公司跟有限责任公司。”
　　“你给我上一课了，我还不知道这些，我们公司是股份制公司。”
　　“你们公司在哪里？“
　　”中新区，铁海市市中心CBD来的。"
　　”那里我去过。“
　　”你什么时候去的？”
　　“我年轻时去过，我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去的时候中新区还没发展起来，到处是烂泥巴路，晚上乌漆嘛黑的，你要搭车去出租车司机都不敢拉你。谁能想到这么一块鸟不拉屎地，短短几年建起高楼大厦成为市中心，我要待在那里不回来现在准成为大地主……你们老板多大了，跟老板搞好关系，老板才会提拔你。”
　　“嗯。”
　　“你在公司是做什么的？”
　　“产品经理。”
　　“都做到经理了，你在这家公司做几年了？”
　　“6年了。”
　　“这么长时间吗？你住在铁海市哪里，我老是记不住。
　　“住在铁海市中新区。”
　　“从家到公司要多长时间？”
　　“坐车一小时。”
　　“这么久，要一个小时。”
　　“大城市通勤时间一个小时再正常不过了。”
　　“每个月租房要花掉不少钱吧。”
　　“嗯，花掉我工资三分之一。”
　　“在外面将就住就行，不用住这么好，我们不是去享福的，要享福等以后再享福，现在是事业打基础的阶段，有个地方落脚不错了。”
　　爸爸不知道车丽的处境，车丽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回应。
　　“在外面每天吃什么，吃一顿饭花多少钱？”
　　“我在外面随便吃。”
　　“吃的我们要求吃饱就行，其他不要求太多。”
　　车丽点头回应。
　　“你在外面这样一月到头，没剩什么钱，白打工了。”
　　爸爸说着自己开口笑了。
　　两人谈话停住了，停格个几秒，爸爸说：“谈男朋友了吗？“
　　被车丽猜中了，她知道说完工作接下来要说感情。车丽说：“没有。“
　　“怎么还不谈？”
　　“谈不到。”
　　“怎么会谈不到呢，是你眼光太高了，眼光不要太高，差不多就在一起。”
　　“我知道了……你呢，你怎么不谈？”
　　“我不想谈，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不是没人要。要跟我成亲的有不少，上个月王姨一直在跟我说，说有个死老公的看中我，人家带个儿子。我想带个儿子以后花钱地方多，这不是明摆着拿我当提款机，我不傻，不上这个当，被我推掉了……有个挺不错的，带一个女儿，女儿已经成家了。”
　　“你怎么不要？”
　　“我想别耽误人家，我迟早要去外面的。到这个年纪找老婆无非想热炕头，我不这么想。别人想法太肤浅了，搞得好像没有女人生活过不下去一样，他们无非找个免费保姆。我生活能自理干嘛找女人，男人志在四方，要是我结婚了，我就去不了别的地方。村里老李头妻子走的时候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呜呜呜的，第二年就结婚了，找了个离婚的女人一起过日子，两公婆天天因为钱的问题在吵在闹，你说老李头又不是什么大老板，几亩烂田的快成低保户了，口袋里没几个钱都拉扯不清。”
　　“妈妈去世了，你不打算再找一个吗？找一个伴晚上回家有人可以说话，不会太寂寞。”
　　“我一把年纪不搞这些事了，我不是没人要，我不像你，有很多人看上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是个万人迷。”
　　“还有厂里搞清洁的阿姨，她子女都大了，在外面会赚钱不需要靠她。有次台风天，我留在厂里跟她一起搞清洁，从那以后她对我有好感，第二天她化妆来上班，吓坏我了，脸上画得红彤彤的，跟做白事用的纸扎人一样。她在做梦呢，想得美，我怎么会跟她在一起。我是有鸿鹄之志的人……不说我了，说回你的婚姻事情，你想不想谈，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放给王姨，让她帮你物色几个好男人，她在外面消息灵通，能帮你找到好对象。”
　　“我不要，她手里的牌我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呢，你要什么条件的，你说出来，符合你条件的不就是好对象吗？”
　　“符合条件只是其中一个条件，看对眼的条件不符合也可以。”
　　“条件不符合要什么要，条件不符合的要来干嘛？”
　　“谈恋爱还是看眼缘，条件只是其中之一，条件完全符合的不一定有感情，不符合的也不一定没感情。”
　　“让你提条件你又不提，找了你又说不适合，现在又说不看条件了，哎，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你的照片发给我，我明天去找王姨看。”
　　“我不找王姨，王姨介绍的我不喜欢，她又不是没介绍过，介绍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次不一样，我让她给你换一批。我让她找在铁海市的，跟你一样在铁海市上班，老家是咱们附近村的不就行了。公司没有合适的吗？公司这么多男同事。”
　　“公司男同事要么年纪太大要么年纪太小，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都结婚了。”
　　“看吧，还是找你王姨靠谱，知根知底的，我让王姨给你把把关，找咱们附近村的，以后出入方便。你找公司同事，指不定要嫁到什么地方，以后受委屈了，爸想帮你都帮不到，你打算几号回去？”
　　“还没想好，想多休息几天，休息够了再回去。”
　　“嗯，在外面赚的钱够花吗？”
　　“够。”
　　“在外面钱省着点花，你的嫁妆爸爸帮你准备好了。”
　　“嗯。”
　　“嫁妆不多，比不上别人的，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
　　“不嫌弃就好，没什么事早点洗澡睡觉吧。”
　　“你也早点睡觉。”
　　“我再看会电视。”
　　“看电视不要躺在床上看，影响视力。”
　　“习惯了，不看睡不着，躺着看随便可以睡觉……对了，你不要放太多天假，放假太多天领导不高兴。”
　　车丽迟疑了一下，慢吞吞说：“爸……我辞职了。”
　　“什么？”
　　“我说我辞职了，现在不上班。”
　　“辞职？你不是放假吗？”
　　“不是，我工作做得不开心，辞职了。”
　　“在外面做得好好的，干嘛辞职？”
　　“我做得不开心。”车丽回答。
　　爸爸说：“工作就是工作，哪有开心的工作。赚钱是不容易的事情，不容易事情哪有开心的。不开心也要坚持干下去，你不去工作，人生有什么意义。”
　　“我已经辞职了，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再找工作。”
　　“打算休息……也对，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别休息太久，休息太久人变懒惰。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了，我想在这里找找看。”
　　“你想在达珠村工作？“
　　“嗯。“
　　“达珠村这小地方有什么工作适合你。”
　　“我想找个书店上班。”
　　“在书店上班？书店上班算什么，我建议你回铁海市再找，留在这边能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