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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温存未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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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市通往南边码头的石板路湿润却不滑,谨慎些仍可行走。
梦露一手提着一个大口玻璃罐,另一手拉着一小包用绳子系起的包袱,里头装着她一并购得的调料与干药材。苏瑶则抱着一个小玻璃罐和一个小竹篮,小心翼翼地托着其中的醋瓶与盐袋。
“梦露姐姐,怎么今年这么早就开始准备腌渍食材了呀?”
苏瑶轻松地问着,边说边小心迈过石缝处的一滩浅水。
梦露没有立刻作答,眼神落在那湿润路面上映着灰白云影的位置,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
“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差……我想,早些准备也无妨,反正这些迟早都用得上。咱们楼里人口也不少,不怕放坏了。”
苏瑶微微扬眉,随即轻笑出声:“就算放坏了,也还没坏到我嘴里呢!”
她的声音一下子亮起来,仿佛将周围那湿润的气息驱散了几分。
“你啊,真是个小馋鬼。”梦露带笑调侃。
“谁让我是被限量供食的孩子嘛。”苏瑶撅着嘴,一脸撒娇模样,活脱脱像个想依偎在姐姐身边的小女孩,并无半点认真意味。
脚步声轻轻敲击着石面,步履持续不断。
当她们走到屋舍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饭馆与平价茶楼的地段时,视野也渐渐看见了码头处那片开阔水面。
水上仍有薄雾缭绕,但北岸那边的天际线已然敞亮,能依稀望见雨后初露的浅色沙洲。
——那里,正是她们方才离开的那一侧海岸。
至于这南岸的码头……水位仍满,沙洲踪迹全无。
然而,吸引梦露目光的并非这幅自然画面,而是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大型硬木货船。
桅杆之上,一面绘有钟离家徽的黑旗在风中微微招展。
船舱外,数名壮汉正有条不紊地搬运着一袋袋沉甸甸的麻袋。
而在码头一侧的木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站立,背对着她们,目光投向前方那片堆货用的空地。其身后不远,有一名身形高大的随从着一身便服静静伫立。
梦露停住了脚步,只一瞬,竟未察觉自己的目光竟定格在那人身上,呼吸微顿,随即迅速将神思收回。
“咦……”苏瑶轻声惊叹,望着那艘货船。
“梦露姐姐你看,今年明明收成不好,可钟离家的船上……那些袋子怕不是装满了粮食和干货呢。”
梦露轻轻点头,并未回应,目光仍未移开前方。
虽那人始终背对着她,从未朝她这边望来,但那份身姿——却已让她瞬间明了,他正是那个自己每每在空闲时分,不由自主想起的人。
她急忙移开视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脚步再次轻踏在湿润的青石板上,仿佛从未停顿。
她们即将走过码头,前方不远便是鸿韵阁所在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残余的雨雾,显得愈发柔和,而湿润的微风不时拂过面颊,带来丝丝凉意。
正当梦露抬手欲拂开额前发丝时,一声沉闷的“砰”忽然传入耳中——
是某物重重摔在码头木板上的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齐齐朝声音来源望去——正是钟离家船只停靠的方向。
虽距离尚远,但发生的一切清晰可见。
一名身穿工服的男子站在散落着米粒的麻袋旁,头上的浅褐色包巾早已被汗水与尘土浸染。
那只刚刚摔落的麻袋从侧边裂开,米粒如水般洒落在码头木板之间,有些甚至滑入缝隙中。
所有动作似乎在瞬间凝滞。
正在搬运的工人齐齐停下,连不远处负责监督的码头管事也神色一怔,随即望向站在码头一角木台上的那道熟悉身影。
钟离辰勋依旧立于原地,背脊挺拔如松,与高高的桅杆并列。
双手背负身后,面色毫无波澜,也无责备之意,只是那一抹平静却深沉的目光投向事发之处——不针对任何人,却不容忽视。
那名码头管事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正要出声,却被钟离辰勋一个轻微的点头打断。
他身旁那位高大随从立即上前,弯身捡起那只破损的麻袋。
这时,钟离辰勋淡淡开口——语调不高,却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未洒落的部分,平均分给所有搬运工。”他的声音温和,却如细雨渗入干涸之地,令人肃然。
“至于散落的,要打扫干净。码头属全城百姓,人人皆有责任维护清洁。”
那名失手的工人仍低头站着,手脚微颤。
闻言后立刻连连躬身,语带慌张地说道:“是!小人知错!多谢钟离大人!实在抱歉,小人有罪……”
谢罪声与道谢声交杂,几乎语无伦次,额角的汗水混着雨雾,令他面色越发苍白。
钟离辰勋仅淡然补了一句:“雨才停,地滑,难免。”
说罢,他转头望向其余工人。
神情依旧平和如初,仿佛方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然而那份无声之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使得所有人都更加小心谨慎地继续动作。
梦露仍静静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那道背影。
他虽未回头,亦未看她一眼,却仿佛仅凭这份沉静,便令所有人心生敬畏。
不是因威权,而是那种“有原则的平和”。
就在梦露即将移开目光的瞬间,钟离辰勋依旧伫立于船头,似是察觉到来自背后的注视。他微微挑眉,随后静静地转身回望。
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正好与远处两位女子的身影相遇。
两人手中满载,见他回头,不约而同微顿片刻,随即一同盈盈施礼,仪态端雅。
即便只是这样微小的时刻,梦露的举止依旧如往常般淡然,然她眼中却浮现一抹难以言明的意味。
钟离辰勋似微微一怔,眼中某种细微情绪略有波动,但无人注意到那抹情绪的晃动,如同情思方触及海面,便被轻柔潮浪悄然吞没。
他只是轻轻颔首回礼,随即再次望向码头上的工人们——有人在默默收拾洒落的米粒,有人继续搬运沉重的麻袋,一切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苏瑶贴近梦露身侧,声音比随风掠过的衣角还要轻柔:“钟离公子真的好温和呀。他其实有权责备的……毕竟整袋米都撒了,可他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还让人将米分给大家。换了别的雇主……只怕早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还得扣工钱呢。唉,别说别人了……前几日我不过打翻一小碗米,阁主就骂了我整整三天!”
梦露没有笑,也未附和,只是静静望着他那挺拔沉稳的背影良久,才轻声开口,像是思绪不小心滑出口唇:“威严能使人低头,却无法换得真心;真心,须以心相待,方能自来。他始终懂得这一点。”
那最后一句,语声轻得几不可闻,仿佛并不是说给旁人听的,倒像是自语多于对话。
苏瑶微侧脑袋表示认同,初时连连点头,却忽然像想到什么,微微皱眉,声音更轻:“梦露姐姐说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梦露心中微颤,却不动声色,她立刻移开目光,语气依旧平缓,藏起波澜:“鸿沙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瑶却没有止步,又悄声靠近半步,仿佛害怕风也偷听去这段话:“我不是要打探姐姐的私事啦,只是……其实以前楼里大家也曾好奇过,姐姐是不是跟钟离公子以前很熟?不过后来觉得不太可能,就没人再提了。可我……我越看越觉得奇怪。他看姐姐的眼神……跟看我,或者看其他人,真的不一样……”
梦露微微移了下身子,淡淡答道:“你多心了,苏瑶。他看每个人,都很有礼貌。”
苏瑶张口似想争辩,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但这位少女的内心,却并未真正释怀。
梦露缓缓吸了口气,随即平静地转移话题,不欲让对方继续追问:“我们该回去了,再耽搁下去,阁主该说我们偷懒了。等下要是又被罚去打扫楼上的怪房间,那才麻烦。”
话音刚落,苏瑶顿时一惊,几乎立即加快脚步走在前面:“我才不要再靠近那个房间了,梦露姐姐……”
梦露目送她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才缓缓转头,再次望向那道仍立于船边的身影。
钟离辰勋并未再回头,然而那挺拔的背影,本身便足以唤起她心中的一丝涟漪。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鸿韵阁最高楼层的接待厢房,那扇窗紧闭,无帷幔,无动静——却令人感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存在。
梦露终究迈步,缓缓跟上苏瑶的身影,走入雨后潮湿的天光之中,伴着渐淡的湿沙气息,回归鸿韵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