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落梧桐，寂静回声 ...
-
她能偷走别人的痛苦，代价却是将自己寸寸蚕食——直到今天，那个男人出现之前，白芷以为这就是她无望的宿命。
初夏的雨，总是带着一种黏腻的诗意。
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沿街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也敲打着白芷心头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心隅咖啡馆的门楣上，手绘的鸟儿图案已经被雨水浸润得有些模糊，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这家坐落在城市繁华边缘，一条安静老街上的咖啡馆，是她的全部心血，也是她无法言说的秘密囚笼。
午后三点。
本该是咖啡馆渐渐热闹起来的时段，但“心隅”里却只零星坐着两位客人。
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醇厚的香气，混合着雨天特有的微凉湿意。
本该是慵懒惬意的氛围，可白芷却只觉得一种无形的重压，正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蛛网般细密的钝痛。
这是“副作用”又开始了。
刚刚送走那位穿着精致套装，眼底却藏着巨大焦虑的女士后，属于对方的那份沉甸甸的惶恐与不安，便如同不请自来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涌入了白芷的感知。
她能清晰地“尝”到那种滋味—— 带着金属的腥气，让她的舌根微微发苦，心脏也跟着不规律地收缩，仿佛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就是白芷的秘密。
一个甜蜜又残酷的天赋，或者说，诅咒。
她能微弱地“吸收”掉他人的负面情绪，像一块吸满了墨水的海绵。
当客人们带着心事走进“心隅”，点一杯咖啡，与她闲聊几句，或者仅仅是安静地坐上一会儿……
他们离开时，往往会觉得心头莫名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而那些被卸下的“重担”，便悉数留给了白芷。
起初，她以为这是一种超强的共情能力。
后来才发现，这更像是一种冷冰冰的情绪转移。
喜悦、兴奋这类积极情绪她几乎感受不到。
能被她“吸收”的，只有悲伤、愤怒、焦虑、恐惧……这些沉郁的、令人窒息的色彩。
它们在她体内沉淀、发酵，带来失眠、头痛、食欲不振，甚至短暂的感官错乱。
她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情绪垃圾桶”，默默消化着都市丛林里无处安放的负能量。
也因此，“心隅”虽然门可罗雀，却总有那么几个固定的“回头客”。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在这里待一会儿，心情会莫名变好。
只有白芷知道，这份好心情的代价是什么。
咖啡馆的经营日渐惨淡，濒临倒闭。
白芷纤细的手指滑过吧台边缘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她开业第一天，满怀憧憬时自己刻下的。
如今，那份憧憬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情绪重压磨蚀得黯淡无光。
她甚至开始害怕与人接触，害怕那无孔不入的情绪侵蚀。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色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街景，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吧台角落里，那盆精心养护的绿萝，叶片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疲惫。
就在这时——
“叮铃——”
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打破了店内的沉寂。
白芷习惯性地抬头，准备扬起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
然而，当看清来人时，她微微怔住了。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门口，伞尖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地垫上。
熨帖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
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第一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的头发是浓郁的墨色，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前，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疏冷禁欲的气质。
只是……
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是的，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被雨淋湿的不悦，也没有找到避雨之地的庆幸。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沉静地扫过店内，没有焦点，没有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空间的存在，而不是在感受它。
那双眼睛漂亮得惊人，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却像蒙上了一层薄冰，隔绝了外界一切试图闯入的温度。
他收起伞，动作优雅流畅，不带一丝烟火气。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白芷强迫自己收回有些失礼的注视，努力维持着职业的微笑：
“欢迎光临，先生。外面雨大，快请进吧。”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惯有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若是往常的客人，多少会因为这声音和笑容而放松些许。
然而，男人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仿佛她和吧台上的咖啡机、墙上的装饰画没什么区别。
他走向靠窗的一个空位，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矜贵与……极致的疏离。
这种极致的冷淡，反倒让白芷心头那份因吸收了他人焦虑而引起的不适，稍稍平复了一些。
倒不是因为他的英俊（虽然确实很养眼），而是因为……
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可以供她“吸收”。
他像一座被冰封的孤岛，拒绝任何情绪的登陆。
白芷定了定神，拿起菜单走了过去。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她将菜单轻轻放在桌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脸上。
近看之下，他的五官更加无可挑剔，皮肤是冷调的白皙，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只是唇色略显浅淡。
如同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缺乏血色，缺乏温度。
男人没有立刻看菜单，他的视线落在窗外迷蒙的雨景上，侧脸线条冷硬而流畅。
过了几秒，他才仿佛刚意识到白芷的存在，转过头，目光落在菜单上。
“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低沉悦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
“好的，请稍等。”
白芷应下，转身走向吧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极其细微的变化发生了。
原本盘踞在她太阳穴和胸口的钝痛与滞涩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了一小片。
那种感觉非常微妙，就像是久旱的土地上，滴落了几滴清凉的甘霖。
虽然不足以缓解干渴，却带来了一瞬间的、难以言喻的舒缓。
白芷的脚步猛地一顿，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疑，开始有条不紊地制作咖啡。
磨豆，压粉，萃取……咖啡油脂的金黄色泽缓缓流淌，浓郁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这期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短暂的轻松感消失了。
先前的焦虑余波如同退潮后再次缓慢上涨的海水，重新将她淹没。
怎么回事？
白芷端着做好的美式咖啡，再次走向男人的座位。
这一次，她走得很慢，刻意留意着自己身体和情绪的变化。
随着距离的缩短……
一步，两步，三步……
奇迹再次发生！
当她离男人大约只有一米远的时候，那种被负面情绪包裹的粘稠感、沉重感，就像遇到阳光的薄冰一样，迅速地消融了！
太阳穴的抽痛消失了！
胸口的憋闷也散去了大半！
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这种感觉……太久违了！
自从拥有这项“能力”以来，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彻底的“净化”！
这比她独自冥想、听音乐、泡热水澡……尝试过的任何方法都要有效得多！
“呃，白小姐，可以问一下你的Wi-Fi密码吗？”
一个带着些微尴尬和探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震惊。
她猛地回过神，看见邻桌那位一直埋头看书的年轻女孩正抬头望着她，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似乎被她刚才的异状吓到了。
“啊，抱歉，”
白芷连忙道歉，将咖啡放在男人面前，迅速报出密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给，您的美式咖啡。”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个男人，生怕自己的惊疑太过明显。
然而——
就在她放下咖啡杯，指尖无意间与男人放置在桌沿的手指极其短暂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擦过时——
嘶！
一个微弱的、完全陌生的情绪片段，如同静电般，倏地一下窜入了她的感知！
那不是她的，也不是店里任何一个客人的。
那是一种……极其淡漠的，近乎虚无的……困惑？
与此同时，她看到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他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失焦，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这稍纵即逝的变化，若非白芷此刻全神贯注地留意着，根本无法察觉。
他……感觉到了什么？
白芷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几乎是立刻，那种沉重的负面情绪感，虽然不如之前强烈，但又缓慢地回到了她的身上。
而那个男人脸上那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也彻底消失了。
他重新变回那副冷漠到近乎虚无的模样，端起咖啡杯，低头浅啜了一口，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白芷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看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又看向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独自一人、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男人。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诱人的猜测，如同藤蔓般疯狂地在她心底滋生、蔓延——
这个男人……
难道……
他能“中和”掉她吸收的负面情绪？！
而她刚才感受到的那一丝极淡的“困惑”，难道是……从他那里来的？
她碰触到他时，他短暂地体验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那种反应？
这怎么可能？！
白芷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简直像是……像是找到了自己这个“情绪垃圾桶”的专属“净化器”！
可如果这是真的……
她看着那个男人，他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侧影孤绝而完美。他就坐在那里，自成一个世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白芷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
多年的负累带来的痛苦，与此刻发现的一线生机带来的狂喜和不敢置信，剧烈地交织在一起。
她看着他，仿佛看着一艘能将她从无边苦海中渡出的孤舟。
而他，对这一切，似乎一无所知。
雨，还在下。
心隅咖啡馆里，光线越发昏暗。
白芷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她知道，从这个男人走进来的这一刻起，某些事情，或许将彻底改变了。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他能彻底终结她的痛苦，还是……会带来更无法预知的风暴？白芷看着他冰冷的侧脸，第一次，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感受到了一丝……名为贪婪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落梧桐，寂静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