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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百二十三次 ...

  •   古木参天,树影重重,封云止疾步穿行在密林中,丢开身后追踪的一个个黑影,直直仰倒在身后湍急的河水中。

      水气氤氲,沈微簌正懒怠地泡在温泉中,小口小口地喝着从庄子里带来的梨水。

      这处温泉位于紧挨庄子的后山山谷中,与城郊密林中的清水河相通,是庄子上的农户发现的。正适合祖母平日来调养身体。

      管家还特意命农户们开辟了一条从庄子到温泉的近道,以免祖母来泡温泉还要受颠簸之罪。

      京城的冬多冷,沈微簌自来到庄子后,便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正泡着,蕴养着温泉的山洞外突然传来一道闷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山石。

      这片后山鲜少有人,但毕竟在野外,沈微簌匆匆穿好大氅便出去查探。

      只见临近河边的岸上摊着一团墨色的衣袍,看着像男子样式。

      这突然出现的衣袍实在蹊跷,沈微簌捡了根树枝试探着戳了戳这团衣物。等了一会,见没动静才上前去用树枝将衣物挑开。

      不曾想,墨色的衣袍里面包裹着一个半只手掌大的小人。

      沈微簌幼时丧母,但女儿家从小玩的布玩偶也有几个的。眼前这个被衣物遮掩了大半个身体的小人,竟像个活得布娃娃。

      沈微簌鼓起胆,凑近去看,那小人胸膛还一鼓一鼓地上下起伏着。

      天呢,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人。

      沈微簌将小人连同衣物一团抱起,独留一块玉佩孤零零地躺在山石当中。

      沈家庄子。

      瞧见沈微簌拎着箱箧走了进来,庄子里的农户纷纷低头问好。

      沈微簌有些心不在焉,一一回应后,便快步往自己房里走去。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从房里迎出来,抬手要接过她手中的箱箧。

      “小姐,我来吧。”

      沈微簌将箱箧放在身侧躲了过去。

      “不用了,文秋。你去和祖母说一声,我有些头疼,今日就自己在房里用饭,不去和她一起了。”

      文秋不觉担忧起来,“小姐竟头疼了,可要请大夫过来?”

      沈微簌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晚上叫厨房给我多做一道冬笋老鸭汤,我喝了就好了。”

      文秋这才放心下来。定是小姐又馋嘴了,老太太晚上一向不让小姐多食,这下又要躲在自己屋子里偷吃了。

      等文秋走了,沈微簌快速关上房门将箱箧打开。

      只见那小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隔层里。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感受到小人微弱的鼻息才松了口气。

      真怕把他憋死了。

      沈微簌取来帕子给小人大致擦了下身子,又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将他包了起来。

      做完这些,从小扮家家酒没做过母亲的沈微簌在这一刻感觉十分圆满了。

      擦干净后小人的五官更漂亮了,小小软软的一团躺在锦帕中。

      看着小人有些干涩的嘴唇,沈微簌又忧愁起来,拿水杯直接喂给他不会把他淹死吧?

      不知想到什么,她从妆匣最底处找出了一支没用过白玉挖耳勺。大小正适合喂小人喝水。

      沈微簌微微扶起小人,舀出一勺水喂进他嘴里,全程小心翼翼,生怕手一抖就将这勺水洒到他脸上了。

      是夜,灯火未熄,整个房间都被暖色的烛光覆盖。

      封云止眉头紧皱,和沉重的眼皮斗争了半天才迷蒙地睁开眼来。

      好香的味道,像是梅花盛开时散发的味道,就这样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封云止身边,暂且抚平了呛水给身体带来了凝滞感。

      这是在哪?地府吗。

      他环顾四周,真是好大的一张床。

      这床大到从床头到床尾要走几十步。

      封云止硬撑着坐起来,打量间这个房间处处都透着古怪。

      这枕头比他身体还长……等等,古怪的可能是自己。

      此刻的封云止未着寸缕,身上只围着一块白色的布,像是一方锦帕。身上的伤口已经都上了药,不管如何这间屋子的主人对他应当没有恶意。

      封云止撩开盖在他肚脐上的布,咬紧牙关,不顾伤口的疼痛,一点一点向床边挪去。

      刚才的怀疑被桌前坐着的那个女子证实,不是这个房间太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封云止面色垮下来。

      好消息,他第一百二十三次自杀没有别人阻拦。

      坏消息,他也没有成功。

      等等,万一人到了地府就是会变小呢?那女子有没有可能是孟婆呢。

      封云止是大珩的新帝,三个月前他亲手将自己的父皇送上黄泉,然后便想死了。

      朝野传言,新皇暴戾,竟鞭尸先皇,还将先皇的尸身曝尸荒野,罔顾人伦。

      以上这些通通都是真的。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连先皇的的死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什么皇权、帝位、江山、富贵,他统统都不在乎。

      十年筹谋,十年隐忍,一朝大仇得报,封云止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眷恋了。

      登基时,他将他那早应该身死的父皇绑在乾元殿的龙椅后面,封云止要他亲眼看见自己是如何受群臣朝拜,天命所归,一步步坐上他的那把龙椅的。

      他要从那个人手里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就像父皇忌惮母后和舅舅们将他们一个个除去一样。

      封云止要从他眼睛里看到后悔、害怕,然后再送他离去。

      父皇死后,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乾元殿的龙椅上,从白天坐到黑夜。

      就这样过了很久,他还是想不明白,这把椅子究竟有什么可眷恋的,值得父皇亲手害死自己的发妻挚友。

      又一夜,封云止在乾元殿里枯坐良久,他觉得无趣极了。

      他决定去死。

      整整两个月,吊死、撞死、毒死、淹死……他都试过了,但也都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

      侍卫陆潜与他从小一起长大,陆潜舍不得他,他明白。

      于是这次他决定甩开陆潜,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死。

      此刻他坐在这个诡异的屋子里,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这次真的成功了呢。

      他还在打量着这个屋子,没想到一回头正与那女子四目相对,吓得他差点躺下去。

      可笑,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么怕一个小小的女子。他死撑着胳膊,到底没有躺下。

      毕竟是孟婆,他在心里为自己找补到。

      他双眸澄澈,盯着这个慢慢靠近他的女子。

      “你醒了?”沈微簌惊奇非常原来小人睁开眼睛是这样的。

      封云止不自在极了,但任谁身体缩小十几倍还光着身体围着个布在陌生女子的床上醒来都不会比他好过。哪怕这个女子是孟婆。

      沈微簌忍不住凑近小人,想仔细看看他醒来的模样。

      看着眼前放大的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封云止整个人都僵住了。

      “请问这是地府吗?”他开口了。

      沈微簌被问得一愣,反而发笑道,“什么地府,这里是沈府。”

      封云止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你是孟婆吗?”

      沈微簌彻底被他都笑了,“我叫沈微簌,你叫什么名字?”她按耐住想戳一戳眼前这小人的手。

      封云止这下明白自己真的没死成,但做人不能没礼貌,还是开口了,“元晦。”

      这不算骗人,元晦是外祖父为自己起的表字,便是告诉他身为储君,要明白韬光养晦。可惜他没等到外祖父亲耳告诉他。

      “圆慧?”这么可爱的小人竟有如此一个有佛缘的名字,怕不真是佛祖坐下童子的化身。

      “我想穿衣服。”封云止礼貌又别扭地提出要求。既然没在地府,他真的不想如此衣不蔽体了。

      他决定先穿上衣服,再想想下次的死法。

      他看着自己比以前缩小了十几倍的手,既然变得这样小,会不会比以前好死了呢。

      沈微簌自然知道这样裹着绣帕不妥,但整个庄子里怕是都没有适合他的衣服。

      “现在这里没有合适你的衣服,我自是会帮你想办法的。”犹豫下,沈微簌还是拿出了自己刚才为他做的衣服。

      沈微簌不善女红,祖母也不曾苛责她,这也养成了她心大爱躲懒的性子。

      这衣服可以说做的七扭八歪,甚至根本看不出来制式。

      但封云止还是努力地从这团布中辨别出了衣袖和裤腿。

      他妥协了,好歹能遮住手臂和腿。他宁愿穿这团烂布,也不想再围着块白布了,太没有安全感了。

      “请帮我把床幔拉上。”封云止客气请求道。

      沈微簌被小人彬彬有礼的样子可爱得不行,她听话地拉上床幔在外面等他。

      等封云止换上这套四不像的衣服,钻出床幔,沈微簌已经蹲在床边等待多时了。

      为什么说四不像。

      首先这套衣服上衣一个袖长一个袖短,腋下还露着风,有些地方根本没有缝紧。

      其次下身的左裤腿和右裤腿缝在了一起,根本没有留缝,像裙子又像裤子。

      穿上之后可以说是不伦不类。

      沈微簌也被自己的手艺震撼到了。

      但她真的努力了,此刻也只能憋着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见他穿好衣服,沈微簌善解人意地开口道,“饿了吧?”

      封云止愣住,胃里确实有些灼烧感。饿死他也有想过,但见效太慢,陆潜想阻止他也容易,于是便没有实施。

      正愣着神,一只纤细的手掌递到他面前。封云止抬头,沈微簌示意他站上来。
      封云止站在沈微簌手中,还没站稳就因为她的转身在她手中摔了个屁股蹲。

      沈微簌担忧地看着封云止,急忙改用双手捧着他。

      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就这样瘫坐在她手中。

      怎么说呢,沈微簌觉得他有种淡淡的死感。

      此刻,封云止端坐在桌上,垂眼盯着眼前这勺快怼到他嘴里的老鸭汤。

      上次用饭还是晨光熹微时陆潜喂过来的一口栗子糕,这勺冬笋老鸭汤的鲜味勾得他腹中的灼痛感更甚。

      他想了想一声,喝下了这口汤。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鸭肉的鲜美中混着冬笋的香甜,滚烫的液体滑过有些干裂的嘴唇,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好奇道,“沈小姐从哪找到的这么小的勺子?还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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