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Sorin

1、从容

　　“景明十五年，翊王爷李兆迎娶侧妃，太子亲临，席间歹人突起，场面混乱，翊王妃以身挡箭，至身残，后离府独居于南郊……”
　　明珠倚在廊前的软塌上闭眼假寐，听着婢女兰浸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坊间听来的传闻，她只掀了掀眼皮，侧身换了个舒服些的睡姿。
　　春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廊前的枝丫照在身上很是惬意，不多时，她便睡实了。
　　兰浸见状进屋拿蒲扇，再出来时便看到身着朝服的男子正背身站在院门口。
　　只一个背影兰浸便知道是谁，于是脚步一顿又退回了房间。
　　须臾，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竟是李兆抱着熟睡的明珠进屋。
　　兰浸猛地想起来床榻还未收拾，忙跪地请罚：“王爷赎罪，王妃的床榻尚未收拾妥当……”
　　丰神俊朗的男人面色不悦，却并不语言，调转脚步抱着怀里的人坐到了一旁的硬榻上。
　　兰浸慌忙起来去屏风后收拾，手忙脚乱间不慎打翻了明珠放在床头的木匣。
　　物件落地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李兆垂眸看向怀里的明珠，见她皱起眉，便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明珠察觉到眼帘上的温热，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随即抬起右手拨开男人的手，语调轻缓地问了句：“王爷怎么过来了？”
　　“来看你。”
　　明珠没接话，撑着手从他怀里起来，待站稳后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同时恭敬地道了声“殿下。”
　　李兆眸色一沉，倏的站起身。
　　明珠心惊，虚搭在额前的手指颤了颤，还不等抬头就忽觉手腕骤疼。
　　李兆攥着她的手腕往跟前一扯，语调压抑道：“你这句殿下叫的可是我？”
　　“自然是——”
　　“许明珠！”李兆打断明珠的话，一个借力就将人摁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惊恐而微颤的睫毛。
　　兰浸扒着屏风给明珠挤眼睛：“王妃——”
　　只是不等一句话说全，便被愠怒中的男人一个眼神吓得止了声。
　　“出去！”
　　房门关上后，明珠挣开了被禁锢着的手腕，欲起身却被按着肩头不能动弹，于是她索性偏过了头。
　　见她这副模样，李兆手上用了狠劲儿。
　　明珠依旧不为所动，仿佛被大手扣着的肩膀不是自己的。
　　终是李兆先松了手，他负手睨着榻上的人，眸间藏着丝丝隐忍的情绪，
　　一开口却是难得温和的语气：“明珠，姣姣快生了，你得回府主事。”
　　明珠心口一疼，然后睁眼，起身，行礼，一整套动作从容得体。
　　李兆却像是见不得她这副乖顺的模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暮色四合，一辆简易的马车停在了翊王府高大的门厅前。
　　明珠由兰浸搀扶着下了马车，肩上的斗篷滑落，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只绾了简单的发髻，钗环首饰皆无。
　　若不是门口的灯笼够亮，守门的侍卫怕也难认出这位竟在南郊待了大半年的翊王妃。
　　兰浸悄悄瞪了一眼迎上来的侍卫，扶着明珠的胳膊往里走。
　　回到自己的倚院后，明珠换了身衣服。
　　看着镜中衣着华贵的自己，她勉强笑了笑，转身间只觉得头重脚轻，临出门之际还是将头上的步摇卸了下来。
　　近旁服侍的几个婢女见状神色紧张地互相看了看，神色仓惶的全跪下了。
　　明珠见怪不怪，理一理衣袖，出门叫兰浸跟上。

　　后院的宗堂正灯火通明，老夫人在祷告先祖保佑宋姣姣的孩子平安出生。
　　而堂前的空地上，闻不得香火味儿的宋姣姣正被李兆很好的护在怀里。
　　明珠平静地走上前，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大方从容地行了个礼：“殿下。”
　　一众侍卫婢女闻声看过来，这才惊觉是王妃回来了，正要行礼跪拜，明珠已经直起身朝宗堂里走去。
　　堂前的台阶并不算高，可她在迈上最后一级时却身形踉跄了一下，好在被兰浸扶住了。
　　宋姣姣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李兆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出来。
　　老夫人喜静，宗堂里没有旁的婢女在。
　　明珠进门的脚步声很轻，是以站了好一会儿才被发现。
　　“回来了？”老夫人没回头，放下手里的念珠，虚抬着手臂等她去扶。
　　明珠踌躇了一下，缓步上前。
　　老夫人问：“你这是还在怪我？”
　　“明珠不敢。”
　　“怎会不怪？”老夫人转头看她，“当年若不是我让你在这儿罚跪，你也不会小产……”
　　“我未曾怨过任何人。”明珠敛眸，须臾又开口说，“那件事是意外。”
　　老夫人动作停了停，离开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多时，门口传来众人陆续离开的脚步声。
　　又隔了好一会儿，兰浸才进来关上门：“王妃，你吃点东西再跪吧？”
　　明珠摇头不语，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隔天一早，李兆进宫前来了一趟宗堂，但也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明珠闻了一整夜的香火味儿，回到倚院只觉得头疼，连早膳都没用就睡下了。
　　临近中午，老夫人身边的阿嬷过来叫人，说是侧王妃突然腹痛，怕是要生了。
　　月余前老夫人便让宋姣姣搬到了她的院子里，说是以防生产时身边没人照顾。
　　明珠匆忙赶过去，隔着老远就听见宋姣姣哭喊的声音。
　　“阿兆……婆母，阿兆回来了没有？”
　　等进了院门见正屋的几个婆子婢女们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兰浸忙扶住明珠，刚要开口安慰就听到她声音微颤地说：“兰浸，去……去帮忙……”
　　兰浸犹豫着。
　　“还不快去！”明珠轻斥一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兆回来了，一身朝服还来不及换，急匆匆进了老夫人的院子便扯过明珠的胳膊问道：“怎么样了？”
　　明珠尚未开口，眼角余光先一步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明黄的蟒袍，是太子凌鹤。
　　这时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有婢女满脸笑意地出来报喜：“恭贺王爷，是位小公子。”
　　明珠挣开他的手，平静地行礼：“恭贺王爷喜得……”
　　可李兆来不及听完她的道贺就已经大步朝着屋里走去。
　　明珠也不尴尬，起身笑一笑，淡定地走出院门。

　　见此情形，凌鹤抬手屏退左右的侍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上去。

　　行至回廊，明珠终于停住了脚步，她然后转身行礼：“殿下。”
　　凌鹤止步抬眸，遥遥地看过来。
　　他样貌生得出众，一双剑眉星目，五官清俊出挑，蟒袍加身更是多了几分威严。
　　可此刻他的眼中却是似有不忍。
　　“殿下，您该回去了。”明珠微微福身，尽量做的温婉恭顺，“再往前走就是我的院子了。”
　　凌鹤定定的看着她，面容渐渐变得沉郁。
　　明珠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傍晚十分兰浸才悻悻地回来倚院。
　　一进屋便关上房门靠着门边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来：“王妃……早知翊王会这般待你，我……我当初就该拼死拦着不让你嫁过来的……”
　　明珠却是笑一笑，走过去将手里的半块糖糕塞到她手里：“钱记今日新做的糖糕，我特意让人去买的，你尝尝，我觉得没以前甜了，要不——”
　　“王妃……”兰浸哭的更凶了。
　　明珠叹气：“别哭了，过来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