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玫红色的落地窗帘,闪耀着金属一般的辉光。
文女士从太人和集团员工那儿得知,健雅母亲过世前,在郊区的别墅就已经购置好。
不过,一家人搬到别墅后不久,沈彦的妻子就很快死去,死因是慢性肝炎发展成为急性。
那么,健雅是否也死于同样的疾病呢?
健雅在东南亚旅游时感染上呼吸道疾病,不治身亡,但事实是否是这样子?
除了沈彦,暂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六月份,银湖边的雨水泛滥,梅雨季节的雨,连续不断地将现在过去和未来连在一起。
偌大的沈家别墅中,文女士特意让沈彦只留下自己接待,不过,她还请来了身份合适的见证人——林先生和他的翻译助手。
文女士并不担心人身安全问题,只希望现场存在一个有能力纠正自己错误的人,林先生既不是警察,也不偏向案件中的任何一方,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氛围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严肃而安静。
别墅一楼的主卧里,一张双人床横在中央,看起来很久没有人使用过,靠床的地方摆设了沈彦一家三口的相片框,沈彦没有特意选择这个房间,不过,这样的三方布局呈现出一个小小法庭的样子。
“也没有让念湘来么?”
“我没有让她过来,就算来了也不会影响到今天的事情。”
“这样的话也好。”
“沈叔,您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呢?”
“你说什么?”
“害死迟杨莉的凶手,在五月份之前,您心里头应该有答案了吧,要是我猜对了的话,那时候您过来找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查明泡儿的身份。”
沈彦当然没有回答,文女士用冷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的猜想肯定存在错误,找来林先生,总归有个第三方的见证。这里只是从我的理解角度,来说明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如果有任何疑问,或者和事实不相符的情况,请直接打断我吧。”
文女士把随之而来的安静,当作他们默许了。
接下去的一番话称得上长篇大论,所以她并不希望中途被打断。
“城建局小区里吸煤气死掉的女租客,从监控摄像,值班保安,和邻居的证词来看,自行了断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当年的警察确认过尸体的身份,是一个老家来自Y市周边县城的年轻女人,名叫迟杨莉。你们应该熟悉这个名字。她在Y市呆了大约十年,一开始和男友吴当到Y市做生意,但后来破产,就转而去做各个唱歌房、酒吧的服务生。”
“零八年......不,还是从零六年说起,那年年初,迟杨莉的男友吴当因为盗窃被关在拘留所,他偶尔被放出来,迟杨莉早对他失去了信心,留在Y市市区继续打工。”
“与此同时,迟杨莉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吴当——一个盗窃惯犯,而且家人也由于二人的交往和她自己断绝了关系,很难理解她当时的心情,但她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零六年的秋天,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找到Y县致富街旁边的一处私人医院。当时她身上只剩下能住一周的钱,不过还好,孩子很快平安出生。在一个面向长江景色的小房间里,迟杨莉可能感慨于从窗外柚子树枝伸进来的芳香果实,她给孩子取了名字叫做江柚。”
“这孩子我们都知道是谁,她现在和‘念湘’住在一起,目前所使用的名字是王江佑,佑字至今为止都写错了,而孩子的小名,也被错传成‘泡儿’。”
“她正确的小名‘抛儿’,对应了Y县野柚子方言里的叫法。奇怪的是,这些信息自孩子的妈妈去世后,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也是碰巧寻找到那个医院才得知这件事,幸好那个赤脚医生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不过基于他的话,沈叔,您请来的肖良凌,他在这件事上搞错了,他或许认识王念蓉,对迟杨莉却一无所知,肖良凌的老姑是当地有名的产婆,但没有接生过‘抛儿’。我想,要么时间隔得太久,他把不同女人的长相弄混了,要么有人故意引导他出错,或者他原本就清楚自己在做伪证,但出于某种原因故意这么说,以此来误导我。”
从沈叔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很惊讶,之前文女士对于自己的猜想只是八九分的信心,现在则有了十足的把握。
“迟杨莉在生下‘抛儿’之后,很快离开了医院,这段时间她在做什么没人知道,但最后她的家人没有向警方索要那个孩子,说明孩子的事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们。”
文女士话锋一转,用难以捉摸的情感对沈彦说:
“人总是特别容易相信在困难时候帮助过自己的人。就好像您觉得的一样,是吗?由于我家轩宇因年龄问题不能入学时,您像及时雨一样给我找到了关系,所以您也知道,我特别相信您,就算我发现任何问题,也不会做对您不利的事情。可是,不能停留在过去的关照中,我比迟杨莉幸运一些,过去太久,我感恩的心情还没有彻底蒙蔽我。”
沈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辩解,但文女士的下一句话接得特别快,让他错过了插话的时机。
“请不要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您想要误导我。对于我的调查,您总归提供了一些帮助,那些表面的、非常容易戳穿的谎话和骗局,根本算不上阻碍。”
“您肯定清楚,以我在县里土生土长的人脉,只需要多花一点时间,王念湘姐妹的近况就可以全部查到。拜托我调查这一步,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在一开始就相当困惑,事情都在您的掌控当中:您安排M县员工跟踪王念湘母女,事态的发展,您完全有掌控的能力。之前我们的谈话,我相信在那一次当中您说了一些真话,也许您真的希望我能够成为泡儿的助力吧,我曾经还是这么相信的。”
“可是,直到我清楚地明白,您并不关心泡儿能否继承集团,整个调查就说不通了。给集团少爷的私生女寻找切实的出生证明,不是能托付给我办的事。之前一直做家庭主妇的我,不会适合这份极其需要社会经验的工作。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这种通常只会发生在电视剧里的情节,也许正是您让我调查的原因。您觉得,对于一个一直在职场打拼的人,大概率不会相信有这么戏剧化的一个差事,我相信您,顺从您的意思,或许作为常年的家庭主妇,还有一些思维上的天真——调查会始终在您的掌握之中,被您所引导,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并且,我的爸爸和您是挚友,您不担心我调查到事实后散布出去,您很清楚,我会站您这一边。”
文女士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房间内湿热的空气。
“调查的细节在您的掌握中,这说明您已经知道了所有事,至少是大部分的事,但您为什么不自己去揭开真相?我一直很好奇这一点,当我明白真相之后,这个疑问也马上有了解释,也正好是这一点,让我寻找到了调查的方向。”
“我没有你说得这么聪明。”
沈彦还是挤出一句话来。
“但您一直在引导我向那起命案的方向寻找,这是没有错的。具体到当年那起命案的刑事警官,就算是太人和集团的董事长,如果之前没有密切地联络过,也无法那么快寻找到当事人。”
文女士坐在与沈彦相对的靠背椅上,而林先生和助手则坐在两人左手处,说起来他们才更像这个小小法庭的裁判,不过此时助手翻译的速度有点跟不上文女士的说话速度,林先生也一边专注地听着,一边从脸颊旁流下零星的汗珠。
“迟杨莉在08年5月,化名‘王念蓉’,死于自己在城建局的出租屋内,死亡方式是用剪开的煤气管自杀,最重要的证词是来自她隔壁的欧阳太太一家人,欧阳太太目击了她和另外一个陌生男子进入房间,以及最后陌生男子出门时与之对话的全过程。”
“隔壁邻居欧阳太太的目击证明,是凶手犯案的核心,并不是巧合。”
“从自杀的角度考虑,可以解释欧阳太太目击和听到的一切,如果没有凶手存在犯案时间,那么就只能认定为自杀,但死者的自杀原因呢?是抑郁,还是生活压力过大。”
“作为母亲,她有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也没有产后抑郁的明显症状,所以我认为自杀这件事完全不能成立。”
“我在最开始没能够获知当年警方的全部调查结果,以‘王念蓉’的身份来看,如果工作太累,一死了之,将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姐姐,仍然说得通,但是死者的身份一旦完全确认为迟杨莉就不行了。”
“这是一个她违逆了家人,不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也要生下来的孩子,她这样做虽然有冲动,可是临到孩子一岁多时,迟杨莉真的能够不管不顾地将孩子孤身一人留在世上么?”
“即使如此,她也要有所信任的人可以托付。”
“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还是同事?我想这两者都绝对不行,即使她在无法想出办法,无法支撑生活的情况下,也最多只会找到这个孩子的生父,让他负起责任。”
“你的意思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是......”
林先生用拙劣的普通话小声说。
“对于孩子身份,以及其生父身份的这些事,我们先不考虑自杀的可能,另起一段更加复杂的可能吧。”
“如果迟杨莉小姐,并不是自杀身亡,而是被人刻意设计,那凶手在进入房间前的走廊,看到欧阳女士时,应当就需要开始制造自己没有杀人的证明了。”
“在一个自己从来没居住过的小区里,第一次实行杀人计划,而隔壁邻居还有一扇直通过道的双开窗?任何有理智的犯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临时起意杀人吗?除非犯人并不担心自己被抓。这个人也许已经有了精确的计划,而欧阳太太的目击证明,犯人也必须考虑到。这说明,凶手需要与迟杨莉小姐熟识,而且,熟悉到她的小区布局也一清二楚。凶手还得有信心——这个手法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些条件都满足后,杀人凶手才能自如地在欧阳家太太的面前,表演出来这一出双簧剧。”
“欧阳太太的指认是,化名为'王念蓉'的迟杨莉与那名陌生男子最后还有一段对话,这让警方从一开始就不得不排除这个陌生男人的嫌疑,因为直到那一刻,迟杨莉还活着。剪开煤气管将其对口鼻自杀的方法,没有任何定时的装置可以利用,当年,警方也没有在房间内发现任何可能帮助定时杀人的装置,是吧?”
林先生点头,再次肯定了这一点。
“到这一步,除非凶手先一步将迟杨莉弄昏迷,然后将煤气管对准她的口鼻,准备好一切后,找准时机,表演那一段双簧给隔壁的欧阳太太看,才能解释一切。”
“可是在这种可能中,男人怎么能够模仿女人的声音?也许可以办到,那就是使用假声,但男人用假音挤出来的女性声音,跟正常女性平时对话声音的区别非常大。”
“尤其欧阳太太,挺自豪她从声乐专业毕业,她是音乐系的学生,而且迟杨莉平时在她看来就不是太好听的嗓子,模仿有一点个人特色的女性嗓音,即使受过专业训练,在她的耳朵里听起来也未必会一样。”
“我想,一个即将实施谋杀计划的人,是不允许自己的布置里,有这样大的不稳定因素的。”
“之后我又想到,如果是女人呢?”
“如果是女人模仿迟杨莉的声音,那么就可以解释得通了,虽然女性之间的嗓音不同,但毕竟在差不多的范围内,要是一个人愿意长时间模仿,我想所需的精力,和最后的相似程度说不定能够骗过欧阳太太的耳朵。”
“可一旦凶手是女性,她要怎么去模仿男人的声音和自己对话?”
“据我所知,男人用假音可以把声音变得尖细,但相反,除非天生音域较低,女人很难降低声音去拟合男性的嗓音。”
“用个人的嗓音变化去模仿对话的可能性,到这里就想不下去了,于是我又想到另外一个手法:大可不必让自己发出声音,如果是使用录音机的话,不就可以了么?”
“要是有方便的录音机器,录下迟杨莉平时相同的话语,然后在门前和录音表演一番对话就可以了。”
“但是这个手法仍然有问题,案发时间是08年,在那个年代,体现出和原本声源差不多的声音质量、声音大小,还要随时拿在手里播放、调整、停止,这种水平的小型录播器几乎无法找到。智能手机刚开始发展的时候,都很难做到让人听上去不像是录音,在那个年代,我认为直接使用录音机播放,欧阳太太一定会注意到那并不是真实发出的声音。”
“如若凶手真的有如此先进的播放器,那个人还要面对一个问题,人的声音不像是笔迹,拼凑起来的话语,在语调和声量大小上不同,而且不同场景中都会有不同的背景音,这个凶手需要有专门处理声音的程序,首先,凶手得随时准备录音,在被害者说出相似台词的瞬间频繁地录制,在排除背景音后,还要将这些话拼凑在一起,将音量大小调整到差不多一致,留出那段对话自己说话的时间...”
“这种条件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先生让助手在此时翻译了他的一段话:
“我们曾经考虑过使用录音机伪造证据的可能,最终没发现满足这些条件的机器,以及嫌疑人中,也没有人有能力这样处理。”
“谢谢,那么上述的情况就不可能存在了。随着时代改变,解决问题的方法都会变得不一样。至少在零八年的时候,已经想象不到这个案件有除了自杀之外的任何可能性。”
“但我没有放弃,所以我开始胡思乱想一些极端的情况,我甚至想,如果真是一男一女在对话,那么是不是还有一种情况,有一个共犯女性在迟杨莉家中等待迟杨莉和另外一个男性回家,他们在杀死迟杨莉之后,那个女人和男人刚好可以进行一段对话,表演给邻居的欧阳太太看。”
“这是不可能的。”
林先生越过助手的翻译,指正道。
“是的,是的,林先生,我很快就想到当时的情况,进出小区的关卡得通过保安室报备,警察做了所有可疑人员的排查,从凶案发生的前一个月和后一周,除了那个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之外,如果还藏着另外一个女性帮凶,警察很快就能发现异常。”
“但这个不可能的猜想让我明白了一点,有人提前就在房间内等着迟杨莉与陌生男人归来,这一个猜想,只要改动一下细节就可以成立了。警察从来没有想过,就像我对于其他人的印象,也总是那么模糊一样。沈叔,您是在整理健雅遗物的时候发现案件真相的吗?在那之前,您从来没有怀疑过...跟我一样,如果不是过去一个开卡拉OK的朋友——她那种奇怪的神情,我也完全无法从这个方向思考整起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