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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新建的跨湖大桥边,与远方天际连成一片的芦苇湿地,呈现出即将入夏的浓绿色,坐小轿车前往Y县果然是不一样的感觉——自上次见面后,也许出于对文女士锲而不舍精神的同情,林先生主动带上助理与她一同前往吴当如今的所在地,使用网络上最近兴起的昂贵专车服务相送,也是他的手笔。

      林先生本人并不是公务人员,文女士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他的助理是一个年轻许多的男生,个子不高,和林先生说话时用英文,同时,也可以作为翻译流畅地与文女士对话。

      借由他的帮助,文女士知道了更多因语言隔阂未能完全传达的信息。

      吴当和迟杨莉之间的感情始于学生时代,他们两人都早早放弃读书深造的路线,没有上高中,而是选择了Y县的技术学院。吴当从M县的初中考上职高,学的是厨师,而迟杨莉则选择了女校的广播专业。不过,职高的培养周期他们也没能完整度过,千禧年后,这一对情侣便辍学去Y市市区打拼。

      以当时的眼光来看,比起读书,去城市或沿海地区做生意是更好的发财路,但二人都没什么文化,用借来的钱在大桥底下的集散市场开了一家服装店,后来当然是以亏本闭店为结果,不但没有赚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迟杨莉似乎从那时开始就做起偏门的工作,有时去白事一条龙团队里打杂,有时给固定的夜场做补位和学徒。

      与她相反,吴当没有从服装店的经营失败里缓过来,他继续借钱和朋友一起开早餐店。一般而言,餐饮行业只要不投入过多资产,都不会有强亏损的风险,然而,吴当没有吸取教训,他和朋友经营的店面装修就花去几万。开业后,朋友又临时撤资,吴当只能一人支撑,在竞争非常激烈的步行街美食街地段,普通的早餐过了新鲜期,就再没有竞争力,很快又败下阵来。

      迟杨莉在那一段时间内赚的钱,全部都补贴给吴当,但是减去两人的欠款,已经不剩下什么。

      那之后,迟杨莉彻底转向唱歌房的侍应生工作,而吴当则和不三不四的朋友每天买醉消愁,慢慢染上偷盗的恶劣习惯。

      “他得手几次之后,就被Y县的警察抓住,进了一次看守所,从此三天两头地进去。”

      助理翻译着林先生说的话。

      “没几年,他做混混在街区里都算出了名的,07年因入室盗窃进去蹲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迟杨莉那时候是否有和他在交往,原本也不确定——他们都不算是在一个地方生活和工作了。”

      “他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吗?”

      从描述来看,吴当可谓凶神恶煞,文女士不太喜欢和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

      “林先生说等会您就知道啦。”

      男助手苦笑着回答。

      车窗外的街道门面从密集变得稀疏,豪车开到满是裂纹的土路上,一户户农家小别院,每一户门前立着的电线杆连缀着向后远去。这种有些荒凉的景色,似乎并不是混混出没的地带。

      “这得到底边乡里去了吧。”

      本地人如文女士也不认识有这种地方。可是,司机还在不停地往更窄的路调转车头,直到连水泥路都没有了,完全变成乡下的泥土路面,穿过一片幽深的竹林地带,大家终于抵达一个满是水田的村落。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林先生都不清楚,幸好这一片区的方言和M县区别不大,文女士通过几个正在树荫下乘凉的老婆婆寻找到吴当家所在的地址。

      “原来他已经回到老家务农了。”

      “是的,他10年回了老家,年轻人都去县城打工,田没人打理,吴当就把这一片的地承包下来,现在算说一个小老板了。”

      这样一来也算不错,文女士心想,比起去城里打工所受的诱惑,种地虽然辛苦很多,却也是踏踏实实。尤其对有案底的吴当而言,恐怕已经找不到任何工作了。

      林先生事先打座机通知了吴当,对一行人要过来,他并没有特殊的反应。吴当家的老房子被改建成三楼式带泳池的小洋房,这么多层,内里却空荡荡的。尤其是,林先生带着助理去附近的梯田赏景,他们并不打算跟文女士一起上楼,整个小别墅里,就只剩下文女士自己和吴当一家人。

      她在心中细数传闻中吴当做过的坏事,迈向台阶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不过,吴当一露脸,文女士就发现对这个人样貌的想象完全错误了,自己完全不必担心:

      吴当并不是凶神恶煞的男子,他有一双浓黑的眉毛,可能脾气比较犟,但五官端正,鼻梁笔直。身高的确不高,比起林先生矮了半个头,和念湘念蓉姐妹差不多。

      这样一个人曾经以偷盗为生,以貌取人的确不靠谱,文女士在心中感叹。

      就连吴当开口说话,也是一把铮亮的男高音嗓子,仿佛有一股正气在。

      文女士心中疑惑,这该算是浪子回头的结果吗?

      “杨莉?她一直跟我谈朋友,08年也是,虽然我蹲号子进去了,她也写信给我。”

      “分手?没有的事,我们一直一起的。只是那时候我一老被抓,她在市里面做工啊,怕不太能知道我关在哪里。”

      “0506年我跟她联系就断断续续的,因为我娘不想她跟我一起嘛,说她做那个事不好,呵,我娘她也是个难搞的,之前她寄信到我老家,都被我娘给烧了。”

      “后来08年,她又找到我玩得好的,给我带信,说,我这样一老跑来跑去不好,要跟我讲些事,要么就回去种田。我本来嘞,也是想说不干了,没想到她08年就死了,唉。”

      房间里肆无忌惮的烟味熏得文女士头痛。

      “你问我有没有别的我认识她的朋友啊?我不晓得啦,后面我很少回去市里面,市里面租的房子都没有,是她自己住。嗯,她放假了就回来,我是说想在县城里面买房子的。”

      “你认得到这两个人吗?”

      文女士将王念蓉和王念湘姐妹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

      吴当吐出一圈青灰色的烟雾,又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叹气,皱着眉毛。

      “好像有见过,不过只是一个人吧,杨莉回县城的时候,有时候打麻将,我过去找她的时候,有几次她旁边的人是长这样。我也不好说,没有认真记过。”

      “啊!” 吴当突然想到什么。

      “她的话我知道,是杨莉在市区里认识的人,这么久了我快忘记了,以前杨莉给我写的信里面说过。不过你给我的这两人长得太像,我分不清楚她们是不是都在了。”

      “明白。那关于她们是同事的事情,你知道么。”

      “同事?我没有印象啦。”

      “这一位呢?”

      文女士又把胡燕给自己的工作名片拿出来。

      “这个人我晓得,是杨莉的同事。05年,我有一次去杨莉在的卡拉ok,这个女的还跟我说过话。不过她跟杨莉也不熟。”

      “还有...”

      文女士将手机中保存的照片展示给他——那正是沈健雅和王念蓉席地而坐的照片。

      “他是谁?旁边那个女人,是之前的姊妹中的一个吧。”

      吴当显然完全不认识健雅,这种一无所知的表情是很难扮演的。

      文女士正想把手机拿开,吴当却发现了什么似的,叫嚷起来:

      “这个地方我认识,还有,这背景里的人是杨莉呀?”

      文女士仔细查看用摄像机拍下的照片,那是自己拍摄下来的,沈老叔一开始展示过的信封留影:

      一对情侣坐在草地上,男的是沈健雅,女的应该是王念蓉。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散着步的女人的确露出了正脸,不过,文女士之前一直没有关注过她,她一直认为是个不在前景处的路人。

      “你是说这个女人是迟杨莉没错对吧,不过她远远看过去,也挺模糊的,你能确定吗?”

      “肯定是她,我不会认错人的,如果是像熟人这种我不好说,但是杨莉的脸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认得。”

      毫无疑问,迟杨莉会出现在两人的合影中,不是巧合,他们至少是相约结伴而来。

      “这个地方是哪里?”

      “离县里很远的一个农家烧烤,之前我和杨莉在市区的时候,每年她生日我都会带她过去骑摩托车,吃烧烤。”

      “是05年...不,是04年,唉,反正我到后面一直蹲局子,没有人跟她一起去了吧,所以就自己找了朋友过去。”

      吴当慢慢冷静下来。

      “你过来,是想找杀掉迟杨莉的人,是吧?如果是为了这个,不管什么忙我都愿意帮的,你希望我找到这个地方的话,我凭记忆力开摩托也可以找到的。不过那家烧烤叫什么名字,我真的不记得了。”

      文女士摇头,她明白,到现在这个地步,寻找到照片上的场景已经不再重要。

      此时此刻,恰好与警方关系密切的林先生也不在这里,她打算,把那个一直被隐藏着,也许无人知道的“泡儿”身世,告知眼前的男人——他作为迟杨莉曾经的男友,有义务也有权利获得这个秘密。

      “吴当先生,非常感谢你相信我,把这些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了。我这次过来,除了刚才问你的这些问题,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你知道之后可能会觉得很惊讶,但是请你千万不要往外说!也请不要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它现在还不能被更多人知道。”

      为了确保吴当的情绪稳定,文女士用本次对话中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

      “好的,我保证。”

      吴当点头。

      文女士忧虑地看向他比寻常人大了许多的眼睛,这浓眉大眼的男人,六年前还是偷窃惯犯,他的誓言究竟可不可信,文女士无法百分百说得准,可是她必须要冒这个险。

      文女士喝了一口水,说:

      “迟杨莉在06年秋天的时候,去Y县的一个小诊所,生下来一个女孩,这件事,你知道吗?”

      文女士已预想到这句话会有晴天霹雳一样的效果——吴当即使金盆洗手,那股街头混混经历所带来的戾气恐怕是很难消除的,她想,自己用他前女友的事情来刺激他,着实不人道。

      可意想不到的,吴当却只是点点头。

      “是的,那是我和杨莉的孩子,不过她生下来就死掉了。那时候我在坐牢,等她写信给我的时候,孩子已经过了月份,无论她生不生下来,我都会对孩子和她负责,但是,没有想到会变成当时那种局面。”

      “再到下一封信,她才告诉我孩子已经死掉的事,我觉得,这完全是我的问题导致的。”

      “我和她结婚后,反正还会有更多小孩,所以,我也只是回信安慰她。”

      文女士面露难色,她原本要利用这个信息,引起吴当对迟杨莉身边男性朋友的思索和怀疑,可现在他如此笃信的态度,却让文女士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种“你真的确定她是你的小孩”的话,文女士实在说不出口。

      吴当仿佛看透了这点,笑着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很清楚,杨莉,她不会做出那种事。其实,她要找其他的男人我还会更好受,可是她不,她的性格就是那样。从00年开始我和她就聚少离多,跟着我根本没有好处,她也确实应该放弃我,可她一直和我保持联系,连在拘留所里都不停止。所以我知道,那个小孩绝对是我和她的。”

      “您就这么相信她吗?”

      “是的,她和我交往之后,身边就没有出现过其他的男人,根本没有要求她这样子,她也会自己去做到这点。”

      “这也是性格偏执的一种体现啊。”

      文女士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是的。” 吴当没有反驳她,“以前她娘伢那里一屋子人让她交钱,她也一定要给,其实他们根本没帮过她。她之前自作主张跟我把债还了,县里面玩得好的,说我欠了她的,可是,她这个人就是会这样,不管你要不要求她,她都一直来帮你。”

      “但谁没有个毛病呢,我以前臭毛病也多得很,现在不也还活着,倒是说杨莉,我真的不知道谁会去害她,她明明是‘别人要一千,她给一万’那种人。”

      是啊,可是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文女士惆怅地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健雅和念蓉出镜的照片,山坡的角落后面,模糊不清的迟杨莉也仿佛正看向文女士的眼睛。

      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除了胡燕,这个叫王念蓉的女人,真的不是她的同事?”

      “至少我没有见过,反正杨莉上班用的也是假名,她周围的人我就更不认识了。杨莉在同心圆唱歌房的时候,每次周四休息,我都骑摩托车去市里接她,她旁边的同事,没一个长这样子,也可能她们画的那个妆乌七八糟的,我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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